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原来是护道

曹耕心来到京城一座僻静陋巷的宅子,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院门,两进小院,满地尘土落叶,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腐败气息,久无人住的宅子,老得就是快一些。

这还是曹耕心第一次跨入院子,之前几次都是过门不入,因为某人在一封密信上嘱咐过当时的曹督造,将来等到谁继任大骊国师了,就来这边打开院子,召开一场议事,但是议什么事,召集谁,信上都没交代,对方只是给了曹耕心一个不领朝廷俸禄、不被朝廷录入职官志的头衔,院内竟然就有一口小水井,曹耕心蹲在井口往里边瞧了一会儿,黑黢黢的,不像有尸体,也不像是通往某座陆地龙宫的入口,既不晦气,也无财运,更无艳遇了,曹耕心便丢了颗石子进去,咚一声,还好,可以汲水,打了水,曹耕心去杂物间拿来扫帚簸箕,开始打扫庭院,正屋和两边厢房都空落落的,一穷二白,不过如此。

曹耕心忙完这些,坐在井口那边,摘下腰间那只包浆油亮的紫sè小葫芦酒壶,拔去酒塞,仰头喝了一口宫内御赐的长春酿。

正屋门口那边贴了一副春联,只是年月一久,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烈日曝晒,原本红纸材质的春联早已泛白,字迹如石碑漫漶不明,而且失掉了上联的前半段。

下笔无神,人云亦云。

天将丧斯文也,道之显者在吾,开卷有益,斯文在兹。

曹耕心喝过约莫三两酒,都没想好如何补全对联内容,悻悻然作罢,别好酒葫芦,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篆文“地支”。

按照信上的繁琐方式,往玉牌之内浇灌灵气,就像用不同的笔画顺序书写“地支”二字。

片刻之后,便有两拨人先后赶来小院,曹耕心神sè自若,这是他在准备喊人之前就想好的,必须装出几分山上的神仙气派,不能怯场,只是等到曹侍郎睁眼,发现那周海潮也在其中,就有点神sè不自然,只因为他的叔叔曹枰在去往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之前,曾经把曹耕心喊到书房那边,其中一件事,就是让老大不小的曹耕心娶亲生子,如果等曹枰返回大骊,还是八字没一撇,相信曹枰肯定就会抽出腰间玉带,让曹侍郎吃一顿类似竹鞭炒肉的饱饭了,当时曹耕心就拿这位女子大宗师当挡箭牌,不曾想曹枰就当真了。

院内无官身。

所以曹耕心瞧见了皇子宋续,也没起身打招呼。

袁化境问道:“曹耕心,你怎么拥有这块玉牌?”

因为按照地支一脉的规矩,见此玉牌如见崔瀺。

余瑜笑道:“过过手而已,很快就会交给陈先生的,这算不算是物归原主?”

曹耕心笑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一个吏部侍郎,就可以管你们十二人,诸位好像是有点掉价了。”

人才济济,一院子的神异高人,仙气缥缈。

上柱国袁氏子弟,袁化境,元婴境剑修。大骊皇子宋续,金丹境剑修。神诰宗清潭福地出身的女子阵师,韩昼锦。上柱国余氏出身的兵家修士,余瑜。京师道录,句容人氏,葛岭。译经局沙弥,后觉。yīn阳家练气士隋霖。儒生陆翚。鬼修,改艳。精怪出身的少年,苟存。苦手。唯一一位纯粹武夫,海边渔民出身,山巅境宗师的周海镜。

大骊地支十二人,曹耕心只认识大半。

片刻之后,一袭青衫出现在小巷,双指弯曲,轻轻敲响院门,然后带着小陌,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小陌轻轻关上院门。

曹耕心起身笑道:“陈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身上的酒气随风飘散,笑道:“没有与曹侍郎客气,刚带着柳勖他们去了一趟菖蒲河酒楼,不曾想那边说报曹侍郎的名号,喝酒非但不打折,还要翻倍,不让我们走了,我说不记账行不行,酒楼说不行,我们想走都不成,拽着我们不让走,说是能帮曹侍郎还一笔酒债是一笔。”

便是袁化境,都忍不住瞥了眼曹耕心。

陆翚、苦手几个,曾经在陈先生这边吃过大苦头,他们更是差点没曹侍郎竖大拇指。

这位胆大包天的曹侍郎真心作死啊。

你说你坑谁不好,敢坑这位陈先生?

只说陆翚,就曾被陈平安一手既如拳法又似剑术的“花开”,瞬间被几十把长剑钉穿。还有女鬼改艳,当时也没见“那个陈平安”如何怜香惜玉,以一手据说是自创的剑招“片月”,给当场剁碎了。

唯有周海潮,属于入行晚,她暂时还不知道轻重利害,并不清楚招惹陈平安的后果。所以她察觉到院内气氛不太对劲,就比较好奇,这帮天才中的天才,在我这边不挺横嘛,怎么今儿见着陈平安就跟老鼠见着猫一样,至于吗?

曹耕心满脸尴尬道:“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陈平安与他们解释道:“小陌说你们突然往一个地方凑,我就有点好奇,既然是曹侍郎在这边召集你们,就没我什么事了。”

曹耕心赶忙说道:“有关系,陈先生休想置身事外,崔国师有话让我当着你们双方的面,公开说上一说。”

苟存是个眼里有活的,去屋内搬了条长凳过来,想要让陈先生有个坐的地方。

结果被改艳一把夺过,放在陈平安身边。

就凭陈先生之前在兵部衙门里的那番金玉良言,改艳这个客栈掌柜,别说搬条板凳,只要陈先生愿意,坐她都行!

改艳放长凳的时候,就见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朝自己微笑致意,她就还以微笑。

改艳只知道他是陈先生的贴身扈从,曾经一起入宫觐见太后娘娘。

陈平安与改艳道了一声谢,坐在长凳上,笑道:“说说看,我听着。”

曹耕心说道:“就两句话,一句话是给袁剑仙他们的,今天院内拥有腰牌的,以后归我管辖,不归大骊新任国师调配,但是新任国师可以提出建议,仅此而已。第二句话,是说给陈先生的,其实崔国师的信上没有提及名字……我复述一遍好了,信上怎么写,我就怎么说了,‘你心不够黑,出手不够狠,根本用不好这拨人,如剑在鞘,长久消磨剑意而已,只会锐气尽无,连累他们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陈平安点点头,双手笼袖,面带微笑,然后问道:“崔师兄觉得我不行,倒是你能够胜任?”

曹耕心一时语噎。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余瑜眼神熠熠光彩,以心声说道:“来了来了,押注押注。我赌陈先生会砍曹耕心,至少递出一剑或打赏一拳。”

改艳立即附和道:“这次我们别赌钱了,赌长春宫酒酿好了。”

陈平安伸出手,“把那封信拿过来看看。去菖蒲河喝酒之前,当然信得过在我家乡为官、有口皆碑的曹督造,现在不好说。”

曹耕心无奈道:“崔国师在信的末尾,专门提醒我阅后即毁,委实是给不了陈先生什么证据。”

陈平安问道:“那就换个更简单的证明方式,你怎么证明自己心够黑手更狠?”

曹耕心看了眼地支十二人,再望向那一袭青衫长褂坐长凳的男人,摘下酒葫芦,提了提,笑呵呵道:“说几句真心话之前,陈先生,容我喝点酒壮壮胆?”

陈平安拎了拎青sè长褂,换成翘腿而坐的坐姿,伸出手掌,微笑道:“大可随意。”

曹耕心灌了一口酒,低下头,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眯眼而笑,“如果我早点进入这座院子,袁化境他们十二人,估计现在已经身在宝瓶洲以南的某些京城、祖师堂门口了,某国皇帝的头颅,某山掌门的尸体,翻一倍好了,总计有二十四。”

“返回大骊之前,再给那些朝廷、仙府留下一句提醒,如果之后在任何一封山水邸报上,看到有提及这些意外的噩耗或是讣告,又或是妄自猜测、栽赃嫁祸给北边的某个王朝,那么作为回报,他们所在朝廷的那张龙椅,山上的掌门座椅,就会一直空着,坐一个没一个。”

等到曹耕心言语落定,院内开始寂静无声。

曹耕心瞥了眼长凳那边的一双千层底布鞋,一只在地,一只悬空。

“以不义猎义则易,以义猎不义则难。”

曹耕心说完这句话,又喝了一大口酒,咕咚咕咚作响,别好酒葫芦,“天下诸国庙算,以不义猎不义,就是天经地义。陈国师以为然?”

余瑜张大嘴巴,她一手握拳,使劲一挥。

曹耕心倒数第二句话,真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陈平安点点头,“撇开孤例不谈,都是这么个理。”

曹耕心叹了口气,似乎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很有道理的这句话,根本就不讲道理嘛。

陈平安站起身,笑问道:“曹耕心,以后你们地支一脉行事,我有无事先知情权和一言否决权?”

曹耕心道:“崔国师在信上没有说这个。”

陈平安说道:“那就是有了。”

曹耕心无言以对,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他突然问道:“陈先生真带着朋友去过菖蒲河了?”

陈平安笑道:“幸好喝酒壮胆才来这边,你们聊你们的,我就不继续留在这边碍事了。”

陈平安带着那位扈从离开院子,渐渐走出了小巷弄。

侧耳聆听脚步声的曹耕心,确定他们走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井口上,扯开衣领扇风,开始自顾自喝酒压惊。

苟存走到长凳那边,想要搬回原位,却被改艳阻止,苟存一脸疑惑,改艳理直气壮说了句,她要搬去客栈当镇店之宝。

余瑜坐在正屋门外的台阶那边,称赞道:“曹翻倍,可以啊,很可以!”

余瑜年纪不大,家族辈分不低,在豪门世族扎堆的意迟巷、篪儿街那边,她早就听说过曹耕心、袁正定和刘洵美这些属于上一辈的传奇事迹,余瑜跟赵端明这些更年轻一辈的,都知道以前曹耕心是靠贩卖艳本小说和春宫图“发家”的,当年等到曹耕心去地方上当官,老人们都松了口气,这个祸害终于走了。

曹耕心无奈道:“这个绰号不太好听。”

余瑜笑道:“总比曹贼好听吧。”

原来在意迟巷和篪儿街的两代人中间,都习惯称呼曹耕心为曹贼,挣钱,拱火,骗年纪更小的孩子喝酒,勾搭比他大的姐姐们,都是一把好手。

周海潮双臂环胸斜靠一处厢房门柱,笑眯眯问道:“曹侍郎方才所说,都是真心话?”

曹耕心瞥了眼女子的胳膊那边,都不敢多看,苦笑道:“酒都有假酒,何况是说出口的话。”

宋续说道:“你的做法,后遗症太大了。就算我们做事再隐秘,如今的观湖书院又不是傻子。”

曹耕心笑了笑,“就是为了在陈国师那边蒙混过关,不得已言之,我自己都不信,你们信个什么。”

周海潮打趣道:“曹耕心,你就是一个侍郎,怎么跟皇子殿下说话呢。”

曹耕心一笑置之,只是狗改不了吃屎,借机又剐了一眼她那边的浑圆风景。

上次他拉着赵端明去屋顶上看那场擂台比武,到底是距离太远,看得不够真切。

袁化境问道:“曹侍郎还有什么吩咐?”

曹耕心笑道:“各回各家,有事再聚。既然今日无事,那就打道回府。”

改艳一拨人返回那座客栈,各自在一座螺蛳壳道场内炼剑或炼气。

听从陈先生的建议,改艳主动与周海潮聊了合伙做买卖、一起把客栈生意做大的想法。

周海潮眼睛一亮,都不说行不行,直接跟改艳谈如何分账的事了,她狮子大开口,要跟改艳五五分账。

要是先前听周海潮这么不上道,改艳直接就让她滚蛋了,今天改艳心里有底,半点不慌,便聊了些自己的一些“心得”,与周海潮说了客栈接下来会如何运作的“一本生意经”,听得周海潮惊疑不定,改艳这傻子,莫不是被鬼上身了?不对啊,她本身就是女鬼。那改艳就是……突然开窍了,有如神助?!

就跟擂台问拳差不多,气势一弱,就再难砍价了,周海潮只得退让一步,她跟改艳三七开。

然后就有一位刚刚被从门口“裁撤”掉的年轻女修,跑来与掌柜商量一事,说来了几个来自北俱芦洲的外乡贵客,一个少年模样的冤大头,询问能不能直接在客栈这边购买那两栋邻水的宅子,“庐州月”和“彩云间”,只要客栈这边点头,卖给他们这两栋宅子,他们保证一年之内至多一个月入住,剩余十一个月,或是更长,客栈都可以对外开放,至于其他客人下榻打尖,照收不误,所有收入全归客栈。

改艳听得一愣,碰到钱多到没地方花的那种大傻子了?

周海镜问道:“他们几个的关牒录档了,是什么身份?”

年轻女修说道:“三郎庙袁宣,樊钰,刘武定。骡马河柳勖。”

周海镜咧嘴笑道:“好家伙,三郎庙袁家,骡马河柳氏,都是他们北俱芦洲排得上号的大财主!必须按照原价翻倍,再翻一番才行!”

改艳却对那位年轻女修说道:“你跟管事说一声,就按成本价,卖给他们好了。”

周海镜怒道:“改艳,有钱不赚,你脑子进水了?!”

改艳说道:“柳勖去过剑气长城,樊钰来过我们大骊陪都战场。”

周海镜直勾勾看着改艳。

改艳说道:“看我作甚,才搭伙就拆伙了呗,各回各家,以后我只挣我的小钱就是了。”

周海镜却蓦然而笑,“行了行了,你是掌柜,我只是二掌柜,你说了算。以前是觉得你是傻,才不知道如何挣钱。”

改艳笑问道:“现在呢?”

周海镜说道:“是真傻。”

改艳柳眉倒竖,“再说一遍!”

周海镜让那位女修去跟客栈管事聊那一茬,然后朝改艳挤眉弄眼,嬉笑道:“那条从小院搬来的长凳,借我坐一坐如何,我是纯粹武夫,好沾沾文运和仙气。”

改艳瞪眼道:“你这婆娘,好不正经!”

周海镜笑道:“当初是谁在家门口,瞧见了陈先生就饿虎扑羊一般,拼了命往对方身上凑。”

改艳脸红道:“那不是跟陈先生闹着玩嘛。”

周海镜压低嗓音说道:“我觉得陈平安还是个雏儿。”

改艳一挥袖子,关上房门,这不得好好聊聊啊。

离开那条小巷,陈平安带着小陌在京城闲逛。

小陌说道:“周首席让魏山君帮忙,已经返回落魄山了。”

在查探练气士气机涟漪和天地灵气脉络流转一道,小陌其实要比白景胜出一筹,也正是凭借这门看家本事,万年之前,他跟白景才会只有三场问剑,不然别说三场被迫领剑,三十场都有可能。

陈平安笑问道:“是在长春宫那边,被包了饺子?周首席碍于脸面,只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跑了之?”

记得当年第一次游历北俱芦洲,就听说姜尚真在那边的很多事迹,臭名昭著,比如有那什么一座山头只招惹一位女修、一个江湖门派只骗一个女侠的讲究,都是什么臭毛病。

如果当年姜尚真没用使用化名担任首席供奉,陈平安无法想象如今落魄山在宝瓶、桐叶、北俱芦三洲山上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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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comments

  1. 清都少年郎

    还行吧

    沙发
  2. 红尘过客任独行

    陈丛是保安的本命瓷?

    板凳
    • 无想

      应该是了

  3. 繁华落尽人独立

    护个毛线

    地板
  4. 陈从一

    不愧是大师兄跟小师弟

    4楼
  5. 陈十一

    咋还有一章

    5楼
  6. 陈十一

    本命瓷?瓷人?身外身?老兔子还没死透?

    6楼
  7. 匿名

    崔巉没死?

    7楼
  8. 匿名

    老阴圣没死??

    8楼
  9. 剑来不了

    崔巉越往后看越强的离谱

    9楼
  10. 剑来不了

    一个死了的人尚且可以设计杀陆沉,如果他没死呢?

    10楼
  11. 匿名

    原来他不断句的,一段话一个句号

    1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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