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十七章 又与谁问梅花消息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前尘往事,恍如一梦中。

书简湖,素鳞岛。

原本在闭关的岛主田湖君悄然出关,在山巅一座阁楼内摆下酒席,与一个儒衫纶巾的青年修士相对而坐。

田湖君脸sè微白,甚至不敢说几句寒暄言语,就像是一个自知顽劣的学塾蒙童在聆听师长教诲。

青年收起思绪,微笑道:“秦师兄还是这么忙吗?”

既然对方是一种疑问语气,田湖君就迅速小心酝酿措辞一番,颤声答道:“秦傕与坠鸢山赵浮阳是旧识,我与合欢山粉丸府虞醇脂也不算陌生,一百多年前虞醇脂曾经来过青峡岛,师尊是让我代为待客的,前些年虞醇脂的儿子虞阵,也曾悄悄游历书简湖,拜访过我这座素鳞岛,所以这次合欢山招亲,秦傕不好推脱,就单独赶去赴宴了,我需要闭关,也不愿与那合欢山扯上关系,便婉拒了邀请,合欢山酒宴就在今夜举办。”

该回答的,一五一十照实说,只是田湖君绝不多说多余话,就怕画蛇添足,横生枝节。

比如那合欢山,如今自称什么小书简湖。田湖君敢多说一个字?

她一时间心中恨极了那个虞醇脂,好死不死的,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号婆姨。

青年喝了一口酒,是他登岛之前专程从池水城那边买来的乌啼酒,调侃道:“一百多年前?前些年?好像田师姐说话还是这般含糊不清。”

田湖君霎时间脸sè雪白,赶忙报出两个准确数字。

青年抬起手掌,用手心擦了擦嘴鼻,随意道:“师姐不用这么紧张,号称小书简湖而已,又不是真的书简湖,何况真的书简湖又如何,如今不就在师姐与我的屁股底下。”

昔年泥瓶巷的鼻涕虫,如今的白帝城顾璨。

多年前离开书简湖,如今刚刚从蛮荒天下返回宝瓶洲。

顾璨没来由问道:“师父没答应刘老成继任真境宗的第四任宗主,是有自己开宗立派的野心,还是在怕什么,躲什么吗?”

田湖君心口好似遭受一记重锤,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怪就怪上次师父带她一起去拜访章靥,她听了些不该听的。

否则顾璨的这个问题,她便不用假装不知道了。

“师姐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如此紧张,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我要不是清楚师姐的为人,就要对师姐疑神疑鬼了。”

顾璨放下酒杯,站起身,凭栏而立,“桌上的一对花神杯,就当是预祝师姐闭关成功、将来跻身元婴的贺礼,不是仿造赝品。”

田湖君跟着起身。

顾璨说道:“曾掖跟黄鹂岛的吕采桑差不多,可能不能算是什么朋友,但是他们比起田师姐和秦师兄你们几个,在我心里,还是不太一样的。以后五岛派那边,田师姐记得多多照拂,成了元婴地仙后,在未来百年数百年修行路上,帮曾掖做一两件雪中送炭的事情,至于锦上添花就算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欠师姐的人情。届时曾掖身边,自然会有人提醒田师姐出手相助,帮着五岛派渡过难关,所以师姐不用费心思考虑何时出手、如何出手了。”

田湖君非但没有心情沉重,反而松了口气,轻声道:“责无旁贷,我必定全力以赴。”

顾璨微笑道:“田师姐还是老样子,说着斩钉截铁的话,做着轻如鸿毛的事。”

田湖君头皮发麻。

顾璨说道:“但是比我强。”

这次在蛮荒天下那边脱困,他去了趟某座渡口,见到了那个已经贵为大骊藩王的宋搬柴,只是作为同一条巷子的多年邻居,如今再见面,反而好像没啥意思了,还不如年幼时那么隔着一扇门骂来骂去有趣。

顾璨突然伸出手背,轻轻抵住心口,整张英俊脸庞都扭曲起来,没来由嘀咕一句,骂了句干他娘的曹慈师父。

因为跟那个已经神到一层的曹慈干了一架,结果输得凄惨无比。

顾璨遥遥望向那座昔年作为刘老成道场所在的岛屿。

宫柳岛如今是真境宗祖师堂所在。

现任宗主刘老成,仙人境,而且他还是宝瓶洲两千多年来的第一位上五境野修,一洲公认是有大气运在身的。

首席供奉刘志茂,道号“截江”,玉璞境。掌律祖师李芙蕖,如今的真境宗靠前几张座椅,就只有这位元婴境女修,曾是玉圭宗谱牒修士出身。

如今整座水域广袤的书简湖,几乎都是这个玉圭宗下宗的私家地界。

之所以是“几乎”,因为其中有五座岛屿,自立门派,不归真境宗管辖,所以就显得尤其扎眼了。

顾璨转头望向别处,曾掖和马笃宜如今就在那边修行。

姜尚真在担任真境宗宗主之际,曾经未经祖师堂审议,更没有通知上宗,他就私自与大骊朝廷做了笔见不得光的买卖,将书简湖白旄岛在内的五座岛屿,用一个极低的价格,“卖”给了落魄山,礼部秘密记录在册,交割地契,真要追究不起来,漏洞极多,因为这份契约,既没有山主陈平安的签名花押,真境宗和玉圭宗也都被蒙在鼓里,直接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因为姜尚真一边用真境宗宗主的身份,一边用上了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的身份,就像是将五座岛屿,左手倒卖给了右手。

当年在落魄山那边,朱敛得知此事,就忍不住赞叹一句,周首席好风骚的手笔,叹为观止,必须叹为观止。

当然这笔神仙钱,还是姜尚真自掏腰包,反正就只有一百颗谷雨钱而已。

当初真境宗和大骊朝廷都并未对外公开此事,之后这五座岛屿,一直挂在书简湖本土鬼修曾掖的名下。

后来玉圭宗那边察觉到不对劲,本打算小题大做,把姜尚真这个中饱私囊的狗东西,牵回神篆峰祖师堂再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结果姜尚真回到宗门的第一场议事,还轮不到谁来兴师问罪,荀渊就辞任宗主,由姜尚真接任,而非九弈峰峰主韦滢,故而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之后大战一起,蛮荒妖族围攻玉圭宗,就更顾不得这种芝麻小事了。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落魄山一直没有收取这块“飞地”,似乎有意让曾掖据此开山立派,就这么自立门户好了。

其实这是有一定隐患的,一旦玉圭宗和韦滢追究起来,拉上大骊朝廷三方一起打官司,真境宗极有可能就收回这五座岛屿了。

毕竟姜尚真如今除了一个姜氏家主的身份,在上下两宗好像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白丁了。

其实真境宗祖师堂里边的四十余把交椅,真正属于上宗出身的谱牒修士,人数很少,只占了不到两成。

即便如此,真境宗从无镇不住场子的隐患,毕竟前后三任宗主,姜尚真,韦滢,刘老成,单凭一人,就足够震慑群雄了。

五岛派,如今有小两百号记录在册的谱牒修士,几乎都是鬼道修士和yīn灵鬼物,不过若是有人在别处,施展望气手段,就会发现这几个岛屿,并无浓重的污秽煞气,反而颇为清灵。

祖师堂内,只悬挂着一幅画像,却不是开山祖师曾掖的挂像,而是一位面容清瘦的青衫书生,头别玉簪,双手负后,神sè和煦。

在这五岛派,章靥有个记名客卿的身份,他的琅嬛派算是与五岛派结盟了。

至于五岛派这个土得掉渣的帮派名字,也一直饱受诟病,马笃宜为此没少跟曾掖抱怨,只是更改门派名字,事关重大,需要跟大骊朝廷打交道,得去大骊京城礼部,报备、勘验、审定,流程繁琐,马笃宜是个窝里横,她又是鬼物,哪敢去大骊京城见什么世面,上次去拜访陈先生那个位于旧龙州的落魄山,就已经是马笃宜的极限了,那还是因为当时她与曾掖跟在顾璨身边的缘故。

女鬼马笃宜,作为五岛派的二把手,她这么多年始终住在那张狐皮符箓里边,不愿意挪窝。她对于修行破境一事,没野心,无志向,反而只对花小钱赚大钱的包袱斋一事,最感兴趣。

她还是云鸠岛的岛主,岛屿名称,出自“云鸠拖雨”的典故。

顾璨冷不丁问道:“招亲酒宴就在今夜?”

田湖君点头道:“没有记错,就在今夜。”

顾璨打趣道:“是最小的那个赵胭,还是三姑娘虞游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与那坠鸢山祠的山神娘娘好像有一腿?”

田湖君茫然摇头,“正是虞游移要出嫁,只是我并不曾听说这些合欢山隐私,秦傕只说女婿人选其实内定了,是宝瓶洲南边密云国境内,那座百花湖一位水府的府君幼子。”

说到这里,田湖君才猛然间想起桌上的那两只花神杯。

果不其然,顾璨是什么都知道的。

密云国是一处水乡泽国,境内有巨湖,名为百花湖,此湖名字听着温柔,却是一个水性极烈、极云诡波谲的广袤水域,别称葫芦湖,只因为在于大小两湖衔接处如束腰,恰好形若一只葫芦,在这条“腰肢”水道的中央地界,建造有一座庙食千秋香火的龙王庙,前殿供奉有一位元将军,用以定波镇水,庇护一方风调雨顺,因为湖上至少有半年是大雾、雨水天气,路过龙王庙这片水域,水路渺茫,时常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在那大风大浪的时节,早年龙王庙的庙祝,就会赶紧亮起灯光,敲响钟鼓,船只就可以循着光亮和声响,安稳靠岸,等到风波平定再继续起航。因为护土、镇水有功,历史上密云国各朝各代的皇帝君主,屡次为龙王庙内两尊将军不断加封、追赠赐号,最终一个封王、一个封伯。

只是前些年不知为何庙内供奉的龙王爷神像无故倒塌了,前殿供奉和主殿内陪祀的两位“将军”也不知所踪,然后就被一头在大战中劫后余生的水中精怪给占据了庙宇,短短十数年,不知多少官商大船在此翻船沉水,如今只要路过那处葫芦口水道,当地船夫和过往旅客、商贾,都要面朝旧龙王庙方向焚香烧纸,祭祀牛羊,并且燃放爆竹,以此祈求行船时的顺风顺水。

顾璨笑道:“风水轮流转,好好一座百花湖,反而不如我们书简湖了。”

田湖君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顾璨说道:“还是羡慕曾掖这种人,稀里糊涂成将相,懵懵懂懂做公卿。大概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田湖君犹豫了一下,说了句肺腑之言,“确实令人羡慕。”

顾璨说道:“你要是想要脱离真境宗和青峡岛的谱牒,我可以帮忙。”

田湖君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最后还是摇头,实在是不敢与顾璨牵扯太多,不如求个安稳,跻身元婴。

顾璨笑道:“那就算了,我那师姑韩俏sè,原本想要让我帮她找个嫡传弟子,我觉得师姐你是最佳人选。”

田湖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默不作声。

天气回暖,春日融融,景煦禽响,一好百般宜。

马笃宜怀捧着几只长条木盒,背着个包裹,她来到云鸠岛岸边渡口,准备乘船去趟祖山枯骨岛和藩属心肠岛。

如今书简湖规矩多如牛毛,以至于谱牒修士必须人手一本册子,时常翻阅,才能不违例不犯禁,比如就连修士御风都有条条框框的讲究,路线设置,不同身份的修士就有不同的道路,真境宗都给了明文规定,这就是宗门的厉害之处了。

五岛派是自家地盘,没有这些限制,只不过相较御风,马笃宜更喜欢乘船慢悠悠泛湖。

云鸠岛几乎都是女修,撑船的是位老妪,瞧着瘦弱,气力却是不小,笑道:“岛主,又有收获了?”

马笃宜玩笑道:“是挣是赔,得看运气,如果捡漏了,回来时你就有赏钱,如果亏了,就从你每月俸禄里边扣。”

她刚收了几幅字画和几本花鸟画册,打算让两个行家帮忙掌眼,辨认真伪。

老妪笑道:“岛主真是个会过日子的,持家有道,就是不知道将来哪个男人,能如此好福气,可以迎娶岛主。”

马笃宜笑得花枝招展,“不管是亏是挣,都有赏!”

五岛派的“祖山”枯骨岛那边,有个客卿,是马笃宜早年从路边“捡来”的一头鬼物,衣衫褴褛,但是瞧着气态雍容,满身穷酸气遮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贵气,名为邓麟炯,不善言辞,性情懦弱,但是精通鉴赏,有句口头禅,这东西,不太对。

至于怎么就不对了,邓麟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像袁埆那样能够清楚说出个三五六来,不过经过等麟炯掌眼的古董,他说不对的,事实证明,确实就是赝品、高仿。

时日一久,起先横竖看邓麟炯不顺眼的袁埆,也就从最早的口服心不服,变成心悦诚服了。

白昼风和日丽,夜幕风月同天,在此人鬼共处,关系融洽,世外桃源一般。

曾掖如今已经是书简湖地界一个极富传奇sè彩的修士。

不是他修行资质如何出类拔萃,毕竟尚未结丹,而是曾掖的运道实在太好。

当年那个天生体质特殊的少年,被章靥相中,带着离开茅月岛,本该注定丧命于师门的少年,得以转去青峡岛,再被账房先生陈平安、后来的年轻隐官选中,担任帮手,双方在山门那边相邻而居,后来陈平安离开书简湖,曾掖就又跟在顾璨身边,再等到顾璨离乡远游别洲,最终成为白帝城郑居中的嫡传弟子,而顾璨临行之前,又“借”给曾掖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太平无事牌。

曾掖是很后面才知道顾璨手段通天,竟然直接将这块无事牌的所有者,直接变成了他曾掖。

章靥就对此佩服不已,一来大骊给出的太平无事牌,公认比宗门谱牒身份还要值钱,后者只能当护身符,前者却是免死金牌,再者顾璨竟然能够将无事牌转移给曾掖,此举难度极大,这可不是买卖地产、交割地契那么简单的事情。

然后就是曾掖曾经在枯骨岛上独自散步时,无意间在地上捡到一部秘籍,在序文书页上,写有一句谶语,“五百年后姓曾之人有缘得之。”

可惜这行字,却是墨迹都还没干的那种,真是骗鬼了。

当然还是姜尚真的手笔。

这部秘籍,来历确实不简单,算是姜尚真都比较看重的一部秘书灵笈,能够让姜尚真都觉得值钱的道书,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最早是姜氏先祖得自云窟福地的遗物,因为只有鬼修才能研习此书,门槛高,对鬼修资质根骨要求极高,所以一直比较鸡肋,否则也无法拥有“可以为鬼道中别开一法门”的美誉。但是这本秘籍再鸡肋,可天下鬼修到底不少,尤其是那些行踪鬼祟却个个肥得流油的得道鬼仙,姜尚真若是真想挣钱,根本不愁卖。

侥幸离开茅月岛,给青峡岛陈账房担任书童,顾璨赠送无事牌,得到一部品秩极高的鬼道秘籍,坐拥五座岛屿凭此开山立派。

短短不到三十年,接连发生这五件事,使得曾掖成为一座门派的掌门和开山祖师。

前不久来了位女鬼,刚刚加入五岛派,名为瞿塘,姿容艳丽,洞府境。

五岛派是小门派,中五境修士,寥寥无几,所以她加入谱牒后,就顺势升迁祖师堂供奉。

世间鬼物想要作白日游荡,除非修道有成,或是依凭某些可以遮挡烈日、天地间自行流转罡气的庇护灵器,否则下场凄惨,轻则消磨道行,重则魂飞魄散。只是其中又有些修道小成的鬼物,不得不在白昼烈日下,跋山涉水,此举类似“走水”,山泽水族走水,是为了化蛟,这类鬼物则是为了躲避某些冥冥之中的刀兵劫数,它们必须离开原先的“yīn宅”,否则就会引来诸多出乎意料的灾殃,可能是天上打个雷,劈下几道闪电,它们就烟消云散了,数百年辛苦修行,付诸流水。这就需要它们寻求一张护身符,作为行走阳间的通关文牒,最佳人选,往往是那种文气充沛的读书人,若是能够找到一个风水书上所谓命理富贵的“碧纱中人”,更是运气。

至于武运强盛之辈,免了,那是飞蛾扑火,武夫拳意重,阳气就多,鬼物避之不及,怎会主动靠上去自寻死路。

之前瞿塘离开一栋荒废多年的市井鬼宅,她就是躲在伞内,想要跟随书生一起过河,试图躲过河神和附近城隍爷的耳目,借机躲过一劫,结果渡河之前,遇到了一位看破身份的青衫仙师,有惊无险,对方似乎存心试探,并未真正如何刁难她,反而送给她一摞黄玺符箓,还告诉她过河之后,可以去书简湖寻找一个叫曾掖的修士。

五座岛屿中最大的一座心肠岛,据说是一位书简湖得道大妖的兵解遗蜕,洞窟数量众多,道路盘旋曲折,宛如一座地下迷宫。

只是听着比较渗人,其实是块山清水秀之地。

袁埆,心肠岛的现任岛主,是当年死在顾璨手上的众多书简湖修士之一,只是袁埆天生性情散淡,死后对顾璨怨念没那么大,这么多年,一直跟在曾掖和马笃宜身边,他当初跟陈平安和顾璨都很熟悉,每次外出,袁埆就经常陪着马笃宜一起当包袱斋,低价购买古董字画,帮忙鉴定真伪、估算价格,捡了不少的漏。袁埆作为五岛派为数不多的功勋元老之一,如今担任供奉,身份有点类似狗头军师,道场就在心肠岛一座匾额“肝胆相照”的洞窟内,马笃宜吃肉他喝汤,也攒下一份不薄的家底了,收了几个孤魂野鬼的少年少女当门生弟子。

马笃宜没有想到袁埆和邓麟炯竟然待在一起,正在对弈,曾掖这个臭棋篓子在旁观战。

一旁还有那个瞿塘在煮茶,玉簪螺髻,略施脂粉,闲碾凤团茶饼,真是个大美人。

马笃宜打开包裹,将刚刚低价收来的宝贝都摆在桌上,也不着急让两位高人帮忙掌眼,她自己搬了条椅子过来,一本正经道:“瞿塘啊,陈先生肯定是看上你了,我见犹怜嘛,别说是男人,我瞧着都要喜欢,陈先生最是怜香惜玉了。 ”

曾掖没好气道:“别乱说!陈先生岂会如此行事,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轻薄了瞿姑娘。”

瞿塘笑道:“曾掌门,只要那位陈先生听了不介意,我是无所谓的。”

马笃宜朝瞿塘竖起大拇指,再转头看向那个曾掖,啧啧道:“曾掌门啊曾掌门,跟着陈先生那么多年,屁本事没学着,就是这一身酸儒气,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曾掖笑道:“能学一点都是好的。”

瞿塘好奇问道:“陈先生是一位驻颜有术的得道之士吗?山上道龄有几个甲子了?”

她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到了这边就深居简出,也没什么朋友,何况如今的五岛派鬼物,都喜欢各自修行,相互间几乎不会串门。

袁埆与邓麟炯对视一眼,都有点羡慕这个瞿塘。

她可是那位年轻隐官亲自引荐而来的修士。

只不过她好像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晓得“陈先生”的真实身份,曾掌门与马岛主,默契地故意隐瞒了此事。

袁埆出身一个南边小国的地方世族豪门,是公认的少年神童,担任国史院检阅官时才十六岁,后来升迁为应奉翰林文字,编修前朝史书,在朝为官四十余年,朝廷制册诰令、一国勋臣碑铭,多出其手。

袁埆生前喜好清谈,注重道德学问,在地方为官时,鄙弃刑狱缉捕、金谷钱粮、簿书户口等讲究务实的事功吏事。

袁氏家族藏书极丰,曾经号称甲于一国东南,袁埆又亲自搜书万卷,新建书楼“清言居”,曾为家藏孤本善本、和名贵字画编写了两本目录书籍,是不是收藏大家,有个很重要的标志,就是家族收藏是否可以光凭条目就编撰成书。只是袁埆离乡修道之后,在书简湖失去了自由身,书信不通,再无法照拂家族,才两代人,家族便败落不堪,家藏保管不善,不是被不孝子孙典当贱卖,就是被奸猾仆人窃去或转卖,婢妾所毁者过半。前些年袁埆去过一趟故国家乡,睹物伤情而已。

因为曾掖与陈平安和顾璨的那层关系,有人撑腰,又有一座落魄山作为靠山,故而五岛派修士在如今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书简湖,大体上还是比较惬意的,比起那些尚未录入谱牒的真境宗外门杂役弟子,五岛派不说高人一等,至少不会低人一头。

至于马笃宜为何始终不愿恢复真实面容,她极为豁达,只说那苏子有言,此身如传舍。既然道理如此,那么计较这个作甚。

曾掖突然说道:“马笃宜,我准备去一趟大骊京城。”

马笃宜问道:“你想好新名字了,要亲自去礼部报备?还是背着我与陈先生有书信往来?”

曾掖摇头道:“哪里好意思拿这种小事去麻烦陈先生,就是想要出门散散心。”

原来陈先生之前寄来一封信,让曾掖有空可以去京城那边游历,长长见识,信上还介绍了一位老仙师给他认识,说老元婴刘袈是那条巷子的看门人,曾掖只需在那巷口停步,自报身份,就说与陈平安是熟识,还可以让那个出身天水赵氏的少年赵端明,带着曾掖一起游历京城,都说是他陈平安的意思即可。

所以曾掖就想要依循陈先生的建议,走一趟大骊京城。

马笃宜怒道:“小事,怎么就是小事了?!”

曾掖笑道:“门派名称,过得去就行了。”

夜幕中。

一处四面皆是湖水的古老祠庙,山门前有条蜿蜒而上的狭窄石梯。

年轻道士坐在台阶上,山门口那边,岛屿山脚临水处,趴着一头驮碑的石刻癞头鼋,背上驮着一块重达万斤的大石碑,刻有一篇行云布雨的道书。

此地曾是某条真龙诸多行祠之一,她昔年在此落脚次数不多,却是极少保存下来的痕迹之一了。

投玺在额,螭角微玷。

陆沉叹了口气,云水共悠悠,吹来飘去都是个心上秋。

望向那头大鼋,陆沉笑道:“别在那边装睡了,说说看,怎么逃过一劫的,那朱厌怎么就没一棍子敲下来?”

驮碑石鼋竟然活了过来,扭转脖颈,看着那个头戴莲花冠的道士,老鼋好像极为心虚,沙哑开口道:“当年确有一劫临头,我便跟绯妃和朱厌说了,自己与陆掌教是旧识,谨遵法旨,奉命在此看守百花湖祠庙,顺便修炼道术,参悟背上天书,迟早有一天要去白玉京谒见陆掌教的,要是他们胆敢在此造次,小心陆掌教动怒,小的不敢隐瞒,大致就是这般措辞。那两头王座大妖闻言便放过小的了,连带着百花湖都一并保住了,都是沾光,沾陆掌教的光。”

陆沉啧啧道:“你说话很嚣张啊,他们还真信啊?”

大鼋以头点地,闷声道:“侥幸侥幸,托陆掌教的福。”

陆沉一挥袖子,出现一幅好似工笔的仕女图画卷,正是那位吕姓女子武夫的身姿,说道:“贫道记性不太好,如今又不方便频繁算卦,你帮忙瞅瞅,是不是她身边诸多宫女之一?”

大鼋顿时双眼金光熠熠,定睛一看,点头道:“是了是了。模样变化不小,气性却是变化不大,尤其是那双眼眸,错不了。”

陆沉打散画卷,笑道:“老伙计,难得见次面,要诉苦就抓点紧。”

“恳请陆掌教,发发善心,帮忙移走石碑。”

大鼋小心翼翼道:“求转人身。”

陆沉伸手挡在耳边,“啥,风太大,听不真切,说大声点,没事相求,好的好的,再见。”

等到那个陆掌教离开岛屿,重新扭头朝向湖面的大鼋,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呸了一声。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鼋心湖之中,便响起陆掌教的笑声,“修士只多浮躁气,便不是凝道之器。”

大鼋倒是也没有如何惶恐,陆掌教有一点好,气量大,骂他几句,不算什么。

与此同时,石碑上的道书文字如秋叶簌簌而落,片刻之后,石碑依旧在大鼋背上,但是那篇石刻道书已经无。

老鼋随之凝为人身,满身水运道气盎然,手托一块袖珍石碑作本命宝物,高高抬起手臂,往一处湖底水府狠狠砸去,慢吞吞道:“就我这暴脾气,能忍你们?!”

合欢山,山脚丰乐镇。

在一条巷弄内,刘铁与少女走在前边,吕默走在后方,离着他们约莫五六步远。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出现那个年轻道士的模糊身形,面带微笑

,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风过吹沙一般,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的吕默,一位五境武夫瓶颈的女子小宗师,只是被道士呵了一口气,便瞬间血肉消融,筋骨悉数化作无数粒金sè星光,朝墙壁一侧飘散而尽。

刘铁走出两步后,猛然间转头。

因为本该发出均匀且细微脚步声的吕默,她那边竟然失去了声响。

刘铁松了口气,吕默犹在小巷中,只是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吕默晃了晃脑袋,自己好像莫名其妙打了个盹?可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女子却浑然不知,自己在那道士一口真气吹拂四肢百骸过后,她等于死去活来了一遭。

就此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此生原本只有六境武夫成就的吕默,便如被重塑根骨一般,有了一副金枝玉叶的仙骨。

整个合欢山地界,也无人能够发现一幅奇异画面。

金仙庵道士孜孜不倦追求的证道征兆,便是作为筋之余的指甲处,显化出一条长不过尺余的金蛇。

在这条山脚巷弄中,骤然间亮起一条极其纤细的金sè长线,有一尾赤金小蛇倏忽升空,在夜幕中拖拽极长,何止千里?

刹那之间,那条金线就与神诰宗一座道观内的道童牵引在一起。

吕默一侧肩头,与那道童的手腕之上,先后绽放出一朵金sè的莲花。

神诰宗天君祁真,蓦然睁开眼睛,起身后一步缩地山河,看着山腰道观内那条渐渐消散的金sè长线,此谓道缘。

起始之处,好像是青杏国边境的那座合欢山?

祁真都没敢掐诀心算,只是惊讶万分,难道陆掌教重返浩然了?

只是为何要去那么个弹丸之地?

小镇陋巷内,年轻道士双手笼袖,斜靠墙壁,打了个哈欠,微笑道:“还你三千年前本来面目。”

书简湖,一叶扁舟随波起伏。

有人在此停舟,淡淡风烟笼水,晚来泛舟垂钓,天边与湖面,上下是新月。

除了一个垂钓的老人,船头还坐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身材纤弱,面容yīn柔,一身白衣,并未持竿,就只是作陪赏景。

少年问道:“章前辈,听说这里曾经有座横波岛?”

老人点头道:“你倒是书简湖难得一见的读书种子,听说最近几年,你在偷偷编撰书简湖地方志和年谱?”

少年嗯了一声,“闲着没事,自娱自乐。”

老人一个猛然提竿,将一尾淡金sè鲤鱼拽在手中,丢入鱼篓中。

少年问道:“章前辈,能不能与你问个问题。”

只是一个简单问题,老人却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先是忍不住笑出声,继而放声大笑起来,好久才收敛笑意,歉意道:“吕岛主,对不住。”

被敬称为吕岛主的少年疑惑道:“章前辈为何发笑?”

老人看着月sè如银的湖面,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吕岛主是顾璨来到书简湖之前的上任混世魔王,仗着有个有随时可能跻身元婴境的岛主师兄,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不料如今顾璨去了白帝城,你吕采桑也接管了黄鹂岛,甚至还编起了地方志,搁在当年,你们几个,开口说话之前,哪里会与我章靥问一句,能否问个问题?估计打死谁之前,都懒得废话半句吧?”

吕采桑闻言并未动怒,反而点点头,“差不多。生杀予夺,单凭喜好。那会儿的书简湖,是没什么规矩。”

老人感慨道:“曾经的书简湖,跟蛮荒天下很像,唯一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这个垂钓老人,曾经是青峡岛的元老人物,最早追随截江真君刘志茂,一起打拼,杀出一条血路,章靥辅佐后者成为短暂的书简湖君主,后来先是刘老成重返宫柳岛,再是大骊铁骑南下,最终真境宗入主书简湖,章靥便跟着换了个身份,出人意料地脱离青峡岛,摇身一变,成为了琅嬛派掌门,只是在书简湖周边地界,琅嬛派属于那种根本不入流的山上门派,不像吕采桑所在的黄鹂岛,在真境宗拥有一张祖师堂座椅。

吕采桑继续问道:“章前辈为何不继续跟着刘首席?”

刘志茂,如今是真境宗的首席供奉,这几年,有个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现任宗主刘老成有过打算,希望玉璞境刘志茂能够接任宗主职位,好像刘志茂拒绝了。以章靥跟刘志茂的交情,又是公认的左膀右臂,刘志茂在真境宗位高权重,章靥只要顺势进入真境宗,跟着鸡犬升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真境宗捞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说不定都能够为他破个例,即便不是金丹地仙,也可以成为一座宗门的祖师堂成员,即便座椅再靠近大门,可是门内门外,就是天壤之别。

章靥笑道:“人各有志。”

章靥笑道:“你们这些个当年的书简湖十豪杰,短短二十年,各自机遇,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几个甲子光yīn,好像都比不上你们,都快可以编撰成一部既情节曲折又险象环生、还不缺香艳的志怪小说了,被书商版刻刊印出售后,相信销量肯定不会差的。”

吕采桑摇头说道:“所谓的十豪杰,其实一直只有九个。”

昔年由顾璨牵头,他们九人在书简湖呼风唤雨。

吕采桑的师兄仲肃,是黄鹂岛上任岛主,师兄弟其实差了五百多年的道龄,仲肃在十几年前成功跻身元婴,出关没多久,就又开始闭关,所以每逢真境宗祖师堂议事,往往是继任岛主的师弟吕采桑代劳。因为吕采桑是黄鹂岛开山祖师的关门弟子,故而仲肃对吕采桑极为器重和宠溺,既是师弟,又像是嫡传,还是当半个儿子养的。

就像黄鹤曾经开过个玩笑,让吕采桑涂抹脂粉,再往怀里揣俩大馒头,就要比女人更美人了,然后给顾璨当那帮开襟小娘的班首都没问题。

吕采桑已经是龙门境瓶颈,即将结丹,所以这次外出,就是闭关之前的最后一次散心。

刘志茂的二弟子田湖君,因为师兄被顾璨打死的关系,她便顺势成为了刘志茂的首徒,以及顾璨的大师姐。只是这些年田湖君几乎就没有怎么露面,好歹是个金丹地仙,反而不如她那两个尚未结丹的师弟秦傕和晁辙那么引人注目。

池水城少城主范彦,那会儿公认的傻子,结果反而是城府最深的一个聪明人,如今已经在大骊中部陪都的刑部衙门,任职“行走”了。

曾经的落难皇子,韩靖灵成为了石毫国皇帝,黄鹤成了石毫国的权臣,父子二人共同把持朝政,最早投靠大骊,唯大骊宋氏马首是瞻。鼓鸣岛少岛主元袁,投了个旁人羡慕不来的好胎,爹娘皆是金丹,所以鼓鸣岛在真境宗祖师堂得以拥有两把交椅,可惜元袁自身修行资质一般,至今才是观海境,前些年得了一大笔神仙钱,跑出去做买卖了,据说前后被坑了两次,两手空空回家,去年末就又钱包鼓鼓出门闯荡了,好像跟大骊京城一拨纨绔混得很熟,称兄道弟,成为了菖蒲河酒楼的常客,结识的朋友,多是那种一见面就说可以带兄弟挣大钱的官宦子弟。

章靥转头看了眼吕采桑,打趣道:“年少得志,修行顺遂,何必愁眉不展?”

吕采桑轻声道:“总觉得是风雨欲来,却未雨绸缪不得。”

章靥点头赞赏道:“你能这么想,就是真正修道有成了。”

吕采桑咧嘴一笑。

章靥突然问道:“不如来我们琅嬛派当个客卿?”

吕采桑扯了扯嘴角,刚要拒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觉得章先生的提议很不错,可以答应下来。”

黄鹂岛。

碧天如练,光摇北斗阑干。

一位老者,道人装束,斋罢凭栏,湖光山sè,千里秋毫一望中。

金光熠熠,却非身上那件法袍带来的异象,而是满身道气流淌的缘故。

老者身边气机涟漪微动,凭空出现一人,此人无视岛屿的山水禁制,伸手摩挲碧玉栏杆。

老人头也不转,嗤笑道:“刘真君,稀客。”

刘志茂抱拳笑道:“恕罪恕罪,不请自来,打搅载阳道友的清修了。”

早年青峡岛跟黄鹂岛就不太对付,一个道号截江真君,精通水法,一个自号载阳真人,修行火法。

仲肃扯了扯嘴角,“刘真君知道就好。”

“黄鹂颜sè已可爱,添得叶底三五声。”

刘志茂轻轻拍打栏杆,轻声道:“确实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方了,既养眼又养耳,前者容易后者难,所以当年我就想兼并黄鹂岛,只是碍于载阳真人火法精湛,虽有胜算,也是惨胜,实在不愿你我双方鹬蚌相争,被宫柳岛渔翁得利。”

仲肃笑道:“水君府吴先生前脚才走,刘真君后脚就来,怎么,是得了刘老成的授意,让真君敲打我来了?”

书简湖首任湖君,夏繁,鬼物,是战场英灵出身,曾是大骊边军斥候,战功累累。

而那位湖君水府的谋主吴观棋,极有可能是大骊谍子出身。黄鹂岛这边,是吴观棋上岛做客,此人对吕采桑赞不绝口,言语之中,暗示仲肃这个当师兄的,不妨为小师弟长远谋划一条新路。鼓鸣岛那边,更是湖君夏繁亲自登门。先前还有一些正月里的拜访,水府那边的诸司主官,都没有刻意藏掖行踪,好像根本无所谓真境宗的看法。

刘志茂哈哈笑道:“仲肃老弟啊,既然咱俩都是给人当狗,又何必狗咬狗呢。”

仲肃是个书简湖的异类,最不像山泽野修,极风雅。

当年阻拦刘志茂一统书简湖,黄鹂岛出力不小,却非利益之争,仲肃纯属看不惯刘志茂的蝇营狗苟,手段太下三滥。

用仲肃的话说,就是丢一条狗坐在那把椅子上,也比刘志茂当书简湖共主来得好。

刘志茂笑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坚持山泽野修也是练气士,仲肃,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章靥这个老友,是正儿八经的谱牒修士出身,他这辈子却一门心思想要当个野修。

仲肃却是个书简湖土生土长的野修,反而总想着要当个讲规矩的散修。

一个多年好友,一个死对头,都这么莫名其妙。

宫柳岛。

一位谱牒修士的修道生涯,缺不了课业。

甚至越是天才,师门长辈开小灶越多。

郭淳熙就属于那种明明资质极差却开小灶极多的“奇人”。

这就要归功于郭淳熙是真境宗次席供奉李芙蕖的亲传弟子了,不过除了这个显赫身份,他就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了,资质,家世,相貌,谈吐……在仙师扎堆的宫柳岛可谓一无是处。

关于郭淳熙为何如此被李芙蕖器重,同门间私下猜测不少,有说他是来自一个宝瓶洲东南部的小国,以前是学武的,家乡附近有个仙府,好像是叫青芝派来着,反正就是个小门户,是一个常人听都没听过的寒酸门派。只是不知怎么就入了李芙蕖的法眼,破格收为嫡传,一大把年纪了,三十好几的人,结果如今才是两境练气士,可李芙蕖好像还是十分器重此人,不但亲自传授道法,还对郭淳熙赐下一件用来汲取天地灵气的法宝,其余几个早已是中五境修士的嫡传弟子,自然俱是一头雾水,既羡慕又诧异,却也不敢质疑师尊的决定,平时见着了郭淳熙,都会有个笑脸,喊一声郭师弟,亲近中略带几分讨好。

青芝派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举办一场镜花水月,多是在崖畔那座翘檐翼然的高哉亭内。

郭淳熙必然一场不落,不看挠心抓肝,不看更揪心。上山修行仙术后,都说修道之人六亲缘浅,转为与山水缘深,可他还是会定时寄去一封家书,给爹娘说些在外乡混得还好的话,总之就是老调常谈,再寄给武馆一封信,与师父徐远霞唠叨几句山上的风土人情。修行之后,郭淳熙就戒酒了,一开始是彻底戒了,好几个月都滴酒未沾,后来看了一场镜花水月,如今几乎每天都戒。

郭淳熙没兴趣了解外边的山上事,光是修行,每天的课业,呼吸吐纳,就已经足够让郭淳熙焦头烂额,实在是有苦自知,资质太差,那些一点就通的同门,甚至是师侄辈的,学有所成,乐在其中,如鱼得水,他不行,修行是一桩实打实的苦事,既枯燥无味,又进展缓慢。

平时师父开课传道授业,李芙蕖随便说了几句道诀,再稍微解释几句,师兄师姐们便可以触类旁通,只有他听得如坠云雾。

只说冥思观想人身小天地的一众洞府方位,郭淳熙就要抓瞎,总是偏差极多极大,但是别说同辈修士,就是对那些师侄辈修士来说,这种事情简单得就像吃饭喝水。

师父的大弟子,是个金丹境的陆地老神仙,这位师兄有数位亲传弟子,都有十几个再传弟子了,都是相当不错的修道胚子,平时走在路上,与她见面了,结果这些个修道天才,还要与才是二境修士的郭淳熙,喊一声师叔祖。郭淳熙一开始脸皮薄,还会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丢脸一事,习惯就好。

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嚅嚅嗫嗫,到后来的脚步不停,点头致意而已。

那个当初在武馆,与他一见投缘的周兄弟,曾经送给他一件穿着极轻的法袍,青地子,织山水云纹。

如果不是靠这件法袍帮着汲取灵气,估计如今“郭师叔祖”才是一境练气士。

郭淳熙不聪明,却也不是个傻子,知道自己有此造化,都要归功于这个自称同样受过情伤、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周兄弟。

只是郭淳熙还是小觑了那件法袍的意义。

这是件出自云窟福地十八景之一刻sè坊的法袍,仙女缂丝,春水云纹,在桐叶洲山上很有名,这件又是从周肥手里拿出来的,所以怎么都该有个法宝品秩吧。给周肥施展了仙家障眼法,又压下了法袍独有的通经断纬‘抽丝’神通,不然郭淳熙穿不上的。一旦周肥撤掉术法,青芝派这会儿的山水灵气,若是祖师堂阵法拦不住,一下子就要少掉半数,灵气被法袍抽取在身,融入那些经线当中。

由不得李芙蕖不上心,不与郭淳熙认真传授道法 哪怕明知道是在浪费双方的光yīn,李芙蕖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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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网友对 第一千一十七章 又与谁问梅花消息 的精彩评论

48 comments

  1. 陈十一

    这是什么节奏?总管被隔离了?

    沙发
  2. 油桃

    估计昨晚的太短了,不好意思,所以又码字了,哈哈

    板凳
  3. 赔钱货

    牛逼牛逼

    地板
  4. 匿名

    我靠,他在写什么?

    4楼
  5. 匿名

    靠装x,掉书袋升级是嘛?
    每个大佬都是一路掉书袋才升级的

    5楼
  6. cccccc

    这写的啥啊,要铺垫你就早点铺,临到大场面要人家出场了全给人家提溜出来一章走马灯,合着凑这些人物档期呢,大家都在等着开打,你上来啪稀里糊涂整了这么多字情节愣是没推进,绝了,天下十豪又要冒出来撑场面了,以前咋没发现这么多高战呢,身份不跟书里人物介绍也就罢了,也不给看书的说一声看个书跟上课一样还要联系上下文猜个半天

    6楼
  7. 崔东山

    恭喜陈政华又水了一章

    7楼
  8. 崔东山

    我陈政华爱写什么写什么,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8楼
  9. 崔东山

    要不笔给你们你们写?

    9楼
  10. 林深梦醒

    更了又跟没更一样,主线是一点都没进

    10楼
  11. 最爱吃土豆

    这就有点搞心态了哦~心痒痒!

    11楼
  12. 宝瓶州的宝瓶

    恭喜陈总管重回陆地神仙之境!

    12楼
  13. 每次看到精彩出 你就没了 我无语住了

    每次看到精彩出 你就没了 我无语住了

    13楼
  14. chirst

    好水好水,赶紧更

    14楼
  15. 繁华落尽人独立

    写了个寂寞。。。

    15楼
  16. 呵呵

    看笑了

    16楼
  17. 水来

    唉,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

    17楼
  18. 夏吾冬

    一个人写那么大格局确实有些脑壳痛

    18楼
  19. 匿名

    陈政华入魔了!

    19楼
  20. 大水!

    大水冲了龙王庙》》》
    总管水起来,自己都不知写了些啥!!
    总纲估计都没了!!

    20楼
  21. 匿名

    一天到晚的装逼,总有一天把总管自己给装晕了。

    21楼
  22. 匿名

    好问题,同问

    22楼
  23. 匿名

    09可控硅

    23楼
  24. 陈帅气

    总管快快更来

    24楼
  25. 陈政华

    爷来了

    25楼
  26. 陈振华的野爹

    孩子你写的什么东西,不行就烂尾吧

    26楼
  27. 油桃

    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好像手挽一只竹编篮筐,她怔怔望向那个钟魁,似乎在用心想起什么,只是偏偏想不起,她幽幽叹息一声。。。。。。前面有提到过,钟魁是三山九侯先生的一个分身,想不起三山九侯先生,女的,手挽竹篮。。。。这章名“又与谁问梅花消息”,是不是百花福地的梅花仙子???

    27楼
    • 匿名

      最后面三山九侯身边那个人的老婆,被三山九侯压在这里,钟馗是三山九侯先生转世。

  28. 无名氏

    这红衣谁呀

    28楼
  29. 哑巴湖大水怪

    总管一章多少字啊,我怎么感觉比别的作家字数要多好多呢

    29楼
  30. 无名氏

    看了个寂寞

    30楼
  31. 匿名

    考你阅读理解

    31楼
  32. 大侠

    快,我要看陈平安装逼

    32楼
  33. 匿名

    赶紧烂尾吧

    33楼
  34. 水龙

    只要有,我就看,不管多水,都喜欢

    34楼
  35. 可控硅

    23楼叫我?

    35楼
  36. 匿名

    快点?

    36楼
  37. 玛卡巴子

    给爷整晕了

    37楼
  38. 大司马的皮炎

    水的一

    38楼
  39. 大司马的皮炎

    起码七八千

    39楼
  40. 匿名

    直接从头拉到尾, 水文, 水看。

    40楼
  41. 陈政华

    更得真慢

    41楼
  42. 剑仙

    不够看 多更

    42楼
  43. 奶油米子

    总管总是这么写就没意思了,这本书所有人都是主角,每个人都话大篇幅描写,看的头都大,只能跳章节,挑重点看。是在无法细读

    43楼
  44. 密语

    陈正华什么时候更新主线

    44楼
  45. 匿名

    快点啊

    45楼
  46. 密语

    催更催更

    46楼
  47. 周平安

    看得是真费脑子哩,不管啥,都支持,毕竟我看的不是付费的,更加没资格瞎比比咯

    4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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