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也是故乡 (2)

反正如今正阳山的口碑,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而且等到夏远翠顺利接任宗主一职,那拨诸峰剑修,愿意去蛮荒杀妖,你们只管去。

陆沉打了个响指。

两人便来到修缮过后的一线峰祖师堂,陆沉干脆坐在门槛上,如蛇横路,背靠大门,双手抱住后脑勺,右眼看屋内剑仙扎堆,左眼看屋外云聚云散,两不耽误。

陈平安就跨过门槛,在别人家的祖师堂内散步一般,偶尔绕过那些极为粗壮的红漆廊柱,属于旧木新造,这就是一座老仙府的雄厚家底了,相信正阳山的宝库内,储藏了不少豫章郡巨木和璞山檀木。如果按照如今的价格,随便转手一卖,就是暴利。

陈平安走回大门那边,朝陆沉点点头,可以回了。

陆沉站起身,拿袖子拍了拍屁股,瞥了眼屋内那个好似坐蜡的宗主,笑道:“知君志不小,定非池中物。”

双方重返过云楼客栈。

看热闹不嫌大,陆沉伸手指向一线峰方向,说道:“郭惠风快到山脚了。”

满脸笑容的陆掌教再转移手指,至满月峰山巅,“竹皇已经找到夏远翠了。”

还有个胆战心惊的水龙峰晏础,这位正阳山祖师堂坐第三把交椅的老剑修,此刻心惊胆战,死死盯住满月峰那边的动静。

晏础随时准备策应宗主竹皇,后者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夏远翠活着离开满月峰地界。

如果万一晏础拦不住夏远翠的逃遁,就罪加一等,晏础可以陪着秋令山的那个陶烟波一起闭关思过了。

最早晏础之所以愿意涉险行事,当然是事成之后,夏远翠给他和水龙峰的的利益足够多。

按照这位元婴老剑修最早的设想,当然是老祖夏远翠担任正阳山的新任山主,然后按照约定,夏老祖师让出那把还没用屁股捂热的掌律椅子,晏础顺势补缺,同时以上宗掌律身份,转去下山兼任掌门。与此同时,夏老祖还承诺晏础,一定会不惜财力物力,就算是砸钱也要帮晏础砸出一个上五境,而竹皇所在一线峰掌握的那几条秘传剑脉,都会一并传授给晏础,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将来晏础跻身玉璞境,再不是什么奢望。

至于如今的篁竹剑派,等到晏础去当掌门,肯定就要改个名字了。依照夏远翠的布局,等他担任宗主,入主一线峰,就会召开第一场议事,下令诸峰剑修远赴蛮荒,相信那些个早就想要出剑杀妖的刺头角sè们,那帮地仙峰主,他们会很愿意在那边的异乡战场上,建功立业,不惜性命。

如此一来,正阳山依旧有一份希望,能够凭借在文庙那边积攒下来的功德簿战功,让下山跻身宗字头。

最终跟某个死对头一样,同时拥有上下两宗门。

夏老祖做事,确实深谋远虑,滴水不漏。

能够当个宗主,即便是下宗宗主,对晏础而言,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失算了。

被晏础一语成谶,那个雨脚峰的年轻金丹剑修庾檩,果然是个天生有反骨的小王八蛋,竟然放着事成之后,可以按功封赏捞到手那个的篁竹剑派掌律祖师不要,偷偷与宗主竹皇告密了!

再就是封山一甲子、闭门思过的秋令山陶烟波,今天竟然要与自己,随时准备一起合力出剑,截杀夏远翠!

秋令山那边的陶烟波,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天不是说好了,你竹皇只是重伤师叔夏远翠,让其跌境至地仙,就此老死?

为何今天登山之时,竹皇直接遥遥以心声一句,让他陶烟波跟晏础准备替夏远翠收尸。

第二场天大的变故,再次发生在正阳山头上。

老祖师夏远翠的道场,一座满月峰,被两位上五境剑仙硬生生打成了一座……缺月峰。

祖师堂金玉谱牒上边的一师叔一师侄,同样的玉璞境,同样使用的正阳山剑法,最终剑术高低,却有云泥之别。

从竹皇登上满月峰,面见师叔夏远翠,再到剑光四起,照耀诸峰,最后竹皇单独御风离开满月峰,说要立即议事。

其实还不到一炷香功夫。

一场让外界看得惊心动魄的问剑落幕,竹皇依旧一身法袍洁净,不染纤尘。

他没有直接御剑去往山巅祖师堂,而是剑光画弧骤然下坠,转瞬间来到一线峰的山脚,飘然落地,长剑归鞘,竹皇微笑道:“郭掌门。”

郭惠风目瞪口呆,呆滞无言。

竹皇笑道:“

清理门户,欺师灭祖,不得已而为之,让郭掌门看笑话了。”

郭惠风整个人都是懵的。

竹皇直截了当说道:“雨脚峰庾檩与你们凌掌律争夺裁玉山,野溪与蕲河汇流之地的那场风波内幕,我都清楚,这件事,是我们正阳山理亏了,所以接下来一线峰那边就会有场紧急议事,其中一项议程,就是讨论裁玉山归属、以及确定竹枝派往后与正阳山的关系,我准备让你们花三十颗谷雨钱买回裁玉山,同时维持竹枝派与我们的旧藩属关系,至少在我担任宗主的时候,始终不变,绝对不会让竹枝派有沦为下山的忧虑,郭掌门意下如何?”

郭惠风默然点头。

做梦一般。

竹皇笑道:“郭掌门,我们是君子之约,口头约定即可,还是稳妥起见,双方签订一份纸上契约?”

郭惠风看着竹皇,沉默片刻,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我信得过竹宗主!”

竹皇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郭惠风说道:“竹宗主有事先忙,我这就回竹枝派了。”

竹皇笑道:“远亲不如近邻,欢迎以后郭掌门常来这边做客。”

晏础和陶烟波隐匿身形,施展了一门秘传剑脉遁法,去了一趟满月峰。

见到那位坐地而死、横断剑在膝的老人,浑身浴血,致命伤在眉心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窟窿,鲜血潺潺涌出。

陶烟波喟然长叹一声,满脸伤感神sè,不知是见此场景,作芝焚蕙叹,还是兔死狐悲,忧心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步其后尘。

晏础面无表情,与老人拱手行礼,死者为大,荣辱是非俱往矣。

晏础再蹲下身,轻轻用袖子帮忙老祖师擦拭掉脸上的血迹。

过云楼那边,陆沉问道:“咱俩要不要凑近了再看一场祖师堂议事?”

陈平安说道:“我怕陆掌教到时候来个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再撤掉障眼法,把我一个人留在祖师堂里边。”

陆沉哈哈笑道:“这就有点尴尬了。”

收敛笑声,陆沉叹息一声,“可怜月有yīn晴圆缺,可惜笔墨由浓转淡。”

青山林立,诸峰叠嶂,近山浓郁墨绿sè,稍远青翠sè,更远淡青sè,最远灰sè,颜sè层层浅淡而去,遥遥青山终究不再远翠。

世间情与景,沤珠槿艳,过眼云烟。

一线峰祖师堂内,竹皇坐在宗主座椅上,说道:“今天只议三件事,诸位听着就是了。”

第一件事,夏远翠已死,满月峰峰主之位,暂时由他竹皇兼领。

竹皇甚至没有解释夏远翠为何会死,这场满月峰的内讧问剑缘由到底是什么,需不需要在正阳山年谱上边“润sè”一番……

皆一字未提。

第二件事就是与竹枝派有关。

最后一件事,正阳山诸峰剑修,由新任掌律晏础领衔,赶赴蛮荒天下,一起通过东海归墟通道,去往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其中陶烟波为首的秋令山一脉剑修,属于戴罪立功,必须先将功补过。

至于宗主竹皇自己,准备闭关破境,至多一年,不管闭关成功与否,竹皇都会亲自去往蛮荒战场。

“山下俗子,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竹皇淡然道:“山中修道,既是剑修,理当杀妖。”

今天可能是正阳山历史上最为简单明了的一场祖师堂议事。

竹皇实在是厌烦了那些山头内部、诸峰之间只会拖后腿的勾心斗角。

既然是剑修,好好练剑不好吗?

正阳山那些剑脉,放在整个浩然九洲,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放眼宝瓶洲,足够一个年轻剑修按部就班跻身地仙了。

对待落魄山,竹皇当然没有半点好感,如果不是境界不够,他作为一位纯粹剑修,还是宗主,早就回礼落魄山了。

如今宝瓶洲山上,不都说一座落魄山可以视为一位十四境修士吗?

假如今天就有十四境的境界,竹皇都不用明天,今天就会独自出现在落魄山的山门口。

你拆我一线峰祖师堂,我就拆你霁sè峰祖师堂。

只是竹皇的想法很简单,要跟人掰手腕,总得有本钱。既然结了死结和世仇,就不能单凭满腔热血,意气用事。

不然就像两个仇家,明明实力悬殊,双方大街上对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方每大嗓门说句话,就得挨一个耳光,图什么?只是让路人看热闹看得更尽兴吗?

陆沉坐在椅子上,一手托酒碗,同时伸长脖子望向一线峰那边,那边祖师堂内竹皇的说话嗓音,如一颗颗雨珠坠落在陆掌教的酒碗内,雨水敲打春塘水面一般,涟漪阵阵,字字清晰入耳。

陆沉笑问道:“我们猜竹皇这次闭关是为了养伤,还是力求破境?”

陈平安说道:“都无所谓。”

上次观礼问剑,竹皇肯定是藏着掖着了。不过就算竹皇不藏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陆沉一口闷掉碗中酒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嬉皮笑脸道:“是不是比大骊京城御书房议事,内容枯燥几分,深度逊sè几分,只是在气势上却要稍稍霸气几分?”

陈平安躺在藤椅上,伸手轻轻拍打酒壶。

陆沉咦了一声,“不妙,竹宗主要来我们这边套近乎了,不愧是剑仙,好敏锐的神识!”

陈平安明知是陆沉故意泄露踪迹,也没说什么。

竹皇来这边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很关键的棋子人物,正是鸡足山一脉,竹枝派当代掌律女修凌燮。

陈平安坐起身,晃了晃手中酒壶,“又见面了,竹宗主。”

至于竹皇和凌燮眼中所见的陆掌教是什么模样,天晓得。

竹皇拱手行礼,笑道:“又见面了。”

竹皇先前只是察觉到这边的一丝不寻常气机,加上源头就在过云楼,就心里有数了。

凌燮还被蒙在鼓里,她甚至还不清楚这个青年修士,就是自家竹枝派的外门典客。

只是听说徒弟梁玉屏说过,裁玉山有个叫陈旧的典客,跟她一起与水龙峰夏侯瓒喝过酒,是个很谄媚的人,酒桌上极会来事的。

陈平安望向凌燮,笑道:“见过凌掌律。”

凌燮略作思量,用了个不容易出错的说法,掐祖诀行山上礼,“竹枝派凌燮,见过前辈。”

连同郭惠风在内,都不清楚,她的这个师姐凌燮,前些年心心念念的投靠正阳山,其实只是投靠一人而已,剑仙竹皇。

她当年在少女岁数,进入竹枝派,成为鸡足山一脉的嫡传弟子,就是竹皇的安排。

后来凌燮没有跟郭惠风争抢掌门之位,也是竹皇的暗中授意。

如果说这场“清扫庭院”的内斗,在尘埃落定之前,最早看似是正阳山辈分最高的夏远翠,在棋盘上下出先手,后边的棋招,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在更早且更大的另外一副棋盘上边,竹皇早就开始落子了。陶烟波主动联系夏远翠,本就是竹皇的安排。所以说夏远翠输得半点不冤枉。

凌燮准备去屋内搬了一条椅子过来,是给竹宗主拿的,她自己当然需要站着待客。

不曾想她身边一阵风,原来是那个年轻道士跑入屋内,也拎了一条椅子。

等到竹皇接过凌燮手中的椅子。

凌燮就看到那个道士朝自己递出椅子,道士笑容灿烂,凌燮想要婉拒对方,竹皇笑道:“坐着就是了。”

道士自我介绍道:“小道单名一个‘蔡’字。”

竹皇和凌燮静待下文。

道士就那么跟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陈平安解释道:“姓与名一起,这位道长就叫‘蔡’,道号叫什么来着,‘佚名’?”

陆沉使劲点头。

凌燮将那个青年误以为是驻颜有术的得道之士,可能是竹宗主的山上旧友,这次现身过云楼,是受邀而来,保证“万无一失”。

头戴鱼尾冠,是神诰宗道士?

竹皇也不跟她解释什么,反正心声言语,毫无意义。

竹皇并不好奇这个头戴芙蓉冠的奇怪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平安问道:“竹宗主怎么给庾檩论功行赏?”

竹皇微笑道:“这种人,留不得。天赋越好,反骨越重。”

陈平安笑道:“这种场面话就别说了。”

竹皇哑然失笑,倒是没有继续解释什么。可能是被说中了心事,可能是与一个外人多说无益。

凌燮越听越迷糊。难道此人不是竹宗主的朋友?

陈平安站起身,“竹宗主,相信我们估计近期是不会再打照面了。”

那道士便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在替竹皇松口气。

之后陈平安便跟陆沉一起离开过云楼,徒步下山,走到闹哄哄的白鹭渡那边。

陆沉啧啧称奇道:“众喣飘山,聚蚊成雷,以后的正阳山,不容小觑啊。”

陈平安却是问道:“凌燮是不是很早就喜欢竹皇?”

陆沉悻悻然道:“这种男女情爱一事,你问贫道就算问对人了。”

确实惭愧,这个行当的本事,得跟贫道的境界,刚好颠倒一下。

十五重楼,贫道在二楼。

陈平安不再多问。

陆沉揉了揉下巴,“不过好在贫道见过猪跑,想来是她在少女时,对竹皇一见钟情了。”

陈平安笑呵呵道:“好见识。”

如今谁不知道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有个“养剑葫”叫“箩筐”,里边装满了yīn阳怪气的言语“飞剑”?

陆沉觉得必须找回场子,“世上有一种无知,是最美好的。”

“怎么讲?”

“比如因为年少无知,因此情丝百结。少年与少女,何必在年少时就要懂爱情,那会儿懂得的,想必就不是爱情了。”

“一语中的,真知灼见。”

“贫道曾经跟一个好朋友,争吵一事,是说‘昙花一现’,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贫道觉得是前者,那个朋友,也就是华阳宫的高孤了,他觉得恰好相反。陈平安,你觉得呢?给评评理?”

“没什么对错,答案是什么,只在个人的观感而已。到底是一眼万年,还是万年一眼了。”

陆沉瞪大眼睛,赞叹道:“此时此景此语,贫道已经词穷,必须哇哇哇以表惊叹了!”

于是陈平安觉得某个想法,还是算了吧。

担心傅山神真见着了陆沉,不是叶公好龙,就是大失所望,岂不是连累陆掌教白白失去一个仰慕者。

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下山背影,凌燮凭栏而立,她转过头以心声问道:“神诰宗道士怎么跟着来这里了。”

竹皇神sè如常,摇头道:“不是很清楚。”

竟是陆沉!

除了这位白玉京三掌教,任何一位道士,谁敢在外游历,随便头戴芙蓉冠和鱼尾冠?!

陆沉问道:“还是回竹枝派?”

陈平安点头道:“还要再待几天。”

陆沉微笑道:“白鹭渡白鹭飞,竹枝派说唱竹枝词,天下太平新样巧,一行白鹭上青天。”

陈平安沉默片刻,“学问那么大,何必打油诗。”

陆沉说道:“学你啊。”

陈平安没好气道:“滚!”

陆沉笑道:“好嘞。”

身形化做一道虹光,就此别过。

头戴莲花冠,又作逍遥游,青衣道士鹤冲天。

道士陆沉,如此风流人物,人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

龙泉剑宗,刘大宗主所在的犹夷峰。

今天饭桌上,刘羡阳啃着鸭腿,含糊问道:“阮铁匠,咋个不参加京城议事,你这个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当得很不尽职啊。”

董谷他们几个,今天都不在桌上,瞎忙。活该他们没口福了。

阮邛直接说道:“你不合适当首席供奉。”

他还不了解这个徒弟。

刘羡阳往桌上一摔鸭腿骨,“咋回事,瞧不起人?!”

阮邛说道:“读书人,文章憎命达,混了官场就很难做学问了,换成山中修行,是差不多的道理。剑修安心练剑就是。”

这些日子你的阮铁匠,打铁铸剑之余,经常来犹夷峰这边露面,很难得的事情了。

反正就是拐弯抹角提醒刘羡阳,筹办婚礼一事,多上点心。

如此殷勤,害得刘羡阳都误以为自己不是阮铁匠的私生子了。

化名余倩月的圆脸棉衣姑娘安慰道:“当不当首席供奉,又无所谓的,书上不是说了,莫说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刘羡阳道:“读书人骗读书人的话,你也信啊。”

棉衣姑娘点点头,“也对。”

刘羡阳嘿嘿笑道:“我信,因为我就是读书人。”

余倩月白了一眼,低头扒饭。

刘羡阳理直气壮道:“他陈平安不也连个书院贤人都不是。”

阮邛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桐叶洲青萍剑宗,祖山密雪峰的那座长春-洞天。

作为陈山主私人道场所在的绛阙仙府,这处道山最高处,只有顶楼门窗关闭。

楼下几层,都没有设置任何山水禁制。不过以前也就只有小米粒会来这边登高赏景,至于柴芜那几个在此修行的孩子,他们还是不敢“擅闯禁地”,柴芜是担心自己以后没酒喝,其余几个剑气长城的剑道胚子,是担心被那只最是“尊师重道”的大白鹅给他们穿小鞋。

其实顶楼室内,装饰极为简洁朴素,一蒲团,一案几,一香炉。

陈平安当时离开此地,并未带走那几本书籍和一堆刻有文字的竹简,书籍叠放,竹简堆积如小山。

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一些神仙钱,全是雪花钱,却不是如书简般堆积,而是整齐排开。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每一颗雪花钱上边,都有蝇头小楷的刻字,分别写了人名与日期。

桌上还有几方印章,或在百剑仙印谱,或在皕剑仙印谱,却都被陈平安自己留下了。

例如其中有一方印章的印文,是“冬笋炒肉”。也有“去去就回”。还有“白发犹然是美人”。

更有最高的一方印章,低低刻着四个字的底款,好似文字与桌面,长长久久面面相见,凝眸对视。

“第二故乡”。

大骊京城的御书房议事,已经临近尾声。

皇帝瞥了眼桌上的竹简,上边的议题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不知不觉,竟然也耗时将近一个时辰。

宋和笑道:“今天议事就到这里,辛苦诸位跑这一趟。”

整个会议后半段都很无聊的范峻茂,如获大赦。

宋和说道:“今天的议事内容,希望大家回去后,都先别往外传。”

范峻茂已经抬起屁股,就等皇帝陛下说出口“散会”二字了。

结果她就发现皇帝陛下,和屋内不少山水官场的同僚,都齐齐望向自己。

宋和笑道:“范山君,有劳了。”

范峻茂一脸茫然,“啊?”

这场议事,一项项议程,根本没我啥事啊,怎么就“有劳”了。

范峻茂斜眼一旁的自家储君之山,山神王眷。你赶紧吱个声,提醒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事情。

王眷满脸无奈。

兵部老尚书睁开眼,微笑道:“陛下是希望范山君出了屋子,什么事都别说,我随便举个例子,就别提什么国师不国师的了。”

范峻茂哦了一声。

她还以为啥事呢。

刚想要站起身,宋和立即转头望向那张椅子,想让这位大骊新国师为今天的议事收官一句。

陈平安轻轻抱拳,笑道:“与古人借用一句,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随着皇帝陛下和大骊国师从椅子上站起身,屋内几乎同时跟着站起身。

门口那边,姜尚真是头一回参加这种议事,屁股都快坐麻了,从头到尾,不吵架不摔椅子,没谁朝人吐口水,很不习惯。

无甚意思,下次不来了。

谢姑娘不是马上就要当次席供奉了嘛,让她来看门!

一众高位山水神灵,脚步轻灵,鱼贯而出。在蟒服宦官的带领下,到了屋外广场一处,就此各自返回山水道场。

当然不妨碍他们相互串门。

曹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与那位长春侯以心声闲聊几句,今天碧霄宫转赠名额一事,曹涌相信以后不缺机会致谢。

魏檗站在檐下,没有着急返回披云山。

范峻茂笑眯眯道:“魏山君,不对,得尊称一声夜游神君了,等到封正典礼结束之后,要不要再举办一场夜游宴啊?”

魏檗微笑道:“还不如封正典礼之前办一场,典礼之后再办一场。”

范峻茂朝魏檗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屋内,宋和拉着陈平安闲聊了几句。

两位尚书都在场。

屋外廊道,姜尚真陪着小陌和谢狗一起傻站着,山主说等下还要去一趟兵部衙门再回落魄山。

大骊京城一条千步廊两侧的南薰坊和科甲巷,衙署扎堆,兵部衙门就科甲巷,对门就是鸿胪寺。

宋和说道:“国师说在山上立碑,是一种帮助山下兜底的举措。山上有神仙,山下的凡俗夫子,单凭自己是注定无法兜底的,就得有个规矩在,让山上山下各自循规蹈矩。”

只要提及崔瀺,皇帝还是习惯性简称国师,说到陈平安,则是陈国师。

陈平安点头道:“不至于使山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老尚书沈沉,拄着拐杖走出御书房,笑道:“姜老宗主,随便聊几句?”

姜尚真挪步笑道:“好说好说。”

老人坐在台阶那边,姜尚真就坐在老人身边。

很快赵端瑾也离开御书房,径直去往礼部衙署。

老人笑问道:“姜老宗主,你参加这种议事,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姜尚真说道:“大饱眼福,岂会无聊。”

老人点点头,“文人的怀才不遇,美人的深藏不露。一般人都觉得没啥看头,像姜老宗主这样的高手,就大不一样了。”

姜尚真眼睛一亮,有的聊,莫非是遇到同道中人了?!

老尚书你要是这么聊天,我周某人可就要提起精神了!

果不其然,双方越聊越投缘。

等到陈平安跟皇帝宋和走到廊外的时候,周首席正在压低嗓音,给老尚书说那男女之间,情与欲的区别。

老尚书稍稍坐姿歪斜,摆出竖耳聆听状。

前者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个却是“事后只道寻常”。

老尚书闻言,会心一笑,“此身老矣,除非春梦,重到少年。”

姜尚真便与之交头接耳,说我家云窟福地,有一种灵丹妙药来着,价廉物美效果绝佳……结果就被黑着脸陈平安踹了一脚。

这天夜幕沉沉中,一个年轻道士,他偷偷摸摸来到石碑旁,眼见着四下无人,这才伸手轻轻一拍碑首。

很好,愈发牢固了。

将来正阳山如果有幸出了个好苗子,能够凭借一场光明正大的问剑,说服落魄山撤掉这块石碑。

结果等他,不对,是等她返回自家宗门边境,想要一剑劈掉石碑……咦,怎么砍不动石碑丝毫呢。

到时候就有意思了,正阳山尴尬,落魄山也尴尬。

反正只要贫道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

陆沉抬头,喃喃道:“大夜弥天,阳和启蛰。”

看网友对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也是故乡 的精彩评论

22 comments

  1. 过分哦

    半夜更?

    沙发
  2. 匿名

    第一

    板凳
  3. 平平安安

    第一

    地板
  4. 繁华落尽人独立

    此心安处即吾乡

    4楼
  5. 太字陈政华

    陈平安已经元婴接近一两百万字了 再写一千万完结?

    5楼
  6. 善解人衣

    陆掌教还是陆掌教啊

    6楼
  7. 匿名

    三天后结局,结局前面自己脑补

    7楼
  8. 母蛛陈正华

    水遁·水龙弹之术

    8楼
  9. 无聊至极

    恭喜各位看官,你们正在见证着人类史上字数最多的文学作品的诞生!加油!

    9楼
  10. 我是你的其一野爹

    爱看看不爱看滚,比比赖赖的

    10楼
  11. 匿名

    平平安安

    11楼
  12. 陈十一

    朱鹿去正阳山当剑仙了?

    12楼
  13. 匿名

    水分十足的作品

    13楼
  14. 有一种灵丹妙药来着,价廉物美效果绝佳

    当时只道是寻常。事后只道不寻常。

    14楼
  15. 匿名

    额…陈山主你就这么看好正阳山?

    15楼
  16. 匿名

    写的跟屎一样,没有剧情推动

    16楼
  17. 叮~

    哟 没想到啊 竟然更新了

    17楼
  18. 大司马的皮炎

    感觉有点东西,但东西不多

    18楼
  19. 鱼怪

    1501章钓上来的鱼怪呢????

    19楼
  20. 匿名

    玉宣国京城老马家还在蹦哒呢

    20楼
  21. 匿名

    一有了分身,就开始各分身的水了

    21楼
  22. 匿名

    还得是你啊,陆沉!!!

    2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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