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写一部少年书

拜剑台茅屋,檐下一排小竹椅,其中有个貂帽少女,意态闲适,斜日支颐坐。自从老聋儿在拜剑台结茅修行,这边就热闹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白玄从下宗返回上山的缘故,白玄一回,陈灵均就常来这边闲扯,再加上老聋儿一进山,就被陈山主赋予重任,需要时常跟谢狗打交道,而谢狗又被白发童子拉着,与郭竹酒拜了码头,推为盟主,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风云际会,高朋满座,使得原本冷冷清

清的拜剑台,简直就成了一处相互间交流情报的“村头”。

今天又是一大堆人拥挤在这边,竹椅板凳都快不够用了。奇怪的,是今天人手分到了一片甘甜西瓜,在山中溪涧中先放了个把时辰,小米粒蹲在水边盯着,然后带去老厨子那边,菜刀直落,朱敛笑问从何而来,当下可不是此物时令。小米粒笑哈哈,说是好人山主出海一趟,从某个仙府小门派所在岛屿沙地里偷来的,腋下各夹一个大西瓜,偷了就跑。约莫在那边也是寻常物,无

人看管,都没谁发现好人山主的行踪。

当时朱敛点点头,说很好啊。

小米粒咧嘴笑着,大西瓜是瞧着就很好吃啊。

扶摇麓那处私人道场,当了一遭蟊贼的陈山主,给自己留了一整个西瓜,坐在廊道中吃着。

一旁坐着的丁道士早已辟谷,虽不眼馋这种寻常瓜果,却也觉得陈先生过于独乐乐了些。不似平时作风,非同寻常。

陈平安吃得很慢,时不时走神。

丁道士问道:“陈先生准备何时传授飞升法?”

陈平安回过神,笑道:“等我吃完。”丁道士闻言顿时如临大敌,立即稳了稳道心,盘腿而坐,双手叠放在腹部,呼吸绵长。虽然在这边住了一段时日,陈先生一直不曾步入正题,但是丁道士在这边

待着,心境祥和,哪怕整日里无事可做,也不觉虚度光yīn,按时炼气,偶尔翻翻书,光yīn悠悠,暮春闭门觅诗句,等着雪后看梅花。

不来之前,总觉苦等,事到临头,就又紧张。

丁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西瓜,怎么看都是市井坊间不值几个钱的俗子消夏解渴之物。

而且那个陈山主,是个吃西瓜是不吐籽的,身边堆积了一堆西瓜皮,抬手拍了拍肚子。陈平安抹了抹嘴角,微笑道:“修道无垢无瑕疵,修心时时勤拂拭。所谓问心,就是打扫一间屋子,将所有yīn暗面,都扫到一个逼仄角落,没有任何身形辗转、回

旋余地。还要分得清什么是扫帚,簸箕,尘垢。”

吃过一整个西瓜的陈山主,神sè从容,言语平淡,说的内容,也是些家常话,可是丁道士越听越头皮发麻,越来越心虚。

说是一场传道飞升法,这位在旁护道和观道的陈先生,这是要对自己下狠手、下死手了?!

需知道书上,有些言语,故意说得很大,很吓唬人,比如什么需要死个人,才能得个活泼泼的道。

什么要从死中觅活路,自视身居千刀万刃之中,当以大毅力大恒心,自辟一境于奇古中见力量也。

以前丁道士对这类空泛道理,感触不深,因为修道资质好,也就没有这种……切身之痛。陈平安微笑道:“丁道士,先帮你开个小灶,千万小心,万千注意,用心记牢了。记得苟全性命于乱世,‘苟全’二字,便有无限功夫,尤须切记性命者,不独是生

命之所谓也。”

丁道士看着那个语重心长叮嘱自己的陈先生,总觉得陈平安眼中看见的自己是个死人了。陈平安神sè变得和蔼可亲,笑问道:“若说人生际遇是一部书,丁道士想要一个怎样的开篇?是家境贫苦一些的,还是起步高一些的?是人生起运早一些,还是晚

一点?”

丁道士嚅嚅喏喏不能言。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这本书的名字,我都帮道友想好了,就叫《少年》。”

丁道士心知不妙。

陈平安眼神玩味,说道:“事到临头,避无可避。道心退转,要不得啊。”

丁道士毛骨悚然。

顷刻间,扑通一声,丁道士后仰倒地,这一觉,不知何时才觉。

倒地不起,已经彻底睡死过去的丁道士,耳边听见最后一句话,杀气腾腾。

“临阵收兵?按律当斩!”

不看那已经被丢去证道的道士。

“终于敢偷西瓜吃了。”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西瓜皮,抬头望向远处,自言自语道:“大概我吃的是自由。”

天外,两个老头一台戏。

于玄称赞一句陈道友敢想敢做,老秀才说一句哪里哪里。

老真人说一句文圣一脉当真要发扬光大了,老秀才说你们桃符山才算蒸蒸日上。

道号仙槎的顾清崧,闲来无事,就瞎逛荡,驾驭一条小舟游历星海,本来是想要去找那座古天庭遗址,与师尊的师尊,寒暄几句,道一声辛苦。

可惜路途过于遥远,顾清崧又不得其法,只好原路返回,由于心情不佳,就想要跟于玄聊几句。

结果就看到老秀才跟那于老儿,美滋滋喝着酒,哥俩好呢。

老秀才赶忙摆手,招呼仙槎老哥一起喝点。顾清崧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于老神仙,摆摆手,“我境界低,也没有老秀才的圣贤身份,这种加一起得有二十八境的酒局,高攀不起,跳起来,都够不着于十四的酒

桌面儿。”

顾清崧拨转船头,撂下一句,“我撑我的破烂船,你们喝你们的身份酒。”

白得一个“于十四”绰号的老真人,吃瘪不已,贫道他娘的是不敢说话啊。

等到那绷着一张臭脸的舟子撑船远了,于玄感叹不已,陆掌教不敢收此人为嫡传,真不是没理由的。

老秀才轻声笑道:“不这样,顾清崧会担心他师父更要忘记一个本就不记名的弟子了。”

于玄点点头,深以为然。

于玄以心声问道:“陈道友的那门飞升法,贫道猜出个大概了。”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说道:“在这件事上,先前在杨老头的药铺后院,道祖说了几句话,至关重要。”(注1)

于玄这才松了口气。

老秀才笑呵呵道:“道祖所言,不属于什么启发,只能算是一个对先前既有思路的精炼总结。道与路,两相契。”

于玄便又倒抽一口气。

跳鱼山花影峰上,八个少年少女,对于那几个传道授业的不同师傅,评价也不同。

那位据说是落魄山供奉的甘棠,甘老夫子授业认真,从不外谈别处学问。将大道理说得深入浅出,极有传道功力。

道士梁朝冠上课授业,满口软糯乡音,言语精炼,不用翻看任何书籍,滔滔不绝,引人入胜。白凤语气无抑扬高低,引人入睡。

鲁壁鱼授课无风趣,比八个听课的人还紧张,一开口发言便额头汗水。

但是在课外,八人跟他请教学问,便浑然一变,渊博雅致,道理精到,落拓不羁,偶尔拉杂戏虐几句,风采迥异于课堂。

至于那个自称道号白景的谢狗,她还自封了几个类似大师傅、总教头的名号,她教的东西,八人都听不太懂,学不太会。拜剑台这边,分赃吃过瓜,今天好像比较犯困的谢狗,突然打了个哈欠,坐直身体,发号施令道:“甘一般,之前听山主说了一嘴,你能够跻身剑气长城巅峰剑仙

之列的缘起,貌似很不一般。关于此事,山主没多讲,帮你卖了个关子,说什么一坛老酒越陈越香啥的,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给说道说道。”

总是称呼老聋儿为一般供奉,显得自己官瘾太大,谢狗就学那喜欢给人取绰号的白玄,就送了老聋儿这么个说法。

老聋儿心中腹诽不已,陈山主也太大嘴巴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也没啥值得说道的,就是年轻那会儿脾气冲,在两军对垒之际,在大帐内三杯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再加上被一

旁官巷老儿憋着坏,激了几句有的没的,我就单独仗剑上了城头,点名陈……老大剑仙,单挑一场。老大剑仙答应了。”

白玄震惊道:“就没被老大剑仙一剑砍死?”

陈灵均更震惊道:“好问题!”

寻常人哪里问得出这种角度刁钻的问题。

白玄自顾自哦了一声,“也对,砍死了,老聋儿就没办法在这边装大爷了。”

白玄毕竟是白玄,伸出手掌挡在嘴边,转头小声问道:“谢次席,老聋儿是不是一头yīn魂不散的鬼物?”

谢狗摇摇头,“大活人。”

白玄本想反驳次席供奉,老聋儿算什么人,只是一想到谢狗也是蛮荒妖族出身,算了算了,免得误伤。米裕冷笑道:“境界不够胆识凑,上杆子伸长脖子,往老大剑仙的剑锋上抹?还是请老大剑仙单手持剑朝前,却不必递剑,你自己就大步向前,往剑尖上边冲,自

己把自己捅个透心凉?”

对于米大剑仙的风凉话,老聋儿置若罔闻,只是下意识挺直腰杆,双拳虚握,放在膝盖上,脸上流露出一抹缅怀神sè。

就像喝了一坛陈年美酒,酒劲实在太大,隔了一夜,饮酒者砸吧砸吧嘴,好像还有余味。

老聋儿终于舍得将这坛老酒揭了泥封,与人共饮。

这次叙旧,对那位老大剑仙直呼其名。

“很多年没有与人问剑、更多年没有被人问剑的陈清都,一抬手,要来了一把制式长剑,说是让我尽管施展毕生最得意剑术。”

“攻守五十余手,期间陈清都递了两剑。当然是有意让着我了。”

“不管如何,在剑气长城万年历史上,终究是独一份的事迹。”

饶是白玄与米大剑仙这样,素来不把老聋儿当回事的本土剑修,听闻此事,也觉得老聋儿不孬。

谢狗大概是唯一一个听得兴致缺缺的,只是甘棠在花影峰那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就没说什么。

在白景、小陌都在人间仗剑远游的远古岁月里,当时的陈清都,其实没有那么强。

不是说陈清都那会儿剑术不厉害,而是没有办法与人间剑修拉开一大段距离。

再者好像陈清都身份特殊,许多同道剑修都在尽量遮掩陈清都的成长,尤其是刻意减少陈清都与远古道士的问剑次数。

此外,同时代,还有那位身份不明的剑道魁首,毕竟他才是代表人间所有剑修,跻身天下十豪之一的超然存在,故而他才是公认的第一人。

而且陈清都当时身边还有元乡、龙君他们几个,剑术都很高明,哪怕不如陈清都,差距却并不明显。

由于登天一役,白景意气用事,她伤势不轻,不得不沉睡万年,导致她错过了很多事情。

所以如今的谢狗,并不是特别理解万年之后的数座天下,为何那么推崇陈清都,简直就是视若神明一般。

陈灵均赞叹不已,拍掌叫绝,“龙声老哥,你都有这种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业了,为何如此……沉闷,搁我,早就敲锣打鼓,扯开嗓子吼几句了。”

有些堪称独一份的壮举,不是陈灵均不想跟人显摆,是名副其实的“说不出口”啊。

毕竟是寄人篱下,在落魄山当差了,老聋儿拗着性子,说了句场面话,“敝帚自珍,不当说的。”

在那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单挑陈清都,以剑术对剑术。

关键是陈清都竟然答应了这场实力悬殊的问剑。

陈清都不是某个狗日的读书人,不需要用各种法子来提升胜绩,好跟人吹牛皮。

那都不是什么虽败犹荣可以形容的了,如果不是老聋儿足够剑心纯粹,陈清都绝对不会卖这么个天大的面子。

老聋儿有此一战,确实足可自豪。

米裕,常年白袍玉带,腰悬一枚名为濠梁的养剑葫。

俊雅名士,剑仙风流,确实值得崔宗主为他专门开启一场镜花水月。剑气长城有很多公认的美男子,容貌依旧年轻的齐廷济,孙巨源,当然还有吴承霈,醉眠云霞的米裕,吴承霈也与米裕一起被外乡女修称为“双璧”。至于年轻一

辈,又有庞元济,陈三秋他们。

身为编谱官的白发童子,蹲在角落,她默默记下这一笔。

陈平安突然现身拜剑台,说自己可能需要真正闭关一段时日。

近期扶摇麓那边除了小米粒依旧巡山,其余人等,就不用去那边吃闭门羹了。没有使用御剑或是缩地法返回扶摇麓,陈平安选择徒步下山的时候,喊上了懒洋洋的貂帽少女,还有那个一路振臂高呼预祝隐官老祖闭关顺遂、出关即飞升的白

发童子。

见此景象,还得听着那一声声的隐官老祖,老聋儿脸sè如常,实则揪心不已。

只是心湖中突然响起白景前辈的嗓音,“不白喝你的这坛老酒。回头传你两门剑术,学不学得会,练不练得成,我可不管。”

老聋儿感激涕零,正sè起身,不言不语,与山路那边低头抱拳。

白玄跟陈灵均面面相觑,最不开窍的老聋儿,为何变得如此识大体明事理,难道是被贾老神仙附体了?相较于稍晚入山的老聋儿,跟好兄弟一起来这边凑热闹的武夫钟倩,其实来到落魄山也没几天,论打架本事,与老聋儿差了何止千里万里,但是光听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女子的钟倩,藕花福地的武学第一人,钟大宗师,在落魄山,就很如鱼得水。之前在饭桌上,钟倩就问过拜剑台甘棠供奉的身份,境界若是相差不大

,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能当个供奉?结果老厨子说那老聋儿是个飞升境剑修……钟倩就多吃了两碗饭。

那天老厨子难得主动多炒了几个下酒菜,拉着钟倩喝了点酒,聊了几句闲天。

朱敛问钟倩知不知道自己的优缺点,钟倩说自己没啥优点和缺点,混江湖嘛,就是个混。

朱敛便笑着说世间有那心神紧张、好似身心蜷缩起来的人,就会有状态松弛的自在人。门风如何,规矩重不重,往往是看一家之主的为人,是什么性格。这也是为何许多家族权势煊赫的膏粱子弟,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走路,说话,用餐,家塾求学,处处拘谨,半句话几个字都不敢顶撞长辈。只要一出了家门,就会判若两人,倒行逆施,狂悖无礼,性格yīn狠暴虐,很大程度上,那是一种泄愤,是一种

报复。更是一种不自知的补偿。

当时青衣小童和米大剑仙都在场,陈灵均笑得不行,伸手拍打桌子,说钟大宗师听不懂这些,老厨子你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钟倩要是听到这种话就生气,那就不是钟倩了,嘿嘿笑着,说景清懂我,懂我的人,都要打光棍。

陈灵均当场就要跟钟倩划出道来,哥俩在拳上见高低。

当然是划拳。

米裕却是若有所悟,打算不再一年到头,故作慵懒姿态。

朱敛接着说我们未必是一个好的倾诉者,同样未必当得好一个倾听者。

我们兴许明白别人这句话说了什么,话里又藏了什么。但是我们未必知晓他们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做这件事。

被动随波逐流,跟主动入乡随俗,是两回事。

懂了这些世道人情的弯弯绕绕,之后坐在自家桌旁,提起酒碗,是浮一大白,还是闷一大口,就是各自为人。

不然就是被世道人事给套了麻袋,挨了闷棍。总会被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绊一跤,栽同样的跟头,吃一样的苦头。

钟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老厨子是希望我好好练拳,别丢了福地武道第一人的名号?

老厨子倒是用心良苦,真把自己当自家晚辈了么。所以钟倩当时其实心里暖洋洋,还挺感动的。

结果朱敛忍了又忍,终于一个没忍住,开始指着钟倩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是让你有点眼力劲,长点心,别把这里当饭堂!

每天都要来此喝顿早酒的米裕,当场喷了口酒水,经常来此吃顿宵夜的陈灵均,一手捧腹大笑,一手使劲拍打桌子。

等到骂骂咧咧的老厨子视线转移到他们身上,他们便悻悻然起身告辞离去,没忘记拉走钟倩。

钟倩到了门口,说哥几个晚上再来吃顿宵夜,今儿换换口味,帮我搞一大碗荤素搭配的麻辣烫。

当时有个猫在门外墙角的编谱官,职责所在,掏出纸笔,记下了这桩恩怨。

山路上,陈平安说道:“我从扶摇洲返回,得到于真人提醒,路过东海水君府,见过那位本想兴师动众的斩龙人了。”

谢狗笑哈哈道:“有我在身边,离着这么近,山主就算是谈论陈清流和王朱,一样可以说名字。”

白发童子这位落魄山首任编谱官,是典型的做一行爱一行,认真问道:“敢问隐官老祖,你们双方见面的具体月日?”

陈平安气不打一处来,高举手臂,双指并拢。

白发童子缩了缩脖子,立马见风转舵道:“算了,既然隐官老祖有心藏拙,卑职不记录在册便是。”

陈平安轻声说道:“先前骑龙巷压岁铺子的那顿酒,你再仔细说一遍过程,看看有无遗漏。”

白发童子委屈道:“天地良心,一个字都没漏掉啊。”再说了,先前与你禀报军情,好些自己打算绘声绘sè补充的细节,那王朱如何一挑眉头,如何嫣然一笑啥的,是隐官老祖你自己听得不耐烦,直接回了一句少说

废话啊。

白景笑眯眯道:“我好像没听说过这茬,箜篌分舵主啊,赶紧给总舵主娓娓道来,回头我帮你与郭盟主邀功,记一笔。”

她们拉上郭竹酒,偷偷组建了一个小山头,交情深厚,无异于义结金兰换过帖子的好姐妹嘛。在陈山主和隐官老祖的家乡,小镇那边大年三十夜,一直有那走门串户问夜饭的习俗,老人和妇人们,摆好一桌酒菜,负责在家待客,街坊大人们入座喝酒,孩子成群结队,进门就喊,讨要些瓜果和碎嘴吃食。去年骑龙巷,石柔带着小哑巴一起坐在火盆边上守岁的时候,就碰到了主动登门问夜饭的王朱,石柔本来是客气一句,问稚圭姑娘要不要坐下来喝个酒,不曾想当时已经贵为东海水君的王朱,竟然真就答应了,称赞了石柔的那盘臭鳜鱼。不知为何,石柔总觉得王朱当时心情不错。后来在隔壁脚踩板凳跟人划拳的白发童子也来凑热闹了,跟那位初次见面、有幸与隐官老祖当了几年邻居的东海水君,很是聊了几句抛却一片心的言语,其中白发童子就有聊到那位斩龙之人陈清流,白发童子的看法,比较“一般”,属于寻常修士的一般见识,她打了个比喻,觉得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王

朱还是地头龙,陈清流只算是过江蛇,不用怵他了。

但是王朱当时的回答,很有意思,直言不讳,大致意思是即便她哪天跻身了十四境,可只要是对上斩龙之人,不跑就死。(注2)

这让白发童子吃惊不小,跟自己印象中的泥瓶巷婢女稚圭,一个天一个地,太有自知之明了点。白发童子之所以主动聊这种不讨喜的忌讳话题,是因为早先夜航船上,吴霜降叮嘱过她,尽量说服王朱离开浩然天下,投奔岁除宫。可惜做个纵横家,当说客,白发童子就不是这块料。果不其然,王朱似乎认出了白发童子的身份,主动提及鹳雀楼,白发童子哪敢承认此事,王朱的话外话,大概就是主动婉拒了岁除宫的

邀请。

谢狗听到这里,抬手扶了扶貂帽,面带讥讽神sè,“不跑就死?这是王朱的原话?”

白发童子使劲点头道:“一字不差!”

今天跟上次不一样,白发童子犹豫再三,还是多说了点内幕,将吴霜降的盘算和想法,她以心声一并和盘托出。

陈平安不是喜欢多事的人,既然专门将自己和白景喊来一起下山,就需要自己与隐官老祖……格外以诚待人了。

白发童子愧疚道:“陈平安,是因为我先前没说这个,导致你这边的事情出了纰漏?”

陈平安摇头道:“关系不大。退一步说,即便有关系,也跟你没关系。”

白发童子闷闷道:“以后再有类似事情,我不会去头去尾说了。”

陈平安说道:“不用。”

白发童子还想说点什么。

谢狗笑着安慰一句,“多大事,可以翻篇,就别搞得这么生分了。”

陈平安陷入沉思,他当然不清楚一个隐藏更深的内幕。

只要王朱自己不愿意说,就是谁都无法知道某个真相的局面。

原来齐静春曾经主动找到过王朱,赠予她一句大道谶语,“登鹳雀楼天高地阔,下鹳雀楼源远流长。”

齐静春甚至还教了她将来该如何应对陈清流,教她如何逃过一个看似避无可避的斩字劫。

去岁除宫,投奔吴霜降,在鹳雀楼修行,是一份大道前程,大概是她的上策。

留在浩然天下,避让陈清流,也能算作中策。

总之就是,去留皆可。

但是王朱偏偏都不愿意,非要跟那个双鬓霜白的读书人较劲。

就像一个顽劣孩子,听不得古板长辈的教诲,一定要怄气,你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反着来。

齐静春最后笑着给了她一个建议,如果真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去找他的小师弟,你可以跟他说,这是齐师兄的请求。

大概这就是下策?

这文圣一脉的两个师兄弟,一个是帮她脱困之人,一个是与之结契之人。

她对他们两个的为人处世,不管有再多的不理解、不认可,还有那些她即便理解了也不接受的决定。

但是骄傲如王朱,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自己重头来过的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齐静春请求小师弟陈平安?!

陈平安恳求陈清流不递剑?!

所以王朱在大殿之内,才会那么失态。

她宁肯挨那一剑,承受断头之劫,也不愿陈平安去低三下四求人。

山路上,三人沉默许久,白发童子好奇问道:“你赶去解围之前,既然他们对上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一架没?”

陈平安摇摇头,“打不起来。”

王朱根本没有与陈清流掰手腕的心气,一点都没有。

谢狗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神sè,“还十四境呢,怂包一坨。”

白发童子约莫是上次跟王朱聊得不错,难得给这条真龙辩解了几句,“蛟龙见那人,如当世剑修见陈清都。也如远古剑修见持剑者。”

谢狗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否认。自家小陌不就是如此?陈平安说道:“按照那个谋划,王朱去了青冥天下,她就不必与陆地水运之主澹澹夫人、李邺侯在内的四海水君,均摊天下水运。她甚至可以二次走水,先登鹳雀

楼,等于是一种‘名正言顺’的谱牒录名,昭告青冥天下了。”“再下鹳雀楼,顺水入海,只要有人从旁推波助澜,她合道十四境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独占一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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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一座天下的水运。就又可以与青冥天下大道相契融,顺势得到白玉京

的认可。”

“在这期间,岁除宫那块闲置不用多年的歇龙台作中流砥柱,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王朱可以反过来庇护岁除宫,不至于出现某个最差的结果。简而言之,这就是一桩公平买卖,王朱不必欠人情。”

谢狗评价道:“环环相扣,兵家作为。”

白发童子试探性问道:“隐官老祖,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是平常,陈平安真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白发童子说道:“有没有可能,王朱上次主动走入压岁铺子,其实是想你帮她做个决定?”

陈平安一愣,皱眉道:“不会吧?”对于王朱主动串门骑龙巷压岁铺子,他只想到了一层,王朱当了东海水君,跻身飞升境,恢复真龙身份,按照她一贯的性格脾气,肯定不愿意锦衣夜行,必须炫

耀一番。

这当然也确实是王朱的想法,但是比较表面。今时不同往日,她境界一高,眼界就广,会看得更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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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comments

  1. 令官爱阳

    稀里糊涂

    沙发
  2. 匿名

    啥也不是

    板凳
  3. 张三

    写史记呢?都开始用典了?

    地板
  4. 做人要厚道

    框架太大,名字都记不全了,看迷糊了。

    4楼
  5. 陈十一

    炒冷饭?

    5楼
  6. 酸菜鱼

    水得一比,总管的干儿子写的吗

    6楼
  7. 匿名

    太水辣

    7楼
  8. 666

    真6啊

    8楼
  9. 烽火戏诸侯加油

    9楼
    • 匿名

  10. 匿名

    继续更!

    10楼
  11. 阿良

    水来 水来~

    11楼
  12. 崔巉

    鸟来!

    12楼
  13. 米拦腰

    下一章叫水漫大江

    13楼
  14. cxk

    这么水的吗

    14楼
  15. 匿名

    水遁:大巴谁修哈

    15楼
  16. 匿名

    为什么想干死陈清流呢

    1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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