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梧桐更兼细雨

小小云岩国京城,如今随处都是奇人异士,腾云驾雾的山上神仙,可谓藏龙卧虎。

再加上前来此地共襄盛举的各国显贵、将相公卿,一时间满大街,只要外乡人,都是有身份的,大概相互间见谁都不好招惹?所以才会如此风平浪静?只说那些呼风唤雨的练气士,好似约定俗成一般,很有默契,言行举止都极其循规蹈矩,与山下百姓相安无事,至今云岩国刑部衙署那边,竟是没有收到任何一件纠纷需要他们去处置。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在朝堂上更是开始变着法子与陛下邀功了。

一个开在陋巷里的苍蝇馆子,烤鱼是招牌菜,几张桌子都已坐满。

馆子里边的食客,说话嗓门多大,多在谈着动辄几千两数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说话声音最小的一桌,点了份烤鱼,还要了几斤京师特产的薏酒。

先前一个看样子是掏钱请客的家伙,专程跟着伙计去馆子后院挑鱼,挑肥拣瘦的,最后说是四人份,那条捞起的青鱼不用太重。

不阔气,一看就是兜里没几个钱的,难得出门下馆子改善伙食。

此人一条腿踩在长凳上,整个人缩着,端碗抿了一口酒,小声笑道:“听说老祖亲自领着吴瘦走了趟青萍剑宗?”

桌对面是一双中年夫妻模样的男女,妇人微微皱眉,正在将那些用来点缀的香菜拨开,闻言嫣然笑道:“祖师爷明显是帮着这个胖子奔着将功补过去的,不过依照灵角道友的脾气,到了那边,未必讨着好,多半会水土不服。别的宗门仙府不好说,隐官大人的门派,会是怎么个风气,我肯定心里有数。”

男人将那些香菜都夹到自己碗碟里边,小声说道:“咱们就别往吴胖子伤口上撒盐了。”

然后男人补了一句,“这顿饭还得等他掏腰包呢。这厮为了不结账,临了装醉,或是逃去茅厕,那是一绝。”

他与妇人,确是一双山上道侣,分别名为陶弘行和罗巾,出身包袱斋,如今负责桐叶洲事宜,至于对面那个青年修士,是桐叶洲包袱斋负责管账簿、度支细目的账房先生,叫郭曼倩,双方既是一起挣钱、又是相互监督的关系。浩然天下包袱斋的开山祖师,张直先前在青衫渡那边与陈平安说他们仨,对隐官大人太过敬仰,不敢带他们同行,容易把买卖谈成人情。当时陈平安是当一句生意场上的客套话听的,其实没有什么水分。在来桐叶洲这边之前,陶弘行与那些昔年去倒悬山做买卖跨洲渡船的船主、管事们,大多关系都很好,而郭曼倩自身便是出身某个中土神洲的顶尖豪阀世族,他所在家族就有一条跨洲渡船,而且就挂在他名下,所以对当年春幡斋那场剑仙关门的议事,从过程到结果,郭曼倩其实一清二楚,如今想来,虽不曾至,心神往之。

郭曼倩笑眯眯,焉儿坏,故意给妇人夹了一筷子鱼肉,被陶弘行忙不迭一筷子打掉,瞪眼道:“她可是你嫂子,给我老实点!”

郭曼倩收回筷子,放入自己嘴里嚼着,问道:“祖师爷真就这么看好大渎凿通之后的财源?换成是我,就算可以由着性子随便花钱,恐怕都没有这样的魄力,足足六千颗谷雨钱呢。”

先前在青萍剑宗,那位祖师爷承诺可以拿出六千颗谷雨钱,不过其中半数,是张直的私房钱。

名义上,是青萍剑宗跟玉圭宗、大泉王朝等势力,作为共同发起人,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其实就是年轻隐官用了一个青萍剑宗的名号来牵头,再来攒局。

桐叶洲开凿大渎,第一笔神仙钱,就是个天文数字。

青萍剑宗那边,给了三千颗谷雨钱。玉圭宗的财库,掏出了五千。

大泉姚氏,两千,据说是与青萍剑宗和玉圭宗分别借款,无息。

皑皑洲刘氏,玄密王朝郁氏,分别是一万颗,两千颗。

都已陆续到账。

再加上包袱斋的六千颗。

此外,好像宝瓶洲披云山,那个喜欢举办夜游宴的北岳山君魏檗,前不久也掏出了两千颗谷雨钱?

天下事,只要有钱开路,就难也不难了。

陶弘行佩服不已,“大手笔,大手笔,不愧是刘财神,出手不凡。”

原来皑皑洲刘氏除了出钱,还额外承诺在一年之内,从数洲之地抽调渡船,会往桐叶洲这边输送三百条规模不等的山上渡船、符舟。

郭曼倩酸溜溜道:“刘财神既然这么有本事,干脆连开船的仙师一起送过来啊,灵气消耗的神仙钱,一并免了去。”

中土浚县郭氏,与皑皑洲刘氏,在生意场上,是有过节的。不过各显神通,郭氏技不如人,大致结果,就是后者输掉了一个大王朝和几个中等国家的财源。

从纸面上看,刘氏和郁氏出钱最多,而且据说都没有立字据,只凭双方口头约定,属于名副其实的君子之约。

再者按照约定,刘郁两家,只挣本金的一成,哪天收回成本和得到那笔既定分红,一条桐叶洲大渎,不管将来是那种细水流长积少成多的收益,还是账面上令人眼红的那种财源滚滚的暴利,反正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罗巾笑道:“这岂不是说,光是陈隐官的一个人情,在刘聚宝那边,就能值一万一千颗谷雨钱?”

陶弘行点头道:“值这个价。”

罗巾有些奇怪,“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青萍剑宗的那条渡船自从在鱼鳞渡靠岸后,米裕就一直待在渡船上边,没下过船,好像这位大剑仙故意把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了账房种秋和景星峰曹晴朗。”

郭曼倩笑容玩味,瞥了眼陶弘行。

剑气长城的米裕,相貌皮囊,剑仙风采,那是真好。

陶兄你可得悠着点,听说那位米剑仙,沾花惹草的本事,半点不比剑术差。

汉子咧咧嘴,满脸无所谓,“汉子看身段女爱俏,都是人之常情,管不住心无所谓,管得住你嫂子的身子就行。哪怕床上打架的时候,你嫂子满脑子想着米裕,也没啥。”

妇人眉眼含情,伸出两根双指,使劲拧着自家汉子的胳膊,“死鬼!”

郭曼倩满脸惊恐状,倒抽了一口冷气,赶紧起身弯腰,给陶弘行倒酒满上一大碗,再谄笑道:“嫂子,你看我模样可还凑合?”

妇人斜眼那青年,“瘦了吧唧的,滚一边凉快去。”

郭曼倩端起酒碗,呲溜一口,“约好了啊,以后让我来个当宗主耍耍,再出门,就有个可以显摆的身份了。否则每次回家参加祠堂议事,我都抬不起头。”

跻身上五境,就可以尝试着与文庙报备,开宗立派了。

这里边还有一个类似山下朝廷吏部铨选的过程。

只有上五境才能开宗立派,这是必备条件,却不是说只要跻身了玉璞境,就一定可以创建宗门的。

中土文庙那边会有一个审核的过程,包袱斋不是没有想过建立下宗,但问题在于,好像连包袱斋至今都还不是个宗字头门派。

陶弘行一听到宗门,就是长长一声叹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看包袱斋赚钱是多,但是真要说山上的地位,莫说是包袱斋,便是整个商家在浩然天下的声望,又如何?

当年商家差点直接被文庙从诸子百家当中剔除。钱能通神?在文庙那边有屁用。

郭曼倩幸灾乐祸道:“换成我去青萍剑宗,都不用老祖师陪着,仙都山总归是可以走上去的,总归不至于在渡口那边止步。”

罗巾提醒道:“赶紧闭嘴吧,吴胖子来了。”

三人当中,其实是妇人境界最高。

一个斜挎包裹的胖子,进了馆子,坐在郭曼倩身边,嘴上埋怨着,“你们怎么找了这么个地儿,教我好找,换成是酒楼,不是更宽敞些。一边痛快喝酒,一边欣赏京城夜景,岂不美哉。”

郭曼倩跟馆子伙计多要了碗筷,笑道:“嫌弃地儿小,那就喝第二顿呗。”

吴瘦坐在一旁,长凳顿时咯吱作响,“算了,我还跟两拨人约好了的,咱们几个回头再约。”

请外人喝酒,谈买卖,一切开销,是可以与郭曼倩这个账房先生报销的,但是请郭曼倩几个喝酒,可就得吴瘦自掏腰包了。

桐叶洲包袱斋这边,跟刘聚宝、郁泮水他们一样,亏了钱就当打水漂,挣了钱,同样只收本金一成的分红。总计六千颗谷雨钱,在那座临时组建的祖师堂已经到账,未来这一成收益,也就是六百颗谷雨钱,自然都是要落入张直口袋的。而桐叶洲包袱斋这边,当然也不算白忙活,即便不提账面上的收益,只说将来这条大渎沿途,诸多渡口,不分新旧,都会建立包袱斋商铺,按照祖师爷张直的授意,跟各国朝廷和当地仙府门派们商谈此事,必须只卖不租,谈定一锤子买卖。所以这段时日,陶弘行、吴瘦几个,分头行事,都在谈这个事情,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酒局,从早到晚,连轴转呢。

虽说包袱斋给的价格不高,签得也是三五百年期限起步的长约,约定除非改朝换代,才会另议。但是各国朝廷、山上门派,能够凭空多出一笔神仙钱,还能给自家渡口帮着聚拢人气,对于各个穷得快要拴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势力而言来说,包袱斋愿意在当地落脚生根,都是雪中送炭的好事,何乐不为。

包袱斋,明摆着是抢地皮了。

可就像张直的先前解释一般,任何一座仙家渡口,有无个包袱斋,人气是截然不同的。可与地主,互利互惠。

除此之外,得了这笔好似及时雨的神仙钱,山上管钱的财库负责人,各国户部衙门,兜里有了钱,腰杆就直,说话就硬气。

罗巾轻声感叹道:“且不说什么功在千秋的好名声,只说接下来十几年之内,整个桐叶洲中部,便是遇到凶年荒年,也不至于落个民不聊生,遍地饿殍了。”

郭曼倩点点头。

这与历史上某位以诗词著称于世的儒家圣贤,靠着大兴土木赈灾成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陶弘行问道:“听说那些个不问世事的山中野民,终于愿意出山了?”

关于洛阳木客一脉,这是包袱斋众多修士们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

因为包袱斋的开山鼻祖,主人张直,就出身洛阳木客一脉,而且属于那种欺师灭祖的叛徒。

吴瘦小心翼翼说道:“好不容易吃个夜宵,就不聊这些煞风景的事情了吧?”

郭曼倩脱了靴子,盘腿而坐,低头瞧了瞧桌底下,还好,没有那种见不得光的场景。

桌底一只绣花鞋蓦然一翘,作势要踹他脸庞一脚,罗巾笑骂道:“狗眼想看啥?”

郭曼倩笑道:“这不是担心嫂子跟陶哥不分场合的干柴烈火嘛,传出去影响不好。”

吴瘦对此见怪不怪,嘿嘿而笑,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入嘴里,抿了一大口滋味略显寡淡的薏酒,“也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故意对外宣称说大泉女帝姚近之,蒲山黄衣芸,郁狷夫,还有皑皑洲的女子大宗师,柳岁余齐聚此地,还有十几号艳名远播的仙子,也都到了云岩国京城,使得短短两个月之内,涌入了一大帮花花肠子的修士和云岩国周边数国的文人雅士。”

虽然吴瘦自打从青萍剑宗返回,在郭曼倩他们这边,就一直故意表现得颇为志得意满。

其实在那山外渡口,那位年轻隐官,确实和气,青衫渡的茶水……也是好喝的。

不过不知为何,现在吴瘦有句口头禅,“容我缓一缓。”

郭曼倩,由衷佩服那个出身贫寒的陈山主,白手起家,在不惑之年,就已经积攒下偌大一份家业,一上山一下宗。

一双包袱斋的山上道侣,其中陶弘行是敬佩那位年轻隐官在剑气长城的所作所为,妇人却是最欣赏陈平安的“惧内”。

如今一些个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经常大清早的,就可以看到那位二掌柜,独自坐在宁府的大门口那边。

馆子外边的小巷,来了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在门口那边摔着袖子径直走过,他蓦然一个身体后仰,瞪大眼睛望向屋内,转身大步跨过门槛,嬉皮笑脸道:“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件多管闲事的无用功,比如医死马,扶烂泥,雕朽木,劝妓-女从良,请屠子放下刀,让商贾赚钱别黑心。”

少年进了馆子,一巴掌重重拍在胖子的肩膀上,满脸震惊道:“灵角道友,心宽体胖么,竟然还有心情躲这儿喝酒?!”

身材臃肿却叫吴瘦的“灵角道友”,身体僵硬,道心紧绷,苦着脸转过头,干笑道:“崔宗主,哪阵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

崔东山笑道:“是不是离开青衫渡,每天吃好喝好,终于缓过来啦?”

吴瘦笑容尴尬道:“崔宗主说笑了。”

崔东山使劲攥住胖子的肩膀,“说笑了?灵角道友是在含沙射影,说我为人轻浮?”

吴瘦连忙赔罪道:“不敢不敢,误会误会。”

崔东山挪步,再伸手推开吴瘦和郭曼倩,硬生生坐在长凳中间。

郭曼倩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关于这个根本不知道从那个旮旯蹦出的“白衣少年”,落魄山的下宗宗主,陈山主的嫡传弟子……即便情报灵通如包袱斋,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前不久祖师爷张直还专门提醒他们几个,不要试图去寻找有关“崔东山”修行根脚的蛛丝马迹,对此人,保持敬而远之即可。

所以今天被崔东山主动找上门,除了吃过苦头的吴瘦在心中暗自叫苦不迭,陶弘行几个,都很意外。

“认得么?”

白衣少年抬起袖子,摸出三颗神仙钱,放在桌上。

是那三种山上钱,雪花钱,小暑钱,谷雨钱。

崔东山伸出手掌,一根手指抵住一颗神仙钱,笑道:“我觉得你们都不认得它们,你们觉得呢?”

陶弘行笑道:“崔宗主觉得如此,那就是如此好了。”

既然有些人,会一见如故,极有眼缘。当然也有一些人,看着就不想见第二面,比如眼前这个故弄玄虚的崔宗主。

只是可惜了那位陈山主,怎么找了这么个亲传弟子当下宗的宗主。

换成那个口碑很好的大弟子裴钱也好啊,也对,她是纯粹武夫,无法在山上开宗立派。

崔东山弯曲三根手指,轻轻敲击桌上的神仙钱,笑嘻嘻道:“我家先生,一直坚信讲理不举例,等于耍流氓。那我就举个例子好了,比如你们认得范先生,范先生却不认识你们几个,那你们和范先生,就不算认识,对吧?同理。”

郭曼倩冷笑道:“怎么,这三颗神仙钱,就认得崔宗主了?”

崔东山一拂袖子,将神仙钱重新收入袖中,“罢了,鸡同鸭讲,实在是教不会你们。若是张直在场,估计他就听得懂了。”

连同那个道号松脂的男人在内,总计有七拨洛阳木客开始下山游历,在各洲选址,挑选落脚的地方。

听说是商家的那位范先生亲自登山,说服这帮洛阳木客打破祖训,出山。

其实包袱斋也好,洛阳木客也罢。

在崔东山眼中,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他人”是两人。

一是商家祖师爷,范先生。

二是皑皑洲通商天下的财神爷刘聚宝。

上次文庙议事,礼圣终于开口,等于打开了一层禁制。

使得诸子百家的祖师爷们,从今往后,各自修道登高,就再无瓶颈了。

最终高度有多高,大道有多大,各凭本事就是了。

罗巾笑道:“如果青萍剑宗都是崔宗主这样的高人,我与夫君这些年心心念念的落魄山,不去也罢。”

崔东山吃瘪不已,好嘛,竟然被一个婆姨给拿捏了,欺负我最敬重先生,所以就搬出先生来吓唬人?

好,我怕了。

毕竟如今是半个盟友。那就以诚待人,跟你们几个,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几句你们花钱都买不着的实在话好了。

“有些买卖,是注定不能挣大钱的。比如粮食。”

“知道你们包袱斋,都那么有钱了,张直还那么会做人,为何至今连个宗字头都捞不着吗?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错就错在前人歪德,你们这些后人跟着遭殃。记得你们早年包袱斋的二把手,赚钱太凶了,本事太高,什么钱都敢挣,结果在文庙那边就被记录在册了。此人早已被张直谱牒除名,所以你们可能都未必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怜张直,不管事后如何补救此事,不管他亲自去功德林那边,如何找门路托关系,都不成,结果就是三位正副文庙教主,一个都没见着面。这种事情,家丑不可外扬嘛,张直是肯定不好意思开口的,所以你们都不太清楚吧?”

“这就叫心肠不硬,挣不着钱。心肠太狠,守不住钱。真是苦了你们这些生意人哩,经手钱财如流水,哗啦啦来哗啦啦走。”

“只有最后一次文庙之行,张直总算没白走,在功德林门口那边,从经生熹平那边,听见了一句劝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包袱斋有几桩买卖,是一直亏本的,老老实实从别处财路找补回来。又有几门生意,是碰也不碰的。”

“还好还好,不枉费你们祖师爷张直含辛茹苦,多年受气的媳妇,终于要熬成婆喽。只用三千颗谷雨钱,换个好口碑,划算!”

郭曼倩侧过身,拱手道:“崔宗主真不是一般的见多识广,连这些别家山头的密事和文庙那边的内幕,都能够如数家珍?”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这算什么,我连你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君,跟皑皑洲韦赦的那点故事,早年她是如何梦游莺花洞天,怎就跟yīn神出窍远游的韦赦不打不相识,又为何最终老死不相往来,遗憾未能结成道侣,都晓得嘞。怕不怕?就问你怕不怕吧。”

郭曼倩一时语噎,连他这个浚县郭氏的宗房子弟,都只是依稀听说过些小道消息,跟这个崔宗主说的,不太一样。家族内部,都是说那位自号七十二峰主人的大修士,对自家老太君属于一见倾心。但是家族当年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老太君不愿留下一个烂摊子,远嫁别洲,那会儿已是飞升境的韦赦,自然更不可能入赘浚县郭氏,才导致这桩山上姻缘未能圆满……

至于那处始终无主占据的莺花洞天,是山上极负盛名的形胜之地,因为光yīn长河的流逝速度异于外界,故而天材地宝的孕育和生长速度,都要远远快于别处的风水宝地。

也难怪会有大修士评价此地一句,“就这一亩三分地,随便施点肥,浇点水,长出来的全是金子银子。”

“跟着张直混,三天饿九顿,连个宗字头门派的祖师堂座椅都坐不上,能有啥意思,如今我那边,正是用人之际,很缺能人异士,我觉得你们几个,都是有真本事的,不如跟我一起精诚合作,披荆斩棘……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反正就一句话,最实在的,哥几个一起闷声发大财?”

吴瘦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敢情这是过江龙碰上地头蛇了?

到底是那位年轻隐官的授意,还是崔东山自作主张?

陶弘行与郭曼倩对视一眼,俱是神sè凝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小心上了一条贼船,船主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霎时间气氛凝重起来,还是罗巾打破沉默,率先开口问道:“崔宗主是在说笑话吗?”

“是的!当然啊,不然我这么公然挖墙脚,像话?”

崔东山点头道:“老弟这不是看你们既不下筷子吃菜,也不喝酒,就想着逗个乐子,缓解一下尴尬气氛嘛。”

郭曼倩几个,心中都有个不约而同的想法,这个人脑子-有病吧?

吴瘦大致猜出几位同僚的心思,你们才知道崔宗主需要找个郎中看病啊。

崔东山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说道:“我就不坐下来蹭吃蹭喝了,只说这盘四人份的烤鱼,凭空多出个下筷子的人,你们可以不介意,反正我是过意不去的。我今天来这边,就是跟你们商量个事,别紧张,芝麻大小的事情,你们是爽快人,我也是有一说一的实诚人,马上就可以谈妥敲定的,小事,都可以绕过张直,比如以后我家山头对外出售的货物,建造在桐叶洲大渎沿途的各地包袱斋,有一家算一家,都得专门腾出几个货架,帮忙卖东西,赚多少是多少,铺子那边不能抽成,都是能够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两条腿走不动道的镇店之宝,大开门的尖儿货,能帮你们吸引多少的人气?!当然了,你们几个不用谢我,都是一见如故的朋友,谈钱就伤感情了。如果你们一定要给钱,无妨,伤我的感情,小弟我倒是也能勉强接受。”

这是在跟我们桐叶洲包袱斋,明目张胆收取保护费了?

“再者,包袱斋既然开门做生意,每天迎来送往,估计总能碰见一些个资质不错的修道胚子,就劳烦诸位,帮老弟说几句好话,引荐一二。其中若有年纪轻轻的天才剑修,那就更好了。”

“接下来这第三点呢,又分几个小的注意事项,算了,站着说话腰疼,我还是坐下聊吧,咱们边喝边聊……”

好个崔宗主,你他娘的这也叫“商量个事”?

崔东山笑道:“邻里和睦,比啥都强。”

罗巾说道:“不用聊第三件事了,我现在就可以直白无误告诉崔宗主,根本没得聊。”

崔东山说道:“做买卖嘛,别意气用事,漫天开价坐地还钱,有来有回,才有乐趣。”

陶弘行摇头说道:“用不着。”

郭曼倩冷笑道:“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吴瘦难得硬气一回,“崔宗主诚意不够,确实很难继续聊下去了,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都别伤了和气。”

崔东山问道:“真不听听第三件事?”

罗巾说道:“就别伤和气了。”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提醒崔东山再聊下去,桐叶洲包袱斋跟青萍剑宗可能就要撕破脸皮了。

崔东山自顾自从两边吴瘦和郭曼倩,各取一根筷子,再俯身探臂,从桌对面拿来一壶罗巾手边的薏酒,陶弘行身前的一只酒碗。

白衣少年倒满了一碗酒,再将一双筷子,搁放在白碗上,微笑道:“我们今夜有鱼吃,好兆头,肯定年年有余。”

一个手持行山杖的“青年”走入馆子,笑道:“崔宗主,不妨说说看第三事,他们耐心不够,我倒是愿意听听看。”

正主终于来了。

崔东山微笑道:“未来桐叶洲中部,大渎沿岸,几十座仙家渡口几十座包袱斋,你们吃得饱么?”

张直坐在桌对面,笑问道:“怎么讲?”

崔东山说道:“不如让这桐叶洲,一洲渡口皆有包袱斋?”

张直问道:“注意事项呢?”

崔东山说道:“比如让一洲山河,各国京城亦有包袱斋。”

张直再问:“还有吗?”

崔东山说道:“再比如同理,让扶摇洲亦是如此。”

张直沉默不语。

崔东山笑道:“怕撑到?暂时吃不下的,可以余着嘛。今年余到明年,年年好过一年。”

张直笑道:“作得准?”

崔东山问道:“就不问我是谁?”

张直果然问道:“你是谁?”

崔东山掏出一把扇子,“我是先生的得意学生崔东山啊。”

张直笑道:“陈先生挑学生的眼光,崔宗主选先生的眼光,看来都很好啊。”

崔东山满脸狐疑状,“不是说反话?”

张直笑道:“真心话。”

————

有一位相貌极为俊美的青年修士,身穿一件碧绿法袍,独自走在灯火辉煌的京城内,皮囊出彩,可谓雌雄莫辨,反正都当得起“美人”一说。

故而此人走在路上,男子也看,女子也看。

正是桐叶洲镇妖楼飞升境修士,青同,反正闲来无事,他就来这边凑热闹。

这一路上,没走几步路,远远近近,就被青同发现了好几股气息深重的练气士。

“呵,水浅王八多。”

起先云岩国秦氏皇帝和满朝文武官员,都不由得担心作为首善之地的京师,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的练气士,会不会出现那种极容易变成里外不是人的冲突,不曾想是他们多虑了,至今为止,竟然尚未出现一起外乡修士欺凌本地百姓的官司,云岩礼部和刑部官员,原本一颗心都快吊到嗓子眼,就怕今夜在这天子脚下闹出点幺蛾子,明儿朝会就被皇帝陛下责罚丢了官,这会儿感觉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了。

青同突然停下脚步,一脸匪夷所思。怎么是她?来这里做什么?就不怕被砍吗?

只见道路前方的一个路边烧烤摊子,有个姿sè平平的妇人,荆钗布裙的寒酸装束,带着个精怪出身的少女,妇人吃得矜持,少女吃得满嘴流油,两只手分别攥着一大把烤串,脸庞洋溢着幸福。

妇人转过头,微笑道:“青同道友,又见面了。”

旧王座大妖仰止,小河婆甘州,如今是她的记名弟子。

飞升境修士,隐匿气息的手段,堪称炉火纯青。同境修士之间,很难凭借类似掌观山河的手段获知真相。

青同立即压下心中涟漪,坐在桌旁,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少女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青同前辈,这么巧啊,放开吃,我请客!”

青同摇摇头,笑着婉拒道:“我就算了,吃不惯这么油腻的。”

“老板,再来十串烤鱿鱼哈!”

少女一边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份街边美食的靠谱,一边继续劝说道:“好吃得一塌糊涂呢,青同前辈,你先尝尝看,这就叫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青同欲言又止。

因为并不清楚仰止跟陈平安到底是如何约定的,青同担心画蛇添足,落个两边不讨好,还是不多说什么了。

仰止说道:“我又不蠢,一清二楚。”

青同神sè复杂道:“那你还来。”

乖乖躲在那位小夫子帮你圈定的方圆千里之地,不好吗?

仰止神sè淡然道:“我要只是一味躲着,你信不信,他迟早有一天会主动找上门去,我能在那边躲几年?一百年,一千年?如果假定那场问剑,一定会到来,我还不如趁着现在,还可以出门多逛一逛,吃一吃各地美食。”

青同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路上遇到那个米裕?”

仰止笑道:“毕竟暂时只是一个仙人而已,砍得死谁呢。”

青同无奈道:“你倒是看得开。”

仰止转头朝烧烤摊老板那边伸手招呼道:“各加十串羊肉和鸭胗,胡椒粉多撒些。”

摊子老板大声笑道:“好嘞,客官等着。”

仰止收回视线,“真不尝尝看?滋味不错的。”

青同还是摇头道:“真别劝了,又不是桌上劝酒。”

仰止打趣道:“我这徒弟,是想着你这个当前辈的大财主,回头能够顺便把账结了,我不一样,是真心跟你推荐这种美食。”

被师父揭穿那点小心思的少女河婆,她只是低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青同问道:“难道你就是那个‘景行’?”

仰止点头道:“在外游历,总得有个方便行走的身份。”

原来化名“景行”的仰止,摇身一变,成了大泉王朝的记名供奉,外界只知道她是一位来自中土神洲的玉璞境女修。

因为先有金甲洲武学第一人的韩-光虎,跨洲至此,受邀担任大泉姚氏的国师,故而这个凭空出现的“景行”,并非曾掀起太大的波澜。即便山上修士听说了此事,也只当是大泉王朝如今气数鼎盛,不会多想。

仰止突然说道:“桃亭也来了。”

这厮故意放出了一点大道气息,并未刻意收敛全部道气,所以仰止一下子就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青同笑道:“单论道龄,他算我们的晚辈吧?”

仰止说道:“这种话,我当面说得,你还是算了吧。”

青同双臂环胸,“一棵庭中树,一条看门狗,谁也不比谁好,怎就说不得了。”

仰止自嘲道:“再加上个阶下囚。”

一个精神瞿烁的黄衣老者,双手负后,散步在京城夜市。

老神在在,默默查探着一些个练气士的虚实,附带点评一句,这个不济事,纸糊的玉璞境,这个还是太弱,果然是浩然的元婴只能当蛮荒的金丹看……咦,这个还算有点嚼头,竟是一位仙人境的鬼修?他身边两个,好像也都不含糊,桐叶洲哪家山头,有此底蕴?

正是离开李槐身边的蛮荒桃亭,如今名动浩然的嫩道人。

此次“擅自”赶来桐叶洲,嫩道人动身之前,非要让李槐在老瞎子那边打好招呼,还帮李槐找了一堆正当理由,否则嫩道人根本不敢离开宝瓶洲,怕就怕离开李槐身边没几步,就已经被神通广大的老瞎子拽入梦中,至于后果如何,嫩道人都不敢多想。

既然嫩道人是去桐叶洲帮陈平安做大事,李槐当然没有异议,就用上老瞎子传授的一门秘术,与十万大山那边联系上了,老瞎子一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明显就有点神sè不悦了,一听就不是自己弟子会说的话,亏得李槐见机不妙,就用上了自己的说法,说嫩道人既然是你给我安排的扈从,难道我还不能使唤他了?老瞎子一听,觉得有道理,只是让李槐捎句话给那条看门狗,如果李槐在此期间,有任何的意外,浩然嫩道人也好,蛮荒桃亭也罢,就自个儿去十万大山,先挖个坑,再把自己埋了。

在十万大山之外,嫩道人说话做事,有多跋扈,在老瞎子那边,嫩道人就有多狗腿,夹着尾巴做人。

京城一处不起眼私宅内,李拔正在书房看着一幅挂在墙上的桐叶洲中部形势图,鬼仙黄幔就坐在一旁,内心微动。

李拔问道:“有人暗中窥探此地?”

黄幔懒洋洋说道:“吃不准。”

东海水君府,设有三十六司官署,李拔就是经制司主官,而黄幔则是香火司的负责人。

二月二龙抬头。就是先前这天,就在巴掌之地的云岩国京城内,组建了一座山上罕见的祖师堂。如今道号“焠掌”的李拔,就在祖师堂内占据一席之地。之前他们登岸好似游山玩水散心一趟,在离开虞氏京城那座积翠观后,身为东海水君的王朱,因为职责所在,仍需看着那条归墟渡口航道,她就带走了宫艳和王琼琚,重新入海。她再让李拔,鬼仙玉道人黄幔,武夫溪蛮,留在云岩国京城这边,按照与崔东山的事先约定,在那座滑稽的祖师堂里边,只需给自家水府的李拔,留一张椅子即可。至于仙人境的黄幔和九境武夫溪蛮,不用在那边蹲茅坑不拉屎。

当时王朱出手惊人,直接丢给崔东山一件青瓷笔洗样式的咫尺物,里边装着一万五千多颗谷雨钱。

这就意味着大渎开凿一事,中期所需的神仙钱,已经早早有着落了。

除此之外,王朱跟崔东山提了个要求,多余的谷雨钱,让崔东山帮忙在积翠观附近,帮水府建造一座陆地避暑别院。

那个崔东山是个混不吝的,竟然直接就将那座积翠观划拨给了东海水君府。

在屋外院子里走桩练拳的溪蛮,笑道:“黄幔,找不找得到对方的踪迹,我去会一会?”

黄幔说道:“修士神识一扫而过,无迹可寻。真要顺藤摸瓜,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难度不小,我得用上些独门手段。”

李拔摇头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幔笑道:“虞氏王朝那边,真就那么算了?虞麟游如今好像就住在附近,一直提心吊胆。”

李拔说道:“主人自己都说了是无聊之举,我们就别小题大做了。”

黄幔说道:“那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虚惊一场了。”

虞氏王朝的太子殿下虞麟游,如今就在京城内,他先前听从了妻子的建议,先别急着寄信给天目书院告状。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无比正确,那位地位尊崇却性情叵测的东海水君,好像就是根本忘了那件事。

本会动摇虞氏王朝一国根本的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先前那个真龙王朱,咄咄逼人,非但没有因为虞氏王朝新立年号“神龙”而领情,反而出言不逊,让虞氏朝廷将那位曾经立下不世之功的武将黄山寿,告老还乡!还威胁虞麟游如果不照搬,就不用当什么太子了。言下之意,潜邸储君都当不成,还怎么坐龙椅。

这次虞麟游壮着胆子赶来云岩国京城,未必没有与东海水君府主动示好的意图。

夜市那边,黄衣老者眯起眼,对面走来的这位,中年男子的相貌,就是瞧着有几分忧国忧民,不错,有几分道行。又是个仙人?不常见。恐怕在蛮荒天下的家乡那边,这家伙都算仙人里边能打的了。

看不出来,桐叶洲还挺出人才啊。

按照主人家乡那边的说法,就是粪堆里出金子了?

那人主动以心声微笑道:“可是嫩道长?”

嫩道人眯眼道:“你是?”

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来自中土大龙湫,叫司徒梦鲸,道号‘龙髯’。如今晚辈暂任桐叶洲小龙湫的代山主。”

嫩道人点点头,“哦,大小龙湫,听说过。”

看来鸳鸯渚那场斗法,名气不小,已经天下皆知了。是不是找个机会,再找个飞升境老修士干一架?

也就是跟着主人久了,耳濡目染,不然这句敷衍言语里边,可就要多出一个“没”字了。

嫩道人突然疑问道:“不是听说小龙湫封山了吗,司徒山主这是?”

约莫是觉得这么提问,有点打对方的脸了,要说自己那份结结实实的境界就摆在那里,当然不怕对方一个仙人多想。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说话做事太不讲究,容易连累主人李槐没有好名声,李槐要是受了委屈,老瞎子就会不开心,老瞎子不开心,他嫩道人不死也要掉半条命,反正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嫩道人立即变了嘴脸,挤出个自认为真诚的笑容,拗着性子拱手说着客气话,“我只是随口一问,道友切莫上心。若是有冒犯的地方,我在这里跟龙髯道友赔个不是,真心实意道个歉。”

其实司徒梦鲸也在疑惑,在鸳鸯渚那边差点活活打死南光照的嫩道人,今夜怎么如此好说话、懂得山上礼数了。

司徒梦鲸按下心中纳闷,笑着解释道:“小龙湫确实封山,不过大龙湫听说这边要开凿大渎,就想着略尽绵薄之力,我在这边处理过一些宗门事务,很快就会返回小龙湫。”

嫩道人爽朗笑道:“龙髯道友何必着急赶回山头,凑巧我也是刚到这边,就没什么熟人,道友不如多待几天,我们好好喝几顿酒?敢问道友住在何处,可有空闲屋子,若是行个方便,我就不用费心思去找落脚地方了。”

这趟出门,找机会多认识几个山上朋友,以后陪着李槐出门远游,到哪里就都混得开了。

约莫是嫩道人表现得太过热络,让司徒梦鲸有点措手不及。

只是稍微思量一番,司徒梦鲸还是邀请嫩道人去自己住处饮酒。

一个如今必然被文庙盯着的飞升境大修士,总不至于无冤无仇的,就来算计自己和大小龙湫。

前些时候,青萍剑宗的仙都峰密雪峰,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确实已经对外宣称封山的小龙湫心意尖。

看着那封署名青萍剑宗崔东山的书信内容,司徒梦鲸啼笑皆非,崔宗主你这是收破烂吗?

只是想到沸沸扬扬的大渎开凿一事,司徒梦鲸很快就想明白了那位崔宗主的用意,在信上,对方建议他们小龙湫这边,不用着急对外宣称将那两个谱牒除名的护山供奉,驱逐出境一事,可以丢到云岩国这边,不妨给它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给工钱,当个十几年的苦力就是了,这就叫小惩大诫。

这是送上门的好事,司徒梦鲸若只是大龙湫修士的身份,可能还会觉得别扭,不愿将就。

自己都将它们扫地出门了,没理由再收回法旨。

可既然如今当了小龙湫山主,就压下心中那点不适,回信一封,答应此事,还在信上与崔东山致谢两句。

要不是已经封山,其实参与到大渎开凿当中,对小龙湫是个不错的选择。顺着这个思路,司徒梦鲸只是稍作思量,就立即书信一封,寄到中土大龙湫,让祖师堂派遣数位镜工地仙,由他们领衔,各自带一批亲传弟子和宗门外门弟子过来,一同到桐叶洲,为大渎开凿一事助一臂之力。用处不大,可多少是个心意,也算是桐叶洲小龙湫,在这件事情上边表个态,好挽回一些山上口碑。

已经拥有半部炼山诀的蛮荒桃亭,如今大名鼎鼎的浩然天下嫩道人。

如果再加上秘密来此的曳落河旧主,蛮荒旧王座大妖仰止。

这两位飞升境大妖,一个搬山,一个倒海,俱是最拿手的本命神通了。

鱼鳞渡,一艘名为桐荫的大型渡船,格外醒目。

不单单是桐荫渡船很扎眼,更因为如今这艘渡船之上,有个姓米的大剑仙,负责坐镇桐荫渡船。

米剑仙只是偶尔会走出楼船散心,凭栏而立,白衣佩剑,风采卓绝。

渡口这边,常有各座仙府的女修在此徘徊不去,多是年轻女子,只求一睹米裕风采。

每次米裕一露面,便有女子们的尖叫连连。

作为大渎开凿一事的发起人之一,青萍剑宗此次出山,声势不小。

由账房先生种秋和首席供奉米裕领衔带队,景星峰曹晴朗,金丹剑修陶然,少年剑修何辜和于斜回随行。

元婴境老虬裘渎,来自上宗那边的,有同样是元婴境的水蛟泓下,以及暂时还是龙门境的云子。

还有金师、摸鱼儿和挑山工在内的傀儡,带着一大拨用以开山卸岭、开辟河道的符箓力士。

今夜米裕正在亲自待客。

种秋和曹晴朗还真就不太合适。

因为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家乡剑修,一少年模样,一老妪姿容。

分别名为邢云,柳水。

他们刚来桐叶洲没多久,先去了仙都山一趟,结果扑了个空,就直奔云岩国京城。

屋内,邢云笑道:“你就是米裕?”

米裕点头道:“我就是。”

幸好米裕在避暑行宫那边待过,还经常给隐官大人打下手,做些秘录归档的杂事,否则换成剑气长城一般的剑修,还真未必知晓这两位老剑修的来历。

两位离乡多年的老剑修,先前在米裕这边,亮出了各自的本命飞剑,再给出一封齐廷济的亲笔信。

密信末尾的花押,齐廷济以剑气做笔墨。米裕勘验无误,就算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再飞剑传信一封,寄往落魄山霁sè峰。

邢云疑惑道:“记得米祜小时候,模样可不太凑合。”

柳水点点头,直言不讳,“比较丑。”

邢云忍不住问道:“你们兄弟俩,真是同父同母?”

米裕微笑道:“是亲兄弟。”

这类不中听的话,米裕在家乡,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从不上心。

何况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言语都糙。

如孙巨源那般喜好附庸风雅的,毕竟是少数。

至于太象街陈氏家主陈熙,那是真有学问。

只是米裕比较奇怪一件事,邢云和柳水,是一个辈分的剑修,两人年龄相仿,双方的本命飞剑,“高烛”与“新月”,“祠庙”与“香火”,亦是绝配,但是两人却各自看不顺眼,按照避暑行宫的秘录档案显示,他们若是结为道侣,各自境界修为都可以拔高一大截,但是他们当年离开剑气长城的理由,竟然都是因为不愿看见对方。

柳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在蛮荒天下,我见着了隐官萧愻,她没有为难我,否则我根本没办法活着瞧见城头。”

邢云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嗤笑道:“谁不知道你小时候就是隐官萧愻身后的跟屁虫,她放过你,不奇怪。”

他们好像还是习惯称呼萧愻为隐官。

柳水冷笑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就会对董老儿溜须拍马,求着他传授上乘剑术,传给你了没有?学到几分了?”

米裕不愿意掺和这种拌嘴。

屋内就这么沉默下去。

邢云缓缓道:“高承怎么死了。”

柳水说道:“你怎么不说周澄怎么死了,如今都快心疼死了吧。”

邢云再次默然。

米裕问道:“喝点酒?”

柳水朝邢云那边抬了抬下巴,说道:“给他来两壶,好借酒浇愁。”

邢云冷哼一声,站起身,离开屋子,去船头那边透口气。

老妪瞥了眼挂在墙壁上的一把佩剑,目露赞许神sè,说道:“不错。”

米裕说道:“醇儒陈淳安,曾经赠予月sè,还帮忙炼剑,我这把佩剑才有如今的品相。”

老妪疑惑道:“陈淳安那样的读书人,愿意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米裕笑道:“归功于隐官大人。”

老妪问道:“你好像很认可陈平安?”

米裕说道:“柳前辈最好称呼一声陈隐官。”

老妪笑呵呵道:“就因为他是你们上宗的宗主?”

米裕答非所问,“论战功,按照避暑行宫的计算方式,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我一人。论境界,我是剑仙,你跟邢云都只是玉璞境剑修。”

老妪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

米裕微笑道:“在剑气长城,道龄当不了饭吃,也当不了酒喝。”

老妪站起身。

米裕跟着起身,“两位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可别因为自己的待客不周,把柳水和邢云赶去龙象剑宗了。

柳水笑道:“再看看。”

到了船尾那边,老妪抬起手,轻轻捋过鬓角。

谁年轻那会儿,还不是个美人呢。

一座京城鸿胪寺名下的公馆,几乎每隔几天,刘幽州就会更换一处风景不同的“螺蛳壳”道场。

书房内,铺有一张竹席,刘幽州正一手持筷,一手捧着螺蛳粉,在那儿狼吞虎咽,视线却是盯着墙上的一幅地图。

一条未来大渎的绵延河道,在地图上用不同颜sè标注出来,就像一根五颜六sè的绳子。

每段好似竹节的,就是一段水域,各方势力,各自负责一段大渎的开凿事宜,定下工期,不得延误,如果某方势力进展顺利,可以受邀帮忙其余力有未逮的势力,花钱消灾,免得被祖师堂追究误工。至于“合龙”之事,祖师堂那边,安排有专门的仙师负责此事。

当时在场的各国官员,几乎都是人精,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一下子就看出这种评定功绩的算法,极其有利于他们这些山下势力。所以他们,各有先后,看了几眼坐在祖师堂对面的那些山上神仙,你们真就没有一点异议?

礼部刑部,出供奉仙师,工部派遣各种匠人和服役百姓,户部掏腰包出钱。

大渎水路,尽量绕开各国五岳和那些山神祠,免得犯了山水相冲的忌讳,当然如果有某国朝廷愿意更换旧址,另说。

大大小小,大渎途径五十二国,即便近期又有新国建立,也不会超过六十。

其中又有三十四个拥有宗主国的藩属朝廷,若非特殊情况,是无法参与祖师堂议事的。

所以此次“祖师堂”议事,就有不少小国君主、将相公卿来此,或与宗主国打点关系,希冀着能拥有一席之地,或是干脆来这边抗议,骂街的都有。

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书院,有副山长鲁缟亲临,带着个贤人杨朴。南边的五溪书院,是副山长王宰带着一位君子,唯独北边的天目书院,比较奇怪,竟然只来了一位君子。照理说那个气势凌人的副山长温煜,于公于私,他怎么都该露面的。

不过这几位桐叶洲书院副山主、君子贤人们,其实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列会旁听。

不出所料,除了贤人杨朴,他们陆陆续续都已经离开云岩国。

还有几件意料之外的趣事,比如小龙湫那边,请来了一批来自上宗大龙湫的镜工。

再就是如今连同山主加供奉才三位的太平山,竟然也出现了一拨气象不俗的练气士,看样子,境界都不低,而且肯定来自别洲,因为他们刚刚才开始学习桐叶洲雅言。

当然最为瞩目的,还是那条由过江龙变成地头蛇的青萍剑宗。

一般情况,外乡势力在一洲开宗,想要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的,也就是桐叶洲了,北边,桐叶宗形同封山,昔年那场声势浩大的桃叶之盟,如今就变得有点尴尬了。由于大泉王朝与蒲山云草堂,而金顶观和白龙洞等仙府,则好像被排除在外,一下子就有了貌合心离的迹象。而且一旦错过这场盛事,金顶观与,在桐叶洲山上说话的分量,自然而然会大为削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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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网友对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梧桐更兼细雨 的精彩评论

28 comments

  1. 隔山灯火

    来了来了

    沙发
  2. 哑巴湖大水怪

    第一

    板凳
  3. 左右与阿良的司仪

    走了走了

    地板
  4. 😁

    4楼
  5. 繁华落尽人独立

    点滴到天明

    5楼
  6. 就这

    写的真好啊

    6楼
  7. 。。。

    感觉什么都没讲

    7楼
  8. 哑巴湖小水怪

    so water

    8楼
  9. 大吉

    嗟乎,不多也

    9楼
  10. 贵龙叔

    我就想问一下:有哪位大神能记得住剑来笔墨书写过的所有人物,读武侠、读玄幻难道还要记笔记?

    10楼
  11. 大司马的皮炎

    感觉讲了很多,又感觉没讲多少

    11楼
  12. 陈十一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12楼
  13. 阿良

    又水,狗日的

    13楼
  14. 夏吾冬

    看完了 不知所云

    14楼
  15. ...

    再过十年,故事线能推进一点儿吗?

    15楼
  16. 匿名

    什么都写了很多,但是看完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写

    16楼
  17. 匿名

    more water!
    下次别这么水了

    17楼
  18. 匿名

    恶心,主线一直没推进,水了几百万个字,总管也是个天才

    18楼
  19. 吃瓜群众

    总管风格又回来了

    19楼
  20. 匿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人!

    20楼
  21. 陈貂司

    这章能淹死我了😅😅😅

    21楼
  22. 漪眼丁真

    鉴定为水法通天

    22楼
  23. 看了半天没看完

    看了一个上午,反正只知道姜尚真回来了

    23楼
  24. 匿名

    主题就是周肥回了

    24楼
  25. 匿名

    好水呀太水了

    25楼
  26. 大水牛呀

    好水呀太水了

    26楼
  27. 匿名

    乡亲们,我姜尚真又回来啦!

    27楼
  28. 崔巉

    求一个复活币,在线等挺急的

    2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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