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 逍遥游 (2)

陆沉啧啧道:“好小子,猴精猴精的,必须大道可期,贫道今儿就把话撂在这里,一口唾沫一颗钉!”

黄钟侯难免有几分愧疚,这位真人如此坦诚相待,自己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让山主亲自勘验对方身份,求个所谓的万无一失。

陆沉想要抚须而笑,哦,才记得自己年纪轻,并无胡须这玩意儿,终究不像大玄都观孙道长那么老态龙钟,便揉了揉下巴,“贫道是那真人君子嘛,真人小心,君子大度。”

黄钟侯无言以对。

陆沉轻轻跺脚,呵呵一笑,“不要觉得构建一座阻拦灵气汹涌外泻的护山大阵,是什么轻巧事,一旦扶鬓峰打开府门,声势不小,浩浩荡荡,相当于一位大剑仙的胡乱问剑云霞山,一着不慎,整个扶鬓峰都要当场碎开,可就等于第二场问剑了,乱石飞溅,飞剑如雨,其余云霞山十五峰,最后能留下几座适宜修行的山头,容贫道掐指一算,嗯,还不错,能剩下大半。就是此处洞府内积攒多年的灵气,十之七八,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估摸着几年之内,你们云霞山方圆万里之内,大大小小的邻近仙家山头,还有旁边那个一枕黄粱的黄粱国,都要诚心诚意给你们送些类似‘大公无私’的金字匾额,聊表谢意。”

黄钟侯听闻此事,反而松了口气,不然就像一场黄粱美梦,让他不敢相信是真。

“那么问题来了,此事何解?”

陆沉自问自答,丢出手中那只空酒壶,再重重一跺脚,“就在你黄钟侯的两壶酒中。”

要是黄钟侯只送一壶酒,云霞山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被抛向空中的酒壶,与那早已坠地的酒壶,一悬天一在地,随着陆沉一跺脚,刹那之间,云霞山地界,风卷云涌,只见那两只酒壶蓦然大如山岳,好似壶中有乾坤,各有一份道气跌宕涌现而出,最终凝聚出一幅yīn阳鱼图案,缓缓盘旋,刚好笼罩住整座云霞山,阵图再一个坠地,如一幅水墨长卷铺展在大地之上,继而消失无踪。

这份气吞山河的天地异象,转瞬即逝。

一座云霞山,除了黄钟侯亲眼目睹这份壮阔景象之外,能够察觉到异样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绿桧峰蔡金简,一个呆呆看天的年幼孩童,且这两人,都不靠境界靠道缘。

陆沉指向一处,与黄钟侯笑道:“那个孩子,资质不错,抢也要抢到耕云峰,将来可堪大用,你们云霞山的下下任山主人选就有了。”

至于下任山主,当然是眼前这个耕云峰金丹修士了。

陆沉挪了几步,拍了拍黄钟侯的肩膀,微笑道:“能够不理会某人的主动劝酒,再当面威胁某人喝一壶吐两壶的人,不多的。至多再过一百年,你就可以到处与人吹嘘此事了。”

不等黄钟侯回过神,那位道人已经不见人影。

黄钟侯怅然若失,竟然还不知道这位真人的名讳道号。

心湖当中,响起那位真人的的嗓音,“贫道道号‘佚名’。”

黄钟侯倍感无奈,事后如何在祖师堂那边解释此事,为自家云霞山帮忙渡过此劫的恩人,是个道号“佚名”的外乡道士?

神诰宗地界,道观如林,而作为山中祖庭的那座大道观内,正在举办一场十年一次的授箓典礼,只是相比以往的道门仪轨,如今就要多出了两个“外人”,一个是专程赶来神诰宗的大骊陪都礼部官员,一个是大骊京城崇虚局辖下的一位道录,要负责将这些获得度牒的授箓道士,全部记录在册。

陆沉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往大了说,无非是个明有王法,幽有道法,道律治已,王律治人。

往高了深了去说,国法治人于违禁犯法之后,道律则捡束人心于妄念初动之时。

在那一座离着神诰宗祖师堂很远的小山上,其中一处悬挂“秋毫观”匾额的不起眼小道观内,一位老道士正带着一帮小道童,在做那道门晚课,规规矩矩,背诵一部道门经典,年纪大的死记,年纪小的硬背,看得门口探头探脑的陆沉哀叹不已,走了走了,听得糟心,双手负后,摇头晃脑走在道观内,瞧见个小道童,一边扫地一边背书,背得不顺畅,总是背错,就像自己在翻书,背错了,就得一整页重头再来背过,陆沉也不打搅小道童的“独门清修”,就走到那一棵树下,轻轻摇晃起来。

小道童好不容易扫完一地落叶,在仙山上边当道士,不容易啊,山中好些树木都是四季常青的,落叶断断续续,就没个消停,不爽利,不像山下那些个道观,打扫起来,也就只有秋天最累人,入冬后,就可以偷懒了。结果等到小道童回头一瞧,好家伙,哪来的坏蛋,在那儿吃饱了撑着晃了一地的落叶,小道童一怒之下,操起扫帚就冲过去,等到那个年轻道士一回头,小道童掂量一番,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便顺势扫帚落地,装模作样清扫地面起来。

陆沉笑问道:“小家伙,可曾传度授箓?如今可是箓生了,几次加箓了?”

小道童呵了一声,又不是那种所谓的家传、私箓,有钱就给的,何况自己也没钱啊。

有钱能在这儿扫地?道观里边的几个同龄人师兄,可不就是家里有钱,在师父那边就得到了额外观照,就从没洗过茅厕和马桶,自己就不成,如今好了,挑粪去菜圃,熟能生巧,倒是一把好手。

陆沉坐在栏杆上,身后就是一座养了些鲤鱼的小池塘,双臂环胸道:“道在屎溺,挺好啊。”

小道童被说中了伤心事,抬头一瞪眼,见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道士,正抬着条胳膊,一次次弯曲起来,小道童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提醒”,只得低下头去,闷闷扫地,果不其然,那道士自顾自说道:“贫道这一身腱子肉,可都是常年种树、伐树再种树辛苦攒下来的家当,自然身手了得,寻常几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贫道的身。”

小道童小声嘀咕道:“祖师爷说得才好才对,你说就是说了个屁。”

陆沉笑问道:“这是为何,不都是同样一句话同一个道理吗?”

小道童加重力道,扫得落叶四处乱飞,“能一样嘛,当然不一样。反正道理我懂,就是不会说。”

陆沉问道:“是类似那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小道童抬起头,“啥玩意儿?是哪位高真在哪本典籍上边说的?”

陆沉笑道:“是个佛门高僧说的。”

其实陆沉已经知晓道童的那份“胡思乱想”,心中答案,颇有意思,确实只是因为小道童说不出口。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懂得还不少。”

低头看着满地落叶,小道童同时在心中腹诽一句,就是不当个人。

陆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童无精打采,低头扫落叶入簸箕,小声道:“道长喊我阿酉好了,是那个酉时的酉。”

只是小道童没有说,这是师父帮忙取的名字。跟一个外人,犯不着说这个。

陆沉笑道:“以后授箓了,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小道童提起手中扫帚,指了指祖师殿方向,只是很快悻悻然放下扫帚,大不敬了,要是被师父瞧见,就惨喽,罚抄经能抄到大半夜,踩了踩簸箕里边的落叶,踩得稍稍结实几分,便继续扫落叶,小道童随口说道:“咱们道观穷,以后等我有钱了,就帮着祖师殿里的那尊神像镀金,算是穿件崭新衣衫吧,也就是抹上一层金粉,很可以了。”

陆沉咦了一声,“阿酉你如此诚心,你家祖师爷还不得赶紧显灵,才对得起你的这份赤子之心?搁我是你家祖师爷,肯定立马现身,与你好好聊上几句。”

小道童恼火得不行,提起扫帚指向那个说话没个规矩的陌生道士,气呼呼道:“忍你很久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啊,不然我就喊师兄过来揍你!”

小道童赶紧补了一句,“师兄们!”

陆沉乐得不行,双手撑住栏杆,摇晃双腿,后脚跟轻磕栏杆,一脸好奇问道:“奇了怪哉,为何你们神诰宗这么大的山头,那么多的道观,就数你们这些个祖师殿杵着那么个木头人的道观,最穷呢?”

小道童怒道:“关你屁事。”

其实这个问题,别说是自己,就是师兄师弟,还有师伯师叔们都很好奇。只听师父说起过,一宗道士分两脉,戴不同道冠,在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不常见的。

比如小道童以后如果真的成为箓生了,头戴道冠,就是一顶莲花冠。与神诰宗

天君宗主的道冠,就不一样。

陆沉笑道:“我倒是知道缘由,是因为祁天君当年受了你们祖师爷的一份传道之恩,当上宗主那会儿,一开始呢,是想着两脉道士,一碗水端平,后来发现这么做不行,隐患重重,反而导致你们这一脉的山中道观,越来越少,再后来,祁天君就只得稍稍换了个法子,只能是暗中救济你们这一脉的香火,结果发现还是不行,导致整个宝瓶洲,都未能如他所愿,好歹有个头戴莲花冠的道士,在山外开宗立派,直到很后来,才想勉强明白了一个理,何谓道法自然,原来是他好心办错事了,这才终于有了个北俱芦洲的清凉宗。”

陆沉指了指那棵大树,“万物如草木,有荣枯生死。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小道童听得迷糊,也就不搭话了,免得露怯。

他突然问道:“你既然是道士,怎么不自称‘贫道’?”

陆沉笑道:“贫道不贫,贼有钱啊。”

小道童便有些羡慕。身上没点盘缠,也无法出远门云游四方不是。

陆沉摆摆手,“你想岔了,我在说自己是修道之人,恰好万物刍狗,道在天下。”

陆沉抬高手掌,缓缓往下,重复最后四个字,只是有个微妙的停顿间隔,“道在天,下。”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讲你的,我扫我的。

陆沉问道:“先前我说草木有生死,你身边那棵大树犹活,谁都知道,那么阿酉,我就要问你了,你觉得你脚边簸箕里边的落叶呢?你想一想,是生是死?”

小道童摇摇头。

陆沉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阿酉啊,可不是自夸,我这辈子,最凶险的一次与人论道,啧啧,真是凶险,差点就当不成道士了。”

小道童抬起头,嘿嘿一笑。

被人打了呗。

陆沉一本正经道:“阿酉,你又想岔了,我是跟一个年纪很大、辈分很高的‘道士’问道一场,你猜怎么着?”

其实人间最早的道士一说,是说那僧人。

小道童怀抱扫帚,眨了眨眼睛。

陆沉流露出一抹恍惚神sè,脑袋后仰三下,轻声道:“就不说这鱼池了,他观一钵水,八万八千虫。我与那道士,一起在人间游历了数年之久,期间看遍了大小、多寡、长短、前后与生死,可我依旧不服气,那人便带我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世界之广袤深邃,简直就是无宇无宙,拥有不计其数的小千世界,生灵之众多,当真如那恒河之沙,而我就是其中之一,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无量光yīn,修道有成,若是搁在此地,我就是在那方天地,只是一个唏嘘,就能让千万星辰灰飞烟灭,一抬手,就能让成百上千的……飞升境修士悉数身死道消,最终我开始远游,去过一个个所谓的小千世界,见到了无数古怪生灵,又不知过去几个千百年,我开始选择沉睡酣眠,又不知几个千万年,当我醒来,看似亘古不变的星辰都已经不见,最后的某一天,突然天开一线,我便循着那条道路,好像裹挟了半个世界的无穷尽道气、术法、神通,一撞而去,终于得以离开那个地方,结果……”

小道童当时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呢,赶紧追问道:“结果如何了?”

陆沉笑嘻嘻道:“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小道童叹了口气,懂了,“就当我欠你三文钱,行不行?”

陆沉这才抬起胳膊,笑问道:“阿酉,咱们要是被蚊子叮咬出一个包,是不是喜欢拿指甲这么一划?”

小道童抬起一根手指,像是打了个叉,笑道:“我喜欢划两下。”

陆沉笑着点头,指了指自己,“那个我,就是胳膊上被蚊子咬出来的那块红肿,被人随便一手指头给按死了。”

小道童张大嘴巴,最终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好故事!”

果真值那三文钱!

陆沉微笑道:“所以我才始终无法破境,师父最惫懒了,又不愿意为我解惑,我这个当弟子的还能如何,只能自己去找某个答案喽。”

小道童怀捧扫帚,久久无言,只觉得道长说的这个故事不算太精彩,都没有书生狐魅、也没有真人登坛做法劾治邪祟呢,就是有点古怪,听得还不错,也不太舍得说给师兄师弟们听,毕竟花了自己三文钱呢,小道童最后忍不住感慨道:“道长是从哪里来的?”

陆沉笑着招手道:“实不相瞒,我看手相是一绝,阿酉,来,摊开手,帮你看看运程。”

小道童立即警惕起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归根结底,还是要坑我钱?

陆沉埋怨道:“不收钱!”

小道童问道:“是不是被你看出了不好的手相,就要额外收钱了,才好破财消灾?”

陆沉倒抽一口冷气,自家道脉,怎么出了这么个奇才。以后是跟着自己一起摆算命摊的一块好材料啊。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神sè黯然,抿了抿嘴,放下扫帚,与那个道长告辞一声,打了个道门稽首,然后弯腰,双手提起那只簸箕去远处倒掉落叶。

陆沉叹了口气。

孩子原本是想问一问自己的姓氏,只不过话到嘴边,临了还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等到孩子倒掉一簸箕的落叶,转头望去,那个坐在栏杆上的年轻道长,已经不见了。

陆沉已经偷摸到了那座道观大殿门槛,朝那道袍寒酸领头背书的老观主招手又招手,老道人第一次瞧见,微笑摇头,继续背书,第二次瞧见那生面孔的年轻道士依旧在门槛那边使劲招手,老道人便微微皱眉,眼神示意自己暂时不得闲,等到第三次瞧见了,身为一观之主的老道人便气得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那边,正要训斥一句,不曾想对手一手摸袖子,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轻轻一拍。

老观主不用低头,掂量一番,唉,是些山下的黄白之物,罢了罢了,就是轻了些。

那个年轻道士又摸出一把“铜钱”,继续往老观主手上拍去,后者稍稍低头,视线低敛,眼睛一亮,嗯?

竟然是三颗山上的雪花钱?!

老观主等了片刻,见对方不再摸袖子,便轻轻攥拳,手腕一拧,放入袖中,都不用对话言语,拉着对方往远处走,直接问道:“道友怎么知道贫道这‘秋毫观’,还有个私箓名额?这里边的规矩,道友可懂?”

言下之意,这道观私箓毕竟不比宗门官箓,如今大骊朝廷管得严,得了一份私家授箓,将来摆摆路边摊子还可以,难登大雅之堂,简而言之,骗那帝王将相和达官显贵的银子,难了。

那年轻道士会心一笑,“不懂能来?我就是拿来跟些不懂行的显摆显摆。”

老观主哀叹一声,伸出双指轻轻捻动,“道友懂规矩却不懂行情啊,得加钱。”

老观主再压低嗓音道:“说好了,不退钱!”

陆沉笑道:“加钱就算了,我只是给那个阿酉铺路来了。”

老道人愣了愣,“你是阿酉那个失散多年的爹?”

陆沉嘿嘿笑道:“观主你猜。”

老道人不愿放过这个冤大头,继续劝说道:“道友你懂的,贫道这道观是小,可是每十年的一个箓生名额,是绝跑不掉的,这可是咱们祁天君早早订立的规矩,阿酉毕竟年纪还小,观里边师叔师兄一大把呢,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宗门祖师堂那边,考核严格呐,也不是谁去了就一定能授箓的,一旦推荐了人又未能通过授箓,下个十年就要丢了名额,但是在这秋毫观里边嘛,都是自家人,修道之士,不看心性优劣看啥,老祖宗订下了条规矩,‘若是有人功德超群,道行高超者亦可破格升箓’,真要说起来,咱们秋毫观是可以自己授箓的,不比那宗门祖师堂金贵是真,可箓生身份也是真嘛,到时候头戴莲花冠,咋个就不是道士真人了?这些又不是贫道一张嘴胡乱瞎诌出来的,道友你说呢?”

老观主见那年轻道人点头嗯嗯嗯,可就是不掏钱。急啊。

陆沉看着这个道袍清洗得泛白的老观主,再看着他那满门心思想着给祖师爷好好镀上一层金、整个祖师殿都要重新翻修、怎么风光怎么来、回头好与相邻几座道观登门显摆去,将来再给自家祖师爷敬香时也能腰杆挺直几分……一连串想法,陆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道观穷归穷,门风不错。

陆沉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笑道:“行了行了,莫与我哭穷,听得我这个祖师爷都要落泪了,回头我就跟祁真说一声,让他单独开设一场授箓仪式,给咱们阿酉一个实打实的箓生身份……”

听这个年轻道士说那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老观主气得一拳就要捶在对方胸口,“住嘴!”

陆沉挪步侧身,躲过那一拳,倒不是觉得被一拳打中没面子,实在是担心这一拳落在实处,对老观主不好,陆沉伸出一手,嬉皮笑脸道:“这就谈崩啦?把钱还我!”

老观主脸sè铁青,叹了口气,就要去摸出那些落袋为安的钱财,嘴上说道:“道友恁小气。”

陆沉微笑道:“哦?”

下一刻,老观主使劲揉了揉眼睛。

眼前年轻道人,头戴一顶莲花冠。

而那顶莲花冠,不管是真道士,假道士,都绝对不敢冒天下道门之大不韪,谁敢擅自仿造这顶道观,更不敢擅自戴在头上招摇过市。

何况秋毫观还是在这神诰宗地界。

故而再下一刻,老观主便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踉跄后退几步,一个扑通跪地,就开始为自家老祖师磕头,老道人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伏地不起,满脸泪水,竟是一个没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从资质鲁钝的自己这个现任观主,再一路往上推,一代代的观主,好像修道一辈子,就只修出了个大大的穷字,日子都苦啊。

陆沉蹲下身,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穷得都是骨头摸不着肉了,笑着轻声安慰道:“晓得了晓得了,大家都不容易。”

老道人哭得实在伤心,好不容易才记起身边蹲着的,是自家祖师爷,白玉京掌教,赶紧抹去眼泪,刚要起身,一抬头才发现祖师爷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老观主便战战兢兢缩了缩脑袋和肩膀,一并坐在地上。

陆沉这才站起身,笑道:“走了走了,记得等到祁真从蛮荒天下回来,你就去跟祁真说,阿酉如今是我的嫡传弟子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老观主使劲点头,再一个眼花,便没了自家祖师爷的踪迹。

陆沉跨洲远游,路过两洲之间的大海,低头看了眼。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遥想当年,好像曾经亲耳听过一场问答。

先生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学生答,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陆沉抬头看了眼天幕,骤然间加快御风身形,一个停步,再落下身影,直下看山河。

来到了那座披麻宗木衣山祖师堂外,陆沉只是稍稍变了些容貌。

很快就有几位祖师赶来此地,韦雨松大为意外,轻声问道:“不知真人驾临……”

陆沉咳嗽一声,开门见山道:“当年贫道给出的那件贺礼法宝?”

几位老祖师面面相觑,韦雨松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怒道:“砍他!”

他娘的,竟敢假装火龙真人来木衣山装神弄鬼?!

那件法宝,宗门庆典一结束,上任宗主私底下早就归还给了火龙真人不说,听竺泉说过大致过程,她爹,也就是上任宗主还与那位老真人,双方你推我让,很是客气了一番,老真人这才抚须而笑,一个必须给,一个坚决不能收,一个铁了心,一个就说不像话,大概就是那么个前辈慈祥、晚辈懂礼数的画面了,最后老真人实在是推脱不过,拍了拍自家宗主的肩膀,眼神欣慰,差不多与道贺宗门可以算是三七分账的老真人,说了句不知该当真还是场面话的言语,大致意思是老真人保证以后几百年内,每年当中的那十几天,别处地方不去管,反正一洲剑修都不宜来此问剑。

简单来说,约莫就是一句“道上我熟,你们木衣山祖师堂,我罩了”?

陆沉溜之大吉,不愧是火龙真人。

一步缩地,直接来到自家道脉的清凉宗。

可惜那个嫡传弟子,如今并不在山中。

一座阁楼,白墙琉璃瓦,檐下四角皆悬铃铛。

此外山中都是些茅屋,就算是修士府邸了。

对于一座宗字头仙家来说,无论是地盘大小,还是府邸气象,确实有点寒酸得过分了。

幸好贺小凉手上还有个小洞天。

不然自己这个当师父和祖师的,是得掬一把辛酸泪。

其实陈平安在仙簪城那边得手的拂尘,最最适合自己这位女弟子了。

翩翩佳人,山中幽居,手捧拂尘,相得益彰。

只是陆沉敢开口讨要,即便得手,却也不敢真的送人。到时候肯定会被陈平安追着砍,估计都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眼前亮起一道剑光,意图不在伤人,警告意味更浓。

陆沉一个踉跄,骂骂咧咧,“好徒孙,胆敢欺师灭祖!”

那女修匆匆收起飞剑,那人一个摇晃,差点就要自己一头撞上她的飞剑,如果不是收剑快,就要害得她从吓人变成杀人了。

女子沉声道:“道友擅闯清凉宗,不知道后果吗?”

只见那年轻道士一拍脑袋,出现一顶寻常样式的莲花道冠,急匆匆道:“自家人,是自家人!”

女子愣了愣,“道友是?”

陆沉却答非所问,笑道:“看来咱们的贺宗主,对你最器重最心疼啊。”

这位年轻女冠,道号甘吉。刚好是柑桔的一半?

她翻了个白眼。

说反话是吧?喜欢戳心窝子是吧?

师父最偏心了,自己最不受待见。

两位师姐,当年拜入师父门下的见面礼,分别是一头七彩麋鹿和一件咫尺物,到了自己这边,好了,就是几个橘子,真是山下市井最常见的那种橘子……

她一开始还觉得师父是不是另有深意,其实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到她细嚼慢咽,吃完了,真就没啥玄机了,唯一不同寻常的待遇,就是师父每次出门下山游历,回山之时,都会给她带几颗橘子。

陆沉转头望向一处,笑道:“天大福缘,连我这个给他当师弟的,都要羡慕。”

师尊如今不在山上,去流霞洲远游了,她便先以心声通知同门速速赶来此地,再顺着那个年轻道士的视线,甘吉看到了远处的栅栏,曾经有个李先生,被师父亲自邀请到山中,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而且李先生当年在下山前,亲手种下了些花草,有爬山虎,牵牛花,还有一只小水缸里的碗莲,说来奇怪,明明是寻常碗莲,并非仙家花卉,可是每逢花开时节,便会在那小小水缸内,绿水春波,立叶出水,开出三百重艳。

陆沉一屁股坐在廊道中,伸出手指,轻轻晃动,铃铛便随之摇晃起来,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一种爱鱼心不同,有人喜欢钓鱼吃鱼,有人只喜欢养鱼喂鱼。

除了女冠甘吉,所有留在山中的宗主嫡传,都已经赶来此地。

陆沉单手托腮,怔怔出神,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北边那个大剑仙白裳,曾经对贺小凉撂过一句豪言壮语?”

好像是说贺小凉就别奢望这辈子能够在北俱芦洲跻身飞升境了。

陆沉刚要站起身,就在此刻,依稀见到栅栏那边,师兄好像在多年之前,就站在那里,朝自己这边微笑摇头,而且明明白白在说一句,回了白玉京,小心将来的某场问剑,一定要护住你师兄余斗和一座白玉京。

看网友对 第九百零九章 逍遥游 的精彩评论

21 comments

  1. 游涛

    还是等了,还是更了。。。哈哈哈

    沙发
  2. 繁华落尽人独立

    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

    板凳
  3. 不才

    皮皮问剑白玉京?还早呢!200章以后吧……少说

    地板
  4. 路人

    剑来世界太大了,大到总管不愁没东西写。

    4楼
  5. 亲水

    5楼
  6. 李大帝

    阿良兄弟快快现身

    6楼
  7. 没得J2

    越写到后面越有小学生编作文的感觉了,加油

    7楼
  8. 陈平安

    且看我陈平安问剑白玉京

    8楼
  9. 匿名

    应该是吴霜降

    9楼
  10. 匿名

    三天后的问剑,看来得多等几天啦

    10楼
  11. 歌唱

    哈哈哈不容易啊打工不容易,,写书也不容易😇😇😇

    11楼
  12. 陈平安

    山巅

    12楼
  13. 匿名

    陸沉:哦 原來我叫逍遙,這章就是說我在遊呢

    13楼
  14. 匿名

    阿酉是云霞山祖师转世

    14楼
  15. 皮皮陈

    这。。感觉可以看到蹬腿

    15楼
  16. 匿名

    真的可以看到蹬腿的话,我会很开心啊,干嘛急着完结嘛,这样也很好啊,除了主线没什么推进以外看着还是很舒服啊,急什么嘛,当年世子殿下独闯北莽的时候不也还写了好几章犄角旮旯的嘛,现在再看看老许的形象塑造,不还是很棒嘛,别急别急,主线一向就不是很重要,当然更新天数多点还是必要的(手动狗头)

    16楼
  17. 九天神帝

    17楼
  18. 二弟莫抬头

    水啊水

    18楼
  19. 匿名

    左右和阿良是不是死了?总管大人怕天下大乱,留中不发……

    19楼
  20. 匿名

    这一章章的,都不知道在写什么

    20楼
  21. 匿名

    真tmd个畜牲啊

    2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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