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梧桐更兼细雨 (2)

在那座祖师堂拥有两把椅子的,都在情理之中。所以一些个中途临时增添座椅落座的,反而比较惹人注意,比如中土玄密王朝郁氏的女子武夫,郁狷夫。

尤其是那刘幽州。好家伙,这可是皑皑洲刘氏,财神爷刘聚宝的独子!

有好事者评论,如果说那帮吃饱了撑着的男子,都是奔着蒲山黄衣芸、大泉女帝她们来的。

那么至少半数的仙子,可就都是奔着刘幽州而来!什么榜下捉婿,算个屁,能跟直接给刘氏当儿媳妇媲美?

此外还有大崇王朝的工部侍郎师毓言,一个据说已经浪子回头的昔年痴情种。

为了给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一位仙子捧场,不惜动用公款,差点被震怒的皇帝陛下,直接下令拖出去砍头拉倒。

就是这么个出身官宦世族的年轻人,本该细皮嫩肉才对,不曾想晒得漆黑,身材结实,让人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书房内,还有皑皑洲唯一一位止境武夫沛阿香的嫡传弟子,出身雷公庙的女子宗师,柳岁余。

她站在桌旁,看着桌上一幅出自刘幽州手笔的“传世画作”。柳岁余笑道:“这幅画要是被陈平安或者曹慈看到,估计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刘幽州画了一幅名动天下的功德林“青白之争”。

白衣曹,青衣陈。

俩止境武夫,就跟市井泼皮斗殴一般,扭打在一起,其中曹慈,鼻青脸肿。

刘幽州咧嘴一笑。

柳岁余问道:“跟云岩国秦氏皇帝谈好了,你真打算将一国出产的墨锭都给包圆了?”

刘幽州点头道:“墨出云岩,独步一洲。这么好的墨,肯定不愁销量,以前不太挣钱,只是受限于销路太过单一。刚好我们刘氏最不缺的,就是商贸航线,无非是在家族渡船的单子上边,加上云岩墨一项,又不占多少地盘。我粗略算过,利润不低。我只担心几十年过后,销路彻底打开了,云岩墨的产量反而跟不上。”

柳岁余打趣道:“生意经真是天生的?”

刘幽州笑道:“只是看得多了。”

柳岁余一笑置之。

刘幽州突然问道:“柳姨,除了几个洲是想要跟蛮荒天下报仇雪恨,中土神洲、流霞洲呢,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愿意打仗?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怕死呢。”

柳岁余随口说道:“血性,利益,名誉,总归是各有各的理由。只说山上的练气士,能够被祖师堂年谱记录在册,就是个不容小觑的理由。至于山下朝廷的武将士卒,自然想着能够在沙场建功立业,大概觉得可以进族谱和地方县志,是一件很光耀门楣的事情吧。”

刘幽州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吃着螺蛳粉,书房内响起呲溜声。

柳岁余好奇问道:“顾璨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幽州说道:“再等等看。”

柳岁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多嘴一句,最好别跟顾璨这种人走得太近。你如果不是刘幽州,还好说。”

刘幽州说道:“我要不是刘幽州,顾璨还找我做什么。”

最近柳岁余又从郁狷夫那边套出些话来,知道了更多的内幕,那场发生在蛮荒天下的狭路相逢,浩然这边,是曹慈负责先手,势不可挡。不过最后收官的,奠定胜局的修士,却是白帝城的顾璨,正是他的一记神仙手,配合曹慈递出的十一境一拳,才打破僵局。心性坚韧如郁狷夫,与柳岁余聊起这件事,都有几分心有余悸,由此可见,那场厮杀的凶险程度。

蛮荒天下那边,占尽天时地利,有竹箧,流白,秋云,鱼素,窈窕,子午梦,金丹,元婴,玉璞,潋滟。

浩然天下这边,唯有人和相对占优,有曹慈,傅噤,元雱,顾璨,郁狷夫,纯青,赵摇光,须弥,许白。

当然还要外加一位道号崩了真君的姜尚真,和一个飞升境散仙,道号青秘的冯雪涛。

风来海立,云抱山行。

拂晓时分,一身道士装束的刘茂,与一位儒衫男子,在桐叶洲西海边并肩而立,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后者做出一个古怪姿势,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再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下。

先前在那云岩国京畿之地的一处赤县,被崔东山找到了一位由桐叶洲文运凝聚而成的书生。

此人给自己取了个不知是化名还是道号的说法,稗官。

如今他已是仙都山密雪峰的客卿,比较古怪,并非是青萍剑宗的记名客卿,有点类似家族清客的身份。

崔东山承诺此人,以后可以一起去中土文庙,找经生熹平请教学问。

刘茂从怀中摸出一本经由文庙许可刊印的《天象列星图》。

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那座海龙山。在山中道观内,作为最大香客和金主的崔东山,秘密建造出两座建筑,分别用来夜观星象和测量东海水运。刘茂如今已经结丹,等到大泉王朝工部公务结束,他就会来此修道,帮助崔东山秘密打造出一架天象仪和地动仪,图纸当然都是崔东山绘制而成,精通术算的刘茂至多就是负责……打杂和两架仪器的后期维护。

稗官问道:“龙洲道人,你何时归还那些雕版?”

刘茂憋屈不已,总不能说那崔宗主是在血口喷人,故意栽赃嫁祸吧?

稗官退让一步,“我可以花钱买回。”

刘茂既然不能解释什么,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免谈。”

稗官皱眉道:“真是你偷走的?!”

好似满裤裆黄泥巴的刘茂,深呼吸一口气,“随你怎么说。”

稗官蹲下身,掬水在手。

唯有大水通海,才能称之为渎,但这还只是必备条件之一。

就像大泉王朝的埋河,蒲山附近的入海沛江,“东海妇”寇渲渠,与当地水神青洪君,就未能成为江水正神,再有那条长达万里的燐河,就只有几位河伯,金玉谱牒上边的神位,最高只有从七品而已。但是浩然天下,有两条水脉不过三四千里的入海江河,依旧获得了大渎称号。

稗官将手心海水重新归还大海,说道:“听说刘观主所在的大泉王朝,有一座极具规模的山上船坞?另外还有一座正在建造?”

刘茂点头道:“陛下雄才伟略,眼光极远。”

这种建造仙家渡船、尤其是跨洲渡船的船坞,极其耗费国力,可能需要耗时五年到十年,才能建造出一个渡船胚子,距离真正“下水”,更有很长一段时日。自己来打造跨洲渡船,这在桐叶洲是开创性的举措,可谓破天荒了。

稗官说道:“比起宝瓶洲的大骊王朝,差距仍然不小。”

刘茂说道:“这么说,没意思。”

别说是大泉王朝,就算是浩然天下的旧十大王朝,又有谁能够像大骊宋氏那样,持续不断打造剑舟和山岳渡船,就跟……放风筝和下饺子似的?

刘茂想起一事,先前崔东山带他去往云岩国途中,曾有一问。

桐叶洲曾经属于大洲,本土修士一个个眼高于顶,但是偏偏这么个地方,既无一艘跨洲渡船,也从不想着拥有一条大渎,这般闭关锁州,难道真的只是喜欢窝里横?桐叶宗杜懋也好,玉圭宗荀渊也罢,他们都不是笨人吧?如果将一座桐叶洲陆地,看成是一座山,你觉得此举?

当时刘茂不假思索,便有两个字脱口而出,“封山。”

崔东山点点头,“谁说朽木不可雕,分明可以嘛。”

桐叶洲的宗门,故意不去剑气长城,未能从剑气长城那边搬运剑道气运反哺一洲,久而久之,使得剑修零落,不成气候。三千年前,尚未出现斩龙一役,北边的宝瓶洲,只说古蜀地界,便是剑仙如云,剑光四起。刘观你当真以为桐叶洲的修道之士,不羡慕,不嫉妒?之后宝瓶洲气数衰减,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桐叶洲开始俯瞰宝瓶洲,在这足足三千年期间,是有些谋划的。只因为有人想要,靠着一种远古的封山之法,锁住一洲山水气数,以便催生出一位类似合道地利的十四境。

当然是个笨法子了。不过胜在稳当。

如果不是那场蛮荒攻伐浩然的战事来临,桐叶洲被打成了一个八面漏风的筛子,否则这里确是有几分机会的。可能是杜懋,也可能是荀渊选中的姜尚真,或者是韦滢,总之都有机会去争一争。

离开京城之前,负责督造鸡距笔的刘茂,与皇帝陛下又见了一面。

姚近之抬头望向天幕,当时与刘茂笑问一句,“你看过黑云吗?黑云压城的那种黑云。”

刘茂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了,好在皇帝陛下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据说大骊王朝的浮空剑舟,数量足够多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画面。

刘茂孩子的大泉蜃景城有个说法。

女帝姚近之,曾经在御书房,她手持一根泛黄的竹制画杆,重重敲打在大泉王朝在内的数国版图上,边境,腹地,京城。

她与一众庙堂重臣,疾言厉sè道,一个强国的基础,是领土,领土,还是领土!

————

桐叶洲北方,天目书院。

副山长温煜外出一趟,将北地王朝、诸多小国都逛了一遍,除了极个别朝廷,温煜都没有显露身份。

就像一场不动声sè的京察大计。

得知温山长返回书院,原本还有几分轻松的求学氛围,顿时为之肃然。

温煜在书院,主要是负责兵略、术算两科的教学,其实他并不是那种板着脸授课的道学家,相反,温煜开课授业时,言语风趣。

但是书院上下,从君子贤人到所有学子,就是对这位温山长最是心生敬畏。

温煜下船后,没有返回自己书斋,徒步去往书院后山,等他来到一座僻静院落,山长范简淡和副山长康闿,两位老夫子,都已在院门口等着。

温煜与他们作揖行礼,在门口闲聊了几句,其实详细情况,范山长已经通过书信与温煜通过气。

那个真名“龙宫”的吕碧笼,她表面上是积翠观的观主,虞氏王朝的护国真人,更为隐蔽的真实身份,是万瑶宗的祖师堂嫡传弟子。

她早年离开宗门,孑然一身来到桐叶洲,就是奔着将来跻身上五境、为万瑶宗创建出一座宗门去的。

为此宗主韩玉树不惜私下传授给她两门极其上乘的古老道法,吕碧笼才可以跻身元婴,还与她承诺,事成之后,不但允许她自主扩大她那条道脉,将来万瑶宗也会按时送给她一拨拨修道胚子,在万瑶宗祖师堂内,她这条道统法脉,可以至少拥有两个席位。

等到妖族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攻占桐叶洲绝大部分地盘,按照三山福地万瑶宗的授意,是让她尽量保住虞氏王朝的元气,躲入青篆派那座山水秘境避难。等到妖族退出浩然天下,万瑶宗又下了一道旨令给她,暗中吞并那个只有两位金丹修士的青篆派,希望她能够在此基础上,再起一座宗门。

如此一来,等到万瑶宗,凭借神仙钱砸出来的“战功”,在桐叶洲创建下宗,再等吕碧笼将来成功跻身玉璞境,青篆派就可以顺势更换为青篆宗了,而她“闭关破境”之前,先找机会加入万瑶宗,成为谱牒修士,到时候万瑶宗就可以顺势升为“正宗”,同时拥有上宗和下宗。

之前书院已经“提审”过龙宫一次,已经豁出性命去的“积翠观吕碧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只是天目书院这边尚无定论,龙宫对此心知肚明,是在等那个副山长,温煜。

之前在积翠观,那个至今不知真实身份的白衣少年,就曾用了个温煜的身份来吓唬她,而且效果很好。

因为温煜三人都悬佩有一块象征身份的山长玉牌,得以无视院子的山水禁制,步入其中。

被拘押在此的龙宫,事先得到通知,已经站在正屋门外,恭迎三位书院山长,与他们施了个万福。

等到龙宫见到了这个真正的书院温煜,不知为何,第一眼,龙宫就对这位年轻儒生感到畏惧。

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背脊发凉。

她当然也怕那个白衣少年,但是更多的感觉,还是荒诞多于敬畏。

所以温煜看了眼龙宫,她便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两位老夫子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果然还得是咱们温副山长出马才行啊。

虽说是囚犯,可龙宫在书院这边,除了无法离开院子,其实并无一位阶下囚的该有“待遇”,院内书籍颇多。

当下桐叶洲山上山下,已经有了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做了亏心事,就别落在天目书院温煜的手里。

山下,在可轻可重之间,天目书院兴许可以从轻发落,可是山上修士一旦违禁,书院却是一律从重从严。

等到三座书院陆续重建完毕,尤其是温煜担任天目书院的副山长,很快桐叶洲这边就琢磨出些门道了,所以桐叶洲北方的山上修士和本土妖族,做贼心虚又觉得纸包不住火的,都会主动去中部的大伏书院或是南边的五溪书院,宁肯绕远路,冒风险,也不去有个温煜的天目书院,那不叫自首,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因为所有定罪和责罚,三座书院都会第一时间对外公布。

毫无悬念,天目书院对待练气士的惩罚力度,要远远重于大伏和五溪书院。

跨过正屋门槛,三位山长坐在一排,龙宫单独站在对面。

等到范简淡和康闿落座,温煜这才坐下,朝对面的元婴境女修伸手虚按两下,“既然尚未定罪,不用太过拘谨,坐下聊。”

龙宫闻言便是瞬间心弦紧绷起来,温煜这句话,其实不说更好。

她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万瑶宗要么是与蛮荒妖族早就暗中勾结,要么是有意瞒报情报,属于知情不报,在我看来,明显前者可能性更大。”

今天温煜的第一句话,就等于为今天尚未开始的审问,提前下了个结论。不光是龙宫,更加针对万瑶宗和宗主韩玉树。

山长范简淡一言不发。

温煜继续说道:“龙宫离开万瑶宗之时,距离蛮荒妖族大举进攻剑气长城,这中间隔了太久,万瑶宗派遣她来到桐叶洲,化名吕碧笼,进入洛京积翠观,担任虞氏王朝的护国真人

,再领着一大帮人躲入青篆派,这一系列作为,环环相扣,万瑶宗和韩玉树,显然是有备而来。”

副山长康闿忍不住说道:“韩宗主是一位老资历的仙人,三山福地又是一处历史悠久、传承隐蔽的古老秘境,韩宗主就不能是通过秘术、卦象来推测出……天时有变?然后为此早作谋划?虽说三山福地有独善其身的嫌疑,只是多少也算人之常情,一来韩玉树并非儒家子弟,再者万瑶宗又与文庙素无联系,温山长如此断言,会不会有点不妥?”

毕竟三山福地的大道根脚,外界不清楚,文庙和书院这边还是有点眉目的。

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远古道场之一,所以可能有些术法神通的玄妙传承,是外界修士无法接触到的独一份学问。

假定韩玉树确实推算出后来的那场战事,不管卦象或是心算的结果,清晰还是模糊,在这么个天大事情上,要求万瑶宗早早跑去提醒文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真当中土yīn阳家陆氏是酒囊饭袋吗?就你一个地处偏远的万瑶宗,算得准天机,看得清楚星象?

何况不谈整个浩然天下,只说中土神洲,奇人异士极多,除了陆氏,精通天象、占卜一道的得道之人,不乏其人。

“以万瑶宗坐拥三山福地的底蕴,想要有朝一日打开大门,同时拥有上下两宗门,再通过你在外边的铺垫,完成一鼓作气跻身‘正宗祖庭’的壮举,不是不可能。”

只是通过这一系列缜密谋划,就以此来断定万瑶宗和韩玉树暗中勾结蛮荒妖族,终究没有证据。

山长范简淡,出身亚圣一脉,是亚圣的入室弟子。

副山长康闿则出身春秋学宫一脉,文脉属于在显学隐学间更替数次的公羊派。

所以温副山长的第二句话,就很温煜了,“我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搜集资料,仔细研究过万瑶宗,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你们勾结妖族的嫌疑,不小。”

疑罪从有,疑罪从无,两种判案方式,是一个天一个地。

温煜的行事方式,很简单,不是书院来找证据,最终定你韩玉树的罪。

而是你韩玉树必须自己去找证据,再主动来与书院证明自己的清白。

龙宫霎时间脸sè惨白。

温煜语气淡然问道:“韩玉树如何保证你无异心,不会投靠桐叶宗或是玉圭宗,选择在外边自立门户?”

龙宫答道:“万瑶宗能给的,桐叶洲宗门给不了。”

她详细解释了自己为何有此说。

龙宫的传道人,是位老元婴,是万瑶宗的祖师堂供奉,逝世已久,作为大弟子的龙宫,就成了她这支道统法脉的顶梁柱,要替师父帮着守住家业,只是香火凋零的这一脉,如今连同龙宫在内,就只剩下六人了,而且其余五人,都是中五境练气士,资质最好的一位师侄,也才是龙门境,所以龙宫才会这么想着重新将自家道统发扬光大,要说她转去依附桐叶宗或是玉圭宗,以韩玉树的手段,恐怕她这一条道脉就算彻底断绝了。

温煜问道:“韩玉树在你身上既然设置了一道宗门秘传的禁制,稍有异心,就会被他察觉到蛛丝马迹,能够让你立即身死道消,你为何还是主动赶来书院?”

龙宫虽然心有疑惑,因为这些事,康副山长之前是询问过的,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重述一遍,说是龙虎山外姓大天师,梁老真人帮忙抽丝剥茧。先前那个性情叵测的白衣少年,在积翠观离别之时,传授给她一个锦囊妙计,在书院温煜这边,遇到所有“说不清楚”的事情,一切往这位大天师梁爽身上推。有了这个挡箭牌,保管性命无忧,何况你属于自首,书院不会打死你的。

温煜与龙宫说道:“跟你同一法脉的万瑶宗旁支修士,都会跟着韩玉树一起来到书院。”

龙宫松了口气。

等于是天目书院赠送给她的一张护身符了。

免得万瑶宗那边与她秋后算账,不敢跟书院掰手腕,就拿她这一脉修士撒气。

范简淡说道:“温煜,此事关系甚大,我们是不是需要立即禀报文庙?”

副山长康闿点点头,这么做比较稳妥。

温煜却说道:“当然需要禀报,只是龙宫这一走,很容易打草惊蛇,等到万瑶宗回过神来,黄花菜都凉了。”

“虽说洛京积翠观那边留了个傀儡,但是瞒得过一般的万瑶宗修士,却未必可以瞒过一位仙人境的韩玉树。”

“以书院的名义,寄信一封给韩玉树,就说有事相商,收到信即刻起,让他亲自赶来天目书院,交代清楚所有问题。”

范简淡有点犹豫,“毕竟是一位仙人的一宗之主,韩玉树还管着那座历史悠久的三山福地,我们书院这么做,会不会?”

温煜微笑道:“若是个十四境修士,我可能还真就请不动了。”

言下之意,别说是仙人,就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也得赶来天目书院,与我温煜说清楚。

康闿说道:“从目前龙宫给出的证据来看,并不足以定万瑶宗韩玉树的罪。”

温煜说道:“等我问过了韩玉树,自然就有证据了。”

康闿赶紧看了眼范山长,好家伙,这就开始低头喝茶了,刚才咱俩都听得聚精会神,也没见你举杯饮茶啊。

康闿叹了口气,“温山长,这么做,好像不合乎规矩。”

温煜反问道:“文庙有哪条规矩,不允许一位书院副山长,邀请一位宗主来书院喝茶了?”

在这桐叶洲,书院的读书人,跟你讲道理,就好好听着。

范简淡跟康闿对视一眼,两位老人都有些无奈。

至于温煜为何执意要让韩玉树亲自赶来书院,两位山长自然是知道缘由的。

温煜自有手段,勘验真相。

就像今天温煜“多此一举”提审龙宫,可不是什么过过场子的事情。

只是龙宫境界不够,故而她浑然不觉,其实当下他们几个,都置身于温煜的小天地之内。

温煜的书斋,曾经悬挂有一幅真迹字帖,内容截取自一首词。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当下他们就位于这座书斋之内。所有的言语和心声,都会被温煜一一记录在册。

温煜除了是儒家书院的正人君子,他其实还是一位剑修。

先前王宰造访天目书院,在温煜的书斋内,翻到一页,钤印有温煜亲手雕琢的一方藏书印,底款有八字:书山有路,高天观海。

温煜今天现身,除了腰别君子玉佩,还有一节青竹筒,里边其实饲养了一只大如拳头的墨猴,稀罕程度,不输翻书风,墨猴天生以墨汁为食物,只会孕育于某些“经”书当中。

一是书山,一为墨海。

需知温煜同时拥有两把本命飞剑,分别名为“三阙”,“读书声中”。

最关键的,还是温煜暂时并非文庙陪祀圣贤,却已经拥有一个本命字!

走出宅子,温煜告辞一声,率先离去。

康闿神sè无奈道:“年轻气盛。”

天目书院摊上这么个行事强势的副山长,不得闲了。

范简淡笑道:“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位山长伸手拍了拍康闿的胳膊,“再说了,都曾年轻是不假,可咱俩,在那段年轻岁月里,除了念书做学问,在训诂一道,勉强小有成就,好像此外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了。”

范简淡的言下之意,就是温煜傲气,自有他傲气的理由和底气,他们两个只是年纪大些,立言尚可,立功一事,跟温煜没法比。

“老康啊,跟你说个内幕,记得别外传,先前文庙那边,有两位学宫大祭酒,联袂举荐温煜破格升迁,直接担任某个书院的山长,是温煜自己拒绝了,说他的治学本事,只能当个书院副山长,文庙那边当然答应了,后来温煜就自己挑了我们天目书院,文庙还问他心目中有无合适的山长人选,这才有了你我二人的搭档。”

康闿笑道:“好个温煜,是看我们没脾气好说话嘛?”

范简淡与康闿分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到温煜。

范山长轻声说道:“温煜,我非但不反感你的锋芒毕露,反而会很欣慰,由衷觉得这才是儒生该有的气象,甚至对你还有几分羡慕,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锐气,但是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一定要妥善运用自己的才智,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当然,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了,别觉得难听就是了。”

温煜作揖致谢,沉声道:“铭记夫子教诲。”

范山长会心一笑,点点头,可惜康老儿不在场,瞧不见这一揖。

在温煜走后,老人抚须而笑,年轻真好。

欲随少年强春游,终究不成,不成又何妨。

————

清境山青虎宫,一座高耸入云的羽化台。

陆老真人手捧拂尘,举目眺望山外的那片金sè云海。

老元婴身边站着一位腰悬白玉磬的青年道士,脚踩一双蹑云履,形容俊美。

他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脚上的蹑云履,把言语咽回肚子,只是当他抬头看着略显疲惫的师父,青年道士还是一个没忍住,小声说道:“师尊,弟子最是晓得你与陈山主的交情,可陈山主总这么求丹药,这才几年功夫,就已经开口讨要三次了,何时是个头,再这么下去,师尊简直就是他们落魄山的御用炼丹师了,如今陈山主又有了下宗,而且就在咱们桐叶洲,以后若是青萍剑宗再有开口,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是陆雍的得意弟子,没有之一,名为赵著,道号“仙岫”。

是陆雍亲自带上山的徒弟,当年差点就要代师收徒了,只是师尊天性惫懒,连个只是名义上的弟子都不愿意收取。

上次给蒲山云草堂送去一炉羽化丸,就是这位嫡传代劳,赵著也是青虎宫最有希望跻身元婴的一位年轻金丹。

莫说是每一炉珍贵丹药,就是只有一颗,在如今山上桐叶、宝瓶两洲之地,都是不小的人情。

陆雍微笑道:“答应,为何不答应?”

赵著一咬牙,“师父若是觉得为难,怕伤了和气,就让弟子来当这个恶人,下次我婉拒陈山主或是青萍剑宗的请求。”

陆雍一挥拂尘,转过头,笑望向这个言语诚挚且眼神坚定的弟子,“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亲自拒绝,只是让你露面,对方只会心知肚明,更加伤了和气?”

老修士重新转头望向云海,微笑道:“在这个充满尔虞我诈、缺少真诚待人的复杂世道里,我们往往不是那么在意被一个聪明人蒙骗,但是我们永远会愤怒于自己被一个傻子当傻子骗。”

赵著思量一番,点头道:“是弟子想得简单了。”

老修士笑着摇头道:“只说对了一半,是你想得还不够简单。”

原来上次那艘风鸢渡船路过清境山渡口,那位陈山主再次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跟青虎宫和陆老神仙,又又又预定了一炉青虎宫金字招牌的坐忘丹。

说是帮一位止境武夫朋友求的丹药,大泉新任国师,韩-光虎。

如今与青虎宫求丹之人,多如过江之鲫,陆雍只能是挑选着答应下来,而且从不与各方势力保证交予羽化丹的确切日期。

桐叶洲最南边的玉圭宗,北边的金顶观,小龙湫,白龙洞等,若是再往北,宝瓶洲,求丹之人,更是不在少数,大骊陪都那边的洛王宋睦,天君祁真的神诰宗,还有风雪庙和真武山两座宝瓶洲兵家祖庭,老龙城苻家,云林姜氏,长春宫,道门仙君曹溶的那座灵飞观……桐叶洲山下这边,最新评选出来的十大王朝,大半都没忘记青虎宫,或者是帝王御笔书写,不然就是国师、护国真人代为书写,全是跟陆雍预定丹药的,少则三百年,长则五百年,陆雍都别想闲着。

即便如此,先前陈平安开口预定丹药之时,陆老神仙还是没有任何犹豫,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有什么为难的,大泉王朝的首席供奉刘宗,本来就跟贫道求过一炉丹药,当时用了个拖字诀,就当是提前给大泉姚氏了。”

陈平安当时汗颜道:“陆老哥,我尽量保证事不过三。”

一次是自己求,一次是帮着蒲山云草堂,这次是帮着韩-光虎讨要。

陆雍爽朗笑道:“好事不嫌多,陈老弟就别跟我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其实青虎宫重建一事,陆雍按照先前与陈平安的约定,没有任何客气,给出了一长串的清单,让路过三洲之地的风鸢渡船帮忙购买所需物品,陈平安当时说得也实在,不挣钱,也不亏钱。

可陈平安还是过意不去,下山之前,便送出了一块珍藏已久的无事牌,篆刻数字,八。

陆雍没有任何矫情,当场就收下了。

其实陈平安与青虎宫和陆雍,确实是极有渊源和善缘了。

要知道陈平安的第一件炼物重宝,就是用五十颗谷雨钱买来的那件五彩-金匮灶,

之后才能在老龙城云海之上,又有范峻茂的护道,才能成功炼化出一件五行本命物。

范峻茂说话直接,你这不叫买,是捡才对。

“赵著,最后为师教你两条为人处世的秘诀,牢牢记住,多多揣摩,是会受益终身的。”

“弟子愿闻其详。”

“为人处世,需要跟精明人精打细算,不然他不骗你骗谁,同时还需要跟聪明人待人以诚,切记你笨一点,就是聪明两点。”

赵著默默记住这条经验之谈,然后静待下文,师尊却沉默下来。

赵著疑惑开口道:“师尊,还剩下一句处世警言呢?”

陆雍抚须而笑道,“那就是要死皮赖脸抱紧一条大腿,打死不撒手!”

赵著脸sè尴尬。

陆雍伸手拍了拍弟子的肩膀,“你小子还嫩得很呐,如今脸皮薄,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不是亲传弟子,老真人岂会口传秘授这等千金不卖的修行秘诀?

赵著愈发尴尬。

老元婴抬起拂尘,轻轻一挥,打散那片云海,再以一柄拂尘遥遥指点两处,一山一水,再施展神通,撤掉遮蔽山水气象的障眼法。

“瞧见没?”

“你以为陈先生就只是花了点人力物力,帮着青虎宫重建事宜,购买那些仙家木材与各sè器物吗?”

“这才叫真正的礼尚往来。”

陆雍感慨不已,好徒儿,需知清境山这块风水宝地,殊胜所在,可不是天地灵气的充沛程度,只是灵气浓郁,哪座宗门没有,玉圭宗,桐叶宗,清境山青虎宫怎么跟他们这些大宗门媲美?但是整个桐叶洲,唯有我们清境山,受上古天仙遗留下来的恩泽,才能在灵气中蕴藉功德,有香火,有武运。而且出奇之处,在于大修士都带不走,就在此地徘徊不去,云根雨脚落地生根一般,否则以当初桐叶宗杜懋的行事作风,早就让我乖乖交出那份祖师爷传下来的炼丹秘诀了,让我开价,他来出钱买嘛。

可要说杜懋胃口大,想要连人带口诀,再连同青虎宫在内,一并成为桐叶宗的附庸,杜懋再跋扈,也得掂量一下山水的风评。

何况杜懋,没什么,其实师父真正害怕的大修士,是玉圭宗的……

说到这里,不管是为尊者讳,还是为逝者讳,陆雍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到底玉圭宗何方神圣,能够让这位老元婴如此忌惮?

如果不是陆雍想要一鼓作气多炼出几炉丹,否则即便是作为山主的老神仙,也无法发现这里边极具玄妙的“细水长流”。

所以真要谈钱,其实是清境山赚了才对,越往后收益越大。

老真人只是话头一转,“毕竟师父早年无偿送给太平山的那些丹药,不是白送的。毕竟有那位老天君在,在桐叶洲,谁都不敢肆意欺辱我们青虎宫。”

提及那个宗门覆灭仅剩一人的太平山,老真人便是重重叹息一声,伤感神sè,溢于言表。

一洲山河,有无一座太平山,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只希望如今的太平山黄庭,真的能够成功重建宗门的同时,等到以后开枝散叶了,还可以真正继承太平山修士的那种风骨。

既风骨凛凛,又道法高深,虽然山中修道,仙人却有侠气!

陆雍转头瞪眼道:“还有脸穿着人家小陌先生赠送的蹑云履?”

赵著笑道:“穿鞋用脚,又不用脸。”

陆雍唉了一声,称赞道:“有长进!”

“之前还担心你会水土不服,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赵著一头雾水。

陆雍笑道:“为师打算帮你谋求一个落魄山的记名客卿,而且是在霁sè峰祖师堂有位置的那种。”

赵著问道:“为何不是师父自己索要这个身份?”

陆雍笑骂道:“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么!”

赵著想了想,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

师父哪里需要这种锦上添花的头衔,青虎宫弟子才需要。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这条与大海相通的万里燐河,吴懿嗅了嗅,眯眼而笑,确实是块龙兴之地,在此开山立派,错不了。

她身为老蛟程龙舟的长女,道号洞灵,元婴境。

她这种极为血统纯正的蛟龙之属,大道亲水,可能要比望气士更能够勘验水脉分布、流转,精准分辨水性之轻重浊清。

不过她未来如果想要走水,这条燐河还是不够看,一来燐河水势过于平缓,与她天生性情不相契合,二来水运不够浓厚,支撑不起一条元婴境水蛟的走江证道。

所以如果不是桐叶洲即将开凿大渎,吴懿是决然不会赶来这边落脚的。

之前吴懿跨洲南游桐叶洲,为父亲道贺,搬空了半座紫-阳府财库。

虽说父亲程龙舟如今担任大伏书院山长,可是家法犹在,吴懿和那个担任寒食江水神的弟弟,不出意外他们姐弟两人,这辈子注定都会活在父亲的yīn影里。

等她重返黄庭国紫-阳府,又掏空了剩余半座财库的家底,再让府主黄楮拿来一本谱牒,她圈画出了一些名字,除了寥寥无几的中五境洞府、观海境修士,更多是资质比较好的下五境修士,跟随她一起南下,在桐叶洲另立门户。

在吴懿眼中,那些境界高的“老修士”,修行有误,皮囊神魂皆几近朽木了,反而是那些年轻的下五境练气士,雕琢不多,她还有机会纠正,走上正途。

然后这拨练气士就跟着洞灵祖师,一起南下桐叶洲,另起炉灶,与紫-阳府划清界线,即将在异乡重新开府立派。

对于他们这些练气士来说,其实是喜大于忧,新门派建立,就会重新订立谱牒,据说一小撮幸运儿,可以直接晋升为洞灵祖师的亲传弟子,一些个在紫-阳府祖师堂没有位置的,也有机会在新门派里边有把交椅,毕竟有了座位,就等于多出一大笔神仙钱薪水,这是最实在的好处。

浩浩荡荡,八十余位练气士,跟随祖师一起离乡背井,赶赴桐叶洲中部,在燐河畔停步,真是名副其实的白手起家了。

这要搁在桐叶洲别处,一位元婴境修士领衔,拥有将近百位修士的山上门派,直接就跻身顶尖“宗门”之列了。

不知为何,吴懿在跻身元婴境之后,总会想起当年那位黄衫麻鞋、背剑执拂的云游道士。

那也是吴懿首次看到心高气傲的父亲,如此礼敬一位人族练气士,可惜不知对方姓名,父亲更不愿意与她多说几句根脚。

只是说了些如同哑谜的谶语,其中就有一句“以有限形躯,炼无涯火院。”

若非作为山上近邻的白鹄江水神萧鸾,正是这位道士丢掷酒杯幻化而成,美人蕉?呵呵,吴懿还真不惯着她。

建议吴懿来辅佐宝瓶洲旧朱荧王朝独孤氏在这燐河畔立国,是陈平安亲自当的“媒人”,当时吴懿嘴上说事情重大,需要好好考虑。

其实也就是一句场面话,考虑个屁的考虑,在那好似弹丸之地、难以施展手脚的黄庭国,撑死了就是当个护国真人,真要投身官场,与黄庭国捆绑在一起,在那弯弯绕绕的山水官场,她需要看脸sè的货sè多了去,大骊朝廷的规矩要不要遵守?那个没事就举办一场夜游宴的北岳山君魏檗,是省油的灯?再来一场夜游宴,怎么办?

而那位担任寒食江水神的弟弟,与她这个姐姐,从来都是表面和气的关系,当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吴懿也没觉得自己就好到哪里去。

至于紫-阳府那边,估计如今黄楮更是高兴得满地打滚吧。

终于当上了货真价实的紫-阳府府主,头上再无开山祖师,更不用担心跟随历代府主的脚步,经常闭关闭着闭着就把人给闭没了。

此刻吴懿身边,还有几个“地头蛇”,化名邵坡仙的旧朱荧王朝太子殿下,一位元婴境剑修。

独孤蒙珑,未来那个小国的女帝。

还有一个名为石湫的年轻女修,竟然连洞府境都不是,可以忽略不计。

吴懿都不知道邵坡仙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作甚,就算是拿来当花瓶,也不找个好看点的。

吴懿瞥了眼邵坡仙,神sè玩味道:“都是苦命人,难怪凑一堆。”

曾经在宝瓶洲中部称王称霸的旧朱荧王朝,实在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竟然可以占据一洲的大骊王朝。

不然邵坡仙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即便因为登山修行,练剑资质太好的缘故,注定无法继承独孤氏大统,也可以当个比山下皇帝更逍遥自在的山上君主,山下那张龙椅轮流坐,邵坡仙始终是个老祖宗。

至于吴懿自己,送出一枚上古剑丸,换来一个小国护国真人的位置,不算太亏。

何况大王朝不都是由小国而来?

蛟龙之属的山精-水怪,修行境界的高低,最是看重出身的好坏。

在这一点上,吴懿是极有先天优势的,她属于天生水蛟,无需水族走江化蛟这个极其凶险的环节。

如果用一个比喻,就是吴懿一投胎就生在了帝王家。

问题在于得道之蛟,涉世过深,利弊皆有,只说根据浩然各国历史显示,山下王朝的一国气运,有那“三百年一小劫,八百年一大劫”的规律,一国拥有三百年绵延国祚,不算短了,绝对算不得什么短命王朝,可对天生长寿的蛟龙来说,短短三百年岁月,算得了什么长久,这也是作为万年老蛟的父亲程龙舟,再加上旧钱塘长曹涌,为何他们都不愿意轻易离开道场,辅佐人间君王。

一旦与某国气运牵连过深,就容易挨天劫。

所以即便道行高深如程龙舟,也只是在黄庭国担任过礼部侍郎,更多像是闲来无事,出门散个步,透口气。

一般只有那些无法结丹的蛟龙后裔,才会涉险行事,而且都喜欢拣选立国没多久的新朝廷,反正就是距离那个三百年大限越远越好。

邵坡仙笑道:“我们陛下会帮助洞灵道友,换取一个大渎走水的名额。”

吴懿扯了扯嘴角,“这种口头承诺,说几句顺耳好话,很轻巧的。”

邵坡仙说道:“只要洞灵道友愿意出力,关于这个内定名额,我可以在崔宗主那边,帮忙讨要一个确切答复。”

吴懿问道:“不是直接找陈平安?”

邵坡仙笑道:“桐叶洲这边的下宗事务,陈山主是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了,所以找崔宗主就够了。”

吴懿不置可否。

邵坡仙问道:“洞灵道友,可曾想好新门派的名字?”

吴懿眼神熠熠光彩,沉声道:“先叫纯阳府,等我跻身玉璞境,就该是纯阳宗了。”

————

艳阳天。

一位双鬓微霜的青衫儒士,却手持一把油纸伞,沿着一条山路,渐次登高。

身边跟着一个出身皑皑洲的野修,道号青秘,真名冯雪涛,身穿蟒服系白腰带,腰悬一支铁锏。

他习惯了四海为家,不立门派,不收弟子。所谓的山上朋友,也都是些双方心知肚明的酒肉朋友。

他的雷法,自成一脉。

儒士旋转着手中油纸伞,微笑道:“冯兄,真不后悔,不光光是担任我们姜氏云窟福地的家族供奉,还愿意成为玉圭宗的首席客卿?千万别勉强啊。”

冯雪涛笑道:“能够留下一条命,甚至都没有跌境,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别说是这两个身份,就是给谁当贴身扈从,秘密护道几百年,都不算什么,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说来惭愧,就数他境界最高,出力最少。

很多时候,堂堂飞升境大修士,而且还是野修出身的冯雪涛,竟是完全插不上手。

只是到了后期,相互间熟悉了,冯雪涛才帮上一点小忙。

山巅有凉亭,名为滴翠,又悬一块匾额,“天设精良”。

位于龙尾陡峭的山峰上,相传曾有大渎龙宫之主在此驻跸。

姜尚真伸手抵住鬓角,感叹道:“富贵荣华,功名利禄,一场春梦耳。不得长生者,此生此身犹是蜉蝣。”

冯雪涛笑道:“姜老弟修道资质这么好,以后跻身飞升并无悬念。”

姜尚真当年未能入主被视为玉圭宗“潜邸”所在的九弈峰,郁郁不得志,备受排挤,就走了一趟北俱芦洲。

在那会儿,姜尚真信口开河,自称是中土神洲青秘的嫡传弟子,一来二去,不少山上谱牒仙子,就都被姜尚真给唬住了。

以至于火龙真人每次游历中土神洲,忙完正事,只要得闲,都会去找冯雪涛叙旧,说你收了个好徒弟啊,在我们北俱芦洲闯下偌大的名头。

所以先前在蛮荒天下,自称道号是“崩了真君”才会有那么一句,“晚辈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冯雪涛好奇问道:“姜道友,我们这是要去山顶见谁?”

姜尚真笑道:“是一位至交好友。我当初能够担任落魄山的首席供奉,此君出力极多。”

刹那之间,山顶云雾弥漫,冯雪涛眯起眼。

到底是姜尚真的什么朋友,待客之道,如此故弄玄虚?

只见山巅那座凉亭内,蹦跳出一个白衣少年,抬起两条胳膊,高举倾斜,只见道路一侧,便出现了莺莺燕燕的美艳女子,或抚琴,吹笛子,弹琵琶……白衣少年再向前蹦跳一下,换个方向伸长胳膊,便有吹玉箫,奏箜篌、敲编钟玉磬等仙子……

冯雪涛虽然暂时不知对方身份,但是他完全可以确定一事,对方肯定是姜尚真的朋友,而且是那种很要好的山上朋友!

正常人,肯定捣鼓不出这种排场。

姜尚真快步走去,与那白衣少年击掌,抵肘,各自拧转身形,互换位置,再重复一遍,最终握手,一气呵成。

“周首席!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强忍着心中悲痛万分,给你准备唢呐了!”

姜尚真脸sè僵硬道:“真心没这个必要。”

崔东山小声说道:“你收到书信了吧?”

姜尚真点头道:“收到了,知道,山中来了个很有人缘的小陌先生嘛。”

崔东山痛心疾首道:“他们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一个个的,如今全都倒戈向小陌先生了,拦都拦不住,老弟我是看在眼里,急在眉头,心里苦啊,不管我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反复说周首席的好,还是怎么劝都没用啊。”

白衣少年使劲捶打心口,“我心痛啊。”

姜尚真揉着下巴,又是一场大道之争?不知此次有无胜算。

崔东山问道:“这位是?”

姜尚真笑道:“是我一位仰慕已久的患难之交,皑皑洲那边的山上前辈,道号青秘,你肯定听说过。”

崔东山满脸仰慕神sè,“啊?你就是那个到了鹦鹉洲可惜却没能参加文庙议事、被我左师伯一路追着砍、都砍不死的那个雷法造诣不输龙虎山天师府的青秘前辈?”

冯雪涛脸sè尴尬。

一见面就这么聊天?你当自己是那个顾清崧吗?

不过白衣少年这句言语里边,“左师伯”三个字,就足够让冯雪涛闭嘴不言了。

崔东山气呼呼道:“顾清崧这个老小子能算个屁,比起我家落魄山小龙王陈灵均,还有一个叫刘袈的老朋友,都差远了。”

冯雪涛瞬间心弦紧绷。

姜尚真笑道:“冯兄,习惯就好。”

崔东山撤掉那些排场,一起走入凉亭落座。

崔东山没头没脑问了个问题,“如今的姜尚真,都半点不像姜尚真了,就不会觉得遗憾吗?”

姜尚真似乎并不意外,微笑道:“说实话,多多少少,确实有那么点的不甘心。”

崔东山点点头,我们周首席还是以诚待人,好兄弟。

姜尚真微笑道:“没什么,人生不求十全十美,偶有美中不足,月未全圆花半开,不是很好么。”

崔东山以拳击掌,“听君诚心一席话,真觉娉娉袅袅。”

姜尚真坐在栏杆上,崔东山有样学样,一起眺望远方。

冯雪涛坐在靠近台阶那边的位置,不打搅那两人的叙旧。

没过多久,天地间细雨朦胧。

姜尚真打开油纸伞,手指拧转伞柄,往外一丢,如花旋转飘落人间。

“仁知之乐,云水之间。”

崔东山微笑道:“道心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看网友对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梧桐更兼细雨 的精彩评论

28 comments

  1. 隔山灯火

    来了来了

    沙发
  2. 哑巴湖大水怪

    第一

    板凳
  3. 左右与阿良的司仪

    走了走了

    地板
  4. 😁

    4楼
  5. 繁华落尽人独立

    点滴到天明

    5楼
  6. 就这

    写的真好啊

    6楼
  7. 。。。

    感觉什么都没讲

    7楼
  8. 哑巴湖小水怪

    so water

    8楼
  9. 大吉

    嗟乎,不多也

    9楼
  10. 贵龙叔

    我就想问一下:有哪位大神能记得住剑来笔墨书写过的所有人物,读武侠、读玄幻难道还要记笔记?

    10楼
  11. 大司马的皮炎

    感觉讲了很多,又感觉没讲多少

    11楼
  12. 陈十一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12楼
  13. 阿良

    又水,狗日的

    13楼
  14. 夏吾冬

    看完了 不知所云

    14楼
  15. ...

    再过十年,故事线能推进一点儿吗?

    15楼
  16. 匿名

    什么都写了很多,但是看完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写

    16楼
  17. 匿名

    more water!
    下次别这么水了

    17楼
  18. 匿名

    恶心,主线一直没推进,水了几百万个字,总管也是个天才

    18楼
  19. 吃瓜群众

    总管风格又回来了

    19楼
  20. 匿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人!

    20楼
  21. 陈貂司

    这章能淹死我了😅😅😅

    21楼
  22. 漪眼丁真

    鉴定为水法通天

    22楼
  23. 看了半天没看完

    看了一个上午,反正只知道姜尚真回来了

    23楼
  24. 匿名

    主题就是周肥回了

    24楼
  25. 匿名

    好水呀太水了

    25楼
  26. 大水牛呀

    好水呀太水了

    26楼
  27. 匿名

    乡亲们,我姜尚真又回来啦!

    27楼
  28. 崔巉

    求一个复活币,在线等挺急的

    2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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