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二章 花实

火神庙这边来了个笑嘻嘻的老秀才,站在花棚台阶底部,说是让封姨帮着打听打听皇宫里边的消息,免得自己那位性情淳朴、与人为善又不谙yīn谋的关门弟子,给某些仗着年长几岁就倚老卖老的家伙给欺负了,万一被老不死侥幸蒙混过关了,还不念好,他这个当先生的,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老秀才正眼都不看一下老车夫,只顾着与封姨套近乎,见面就作揖,作揖之后,也不去老车夫那边的石桌坐着,扯了一通好似刚从酸菜缸里拎出来的文字,什么有花月美人便有佳诗,诗亦乞灵于酒,人间若无醇酒,则良辰美景皆虚设……

封姨受不了这股子酸味,只得给老秀才抛过去一坛百花酿,当是堵嘴之物,坐在花棚底部的石磴那边,老秀才好像这才瞧见了那个老车夫,赶紧直腰抬起屁股,哎呦喂一声,捧着酒坛去石桌那边殷勤含蓄一番,嘀嘀咕咕,为老前辈打抱不平了几句,怎的只剩下半坛子酒水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难得见上一面,怎么都得不醉不归的,等到封姨拗不过老秀才的旁敲侧击,又给老车夫丢去一坛,结果老秀才就那么死死盯着后者与桌上酒水,视线一上一下,飘忽不定,后者立即心领神会,默默将刚到手的那坛百花酿,推给这位大名鼎鼎的文圣。

然后老秀才就那么坐在桌旁,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干炒黄豆,抖落在桌上,借着封姨的一门本命神通,凭借天地间的清风,侧耳聆听皇宫那场酒局的对话。

大概文庙诸多陪祀圣贤、祭酒山长,只有这个老秀才,做得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还理直气壮。

老车夫坐得浑身不得劲儿,就想要告辞离去。

不曾想老秀才斜眼望来,往嘴里丢入几颗炒黄豆,“不给面儿是吧?我让你走了吗?”

老车夫苦笑道:“文圣说笑了。”

老秀才嗤笑道:“说笑?需要说吗,我在你们几个眼里,本身不就是个笑话,还需要说?”

老车夫心中震惊不已,一时间竟有些惴惴不安。

老秀才今天莫不是要口含天宪,代替文庙秋后算账来了?

老秀才冷笑道:“我看前辈你倒是个惯会说笑的。怎么,前辈是瞧不起文庙的四把手,觉得没资格与你平起平坐?”

老车夫再迟钝也知晓轻重利害了,心知不妙,立即以心声与封姨说道:“来者不善,不像是文圣以往作风,等会儿如果文圣撒泼耍无赖,或是打定主意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帮忙担待着点,至少在文庙和真武山那边,记得有一说一。”

关于自身的荣辱得失,老秀才这辈子从没有在乎过,哪怕是神像在文庙地位一降再降、直到被搬出文庙甚至是被当街打砸,浩然天下禁绝其学问,囚禁于功德林,老秀才从没有为自己辩解、喊冤半句话一个字。一个得了“圣”字后缀的读书人,混到这个份上,浩然天下的历史上,绝无仅有,万年以来独一份。

封姨以心声答道:“尽量吧,只能保证帮忙就帮,帮不了你也别怨我,我这会儿也担心是否引火烧身。”

今天的文圣,如老车夫所说,确实极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架势,摆明了是要与陆尾几个兴师问罪。

封姨也能理解,齐静春和陈平安,老秀才一前一后的两个最小弟子,都曾在骊珠洞天被几个老古董“倚老卖老”过。

何况如今老秀才置身于大骊京城,更是首徒崔瀺耗费百年心血的“修道之地”,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不要太欺负那些看上去脾气顶好的老实人。

老秀才说道:“一些个尘封已久的老黄历,封姨今儿借机给陈平安补上。”

封姨幽幽叹息一声,点点头。

所以皇宫那边与陆尾、南簪勾心斗角的陈平安,又“平白无故”多出些先手优势。

老车夫见那文圣,一会儿意态萧索似野僧,一会儿眯眼抚须会心而笑,一个自顾自点头,好像偷听到了搔痒处的奇思妙语。

最后老秀才又让封姨将那个陆尾请来火神庙叙旧。

加上封姨,陆尾,老车夫,三个骊珠洞天的故友,再次重逢于一座大骊京城火神庙。

老秀才瞥了眼那个从大骊皇宫赶来此地的陆氏老祖,将一坛百花酿收入袖中,抓起桌上最后一点炒黄豆,放入嘴里细嚼慢咽,缓缓起身,对那个老车夫说了一番盖棺定论的言语,“以后你别想着从真武山那边出入了,不然只要被我知道一次,我也不找你的麻烦,我只找真武山说理去。”

老秀才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胸口,“我说的,就是文庙说的。真武山那边如果有异议,就去文庙告状,我在门口等着。”

老车夫如释重负,还好,文圣没有太过欺负人,以后自己大不了从风雪庙那边出入人间。

老秀才看着那个刚刚跌境的陆尾,“回了中土神洲,你帮我跟陆升打声招呼,以后去占星台的时候,别走夜路,别说我在文庙那边有啥靠山啊,对付一个陆升,犯不着,不至于。”

老秀才翘起大拇指,指了指天空,“老子在天上都有人。”

符箓于玄,合道星河。

我跟白也是好兄弟,于老儿又与白也是一场过命的交情,那么我就跟于老儿是挚友了。

至圣先师为何亲自为于玄合道一事开路?

当然是符箓于玄无愧“符箓”二字,当初跨洲驰援白也,于玄老儿舍得一身道法、百万符箓不要,也要掺和那场乱战。

同时文庙对中土陆氏是不满的,只是有些事情,陆氏做得既含糊又巧妙,处处在规矩内,文庙的责罚,也不好太过明显。

天有于玄,陆氏在地,这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老秀才的威胁,听上去很撒泼很无赖,像是开了个不痛不痒、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是陆尾一点都笑不出来。

一个好脾气的好好先生,教不出齐静春和左右这样的学生。

一个只会装腔作势的读书人,教不出崔瀺、陈平安这种人。

一个学问不够的儒家圣贤,不会在名声不显时,就让刘十六主动投入门下。

更不会有白也、白泽这样的朋友。

老秀才越说越气,气得双手叉腰,对那两位破口大骂。

“好好跟你们讲理的时候,偏偏不听,非要作妖。”

“非要摁住你们脑袋的时候,才愿意听道理,说人话。”

“我那关门弟子也就是脾气好,不然换成我……算了,我本事太低,面子太小,今儿就不撂狠话了,不然白白给你们看笑话。”

老秀才转头望向坐在花棚石磴上的封姨。

封姨满脸幽怨,拍了拍心口,怯生生道:“呦,轮到骂我了?文圣随便骂,我都受着。”

老秀才有些难为情,搓手道:“哪里哪里,这不是说得口干舌燥了,来壶酒润润嗓子呗。”

封姨笑道:“文圣还是直接骂人更爽利些。”

酒水好喝却难骗。

已无半点心气的陆尾,只是与文圣打了个道门稽首,便默然离去,就此远游中土神洲,重返陆氏家族。

这位陆氏老祖,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再踏足宝瓶洲了,是非之地,苦手太多,先是齐静春,又有陈平安。

老秀才喝了个微醺,散步走出火神庙,到了祠庙门口那边,突然停步,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那位凡俗夫子的老妪,既是火神庙的门房,也是庙祝。

老妪身形佝偻,轻声笑道:“文圣收了个好弟子,温良恭俭,待人有礼数,出门在外,眼中可见满大街的圣人,人人身上皆有佛性,虽然出身贫寒,却有大智慧,有悲悯心。”

老秀才满脸喜悦,笑得合不拢嘴,却仍是摆摆手,“哪里哪里,没有前辈说得那么好,毕竟还是个年轻人,以后会更好。”

眼前“老妪”,只是一副寄居的皮囊,宛如一座俗世的客栈,至于她的真实身份,就有点曲折复杂了。有点类似陈清流、郑居中这对师徒之于那个骑龙巷的目盲老道士。她其中一个相对浅显的身份,是那骊珠洞天的扶龙士老祖之一,也是昔年某位龙女的教习嬷嬷,更早一些,她还算是文庙的自家人,三千年之前的养龙士正统主脉,身份正是儒家礼官之一。

所以当初陆沉在小镇摆摊,被刘羡阳掀翻了算命摊子,是有一条潜在脉络因果线的。

整个宝瓶洲,龙气最盛之地,之前是骊珠洞天,如今当然是大骊京城了。

老妪一本正sè道:“下下人有上上智。”

老秀才收敛笑意,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前辈比封姨的眼光更好几分。”

老妪摇头道:“要说眼光,我们皆不如齐静春远矣。”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揪须唏嘘道:“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言下之意,是当年陆沉乘舟出海,依旧未能寻见一处心安之所,最终为了追求心中大道,离乡去往青冥天下,成为道祖三弟子,无波是古井,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虽说显得违心且无情,其实并不曾违背心中大道。

老妪笑了笑,“陆沉当年在骊珠洞天摆摊多年,既是为他的大师兄护道一程,又是压胜齐静春的最后一记无理手,明明是仇人,文圣为何还要为此人辩解什么?”

老秀才摇头说道:“一码归一码,恩怨分明大丈夫。”

花棚那边。

老车夫晃着只剩下小半酒水的酒坛,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封姨笑道:“这就叫报应不爽,站好挨揍就是了,何必学娘们娇弱状。”

老车夫无奈道:“是谁说的,跟谁不对付,都不要跟老秀才和郑居中,火龙真人这三人结仇。”

一个吵架太厉害,一个脑子太好,一个山上朋友太多。

在老车夫悻悻然离开火神庙后,老妪步履蹒跚,来到花棚这边。

封姨啧啧说道:“太久没有切身领教一位文庙圣人的不怒自威了,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后世各司的新晋补缺神灵也好,山上的谱牒修士与山泽野修也罢,至多与书院山长有些交集,其实对于文庙的陪祀圣贤,是不太了解的,在三千年之前,以及与八千年之前,存在着两道界线明显的分水岭,那些陪祀圣贤的形象,在世人心中越来越淡化,甚至是淡忘了。

老妪捋了捋鬓角发丝,笑着点头。

封姨喝着酒,自言自语道:“为月忧云,为书忧蠹虫,为学问忧薪火,为百花忧风雨,为世道坎坷忧不平,为才子佳人忧命薄,为圣贤豪杰忧饮者寂寞,真是第一等菩萨心肠。”

老妪呢喃道:“花实互为因果。”

————

少年跳下马车,走向小巷,捧着一对粉彩花鸟书画筒,卷轴不下二十支。

刘袈笑骂道:“你小子搬家呢?”

小赵的字画,啥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还是说自己的破例赏脸讨要字画,把小赵给受宠若惊到了这个份上?

赵端明到了小巷那边,进入白玉道场,将两支书画筒往地上那么一杵,然后小声说道:“师父,好像我爷爷,早就晓得是谁要字画了。”

刘袈提起一支卷轴,笑呵呵道:“也正常,你爷爷打小就猴精猴精的,瘦得就像只剩下一双眼睛,见人就滴溜溜转,你小子亏得不像他,不然我绝不会收你当徒弟。”

真不知道当年那么个见着个腚儿大就挪不开眼的少年郎,怎么就成了享誉朝野的大官,一字千金,连山上神仙都要求字。

修道之人,就这点好,见过很多山下老人的“少年”。

刘袈解开卷轴上边的金黄丝绳,手腕一抖画卷,在空中摊开来,上书两排笔墨饱满、酣畅淋漓的大字,“形单影只不自怜,独挡四面舍我谁。”

刘袈笑骂道:“好个小赵,字跟马屁功夫一样,老当益壮。”

赵端明埋怨道:“师父,差不多点啊,好歹是我爷爷,你总这么小赵小赵的,让我难做人。装聋做哑,不孝顺,反驳吧,还是不孝顺。”

刘袈笑了笑,突然问道:“该不会是些请人捉刀的赝品吧?”

赵端明伸长脖子一瞧,“师父,你什么眼神啊,上边的墨迹都还没彻底干,还有不是得意之作绝不钤印的那方花押,能作假?”

“再说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爷爷最紧着脸皮了,即便年轻那会儿缺钱,爷爷至多也就是仿画作假,挣点买书钱。”

刘袈转头问道:“苦哈哈的,拉着一张脸做什么。”

少年蹲在地上,“爷爷说了,让你送他两方亲手篆刻的印章,分别落款‘剑仙’和‘国手’,要是不给,他就亲自来这边堵门讨债。”

老修士瞪眼道:“小赵是不是出门没看路,脑子给门板夹到了?一个风吹就倒的老家伙,还敢来这边堵门?”

赵端明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师父。

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不开窍的师父。

刘袈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咳嗽几声,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好说好说,师父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金石名家,只是轻易不显露这手绝活。”

他娘的,这些个当官的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说话做事最喜欢拐弯抹角。

刘袈又打开一幅字,咦了一声,颇为惊讶。

哪怕老修士是个书法一道的门外汉,也觉得这幅字帖,开卷就大不俗气。

很简单,是极其罕见的一字一行!

故而一幅字全部摊开之后,竟然长卷达三丈!

以“元嘉六年,苦寒之地,水患稍平,见一青衣,拨棹孤舟,翩然渡江,人耶神耶,鬼也仙也”一语开篇。

以“秉烛夜归”四字收官。

字如长枪大戟,气势逼人。

赵端明愣了半天,怔怔道:“爷爷怎么把这幅字画也送人了。”

爷爷不止一次说过,这幅字,将来是要跟着进棺材当枕头的。

爷爷是典型的文弱书生,听说小时候就体弱多病,在三十岁的时候,在户部当官,曾经与崔国师意见不合,觉得大骊边军简直就是穷兵黩武,结果被贬至寒苦边关,流寓山水险峻的戎州六年之久,曾经的户部清吏司郎中,只能跑去那边境当个下县的县令,而且爷爷那会儿在出京之时,就没想过能够活着回京。

赵端明曾经听父亲提起过一事,说你奶奶性情刚强,一辈子没在外人跟前哭过,只有这一次,真是哭惨了。

等到爷爷回京之时,没什么万民伞,在地方上也没什么好官声,一篇诗文都没留下,好像除了个包裹,身上多余之物,就只有这幅字。

每次在书桌上缓缓摊开画卷,这位天水赵氏的家主,都会拿上一壶酒。

从壮年岁数的一口酒看一字,到迟暮时的一口酒看数字,直到如今的,老人只喝半壶酒,就能看完一整幅字。

而那字帖开篇的元嘉六年。

刚好是大骊边军打赢与卢氏骑军那场边境苦战的年份。

被一个书生意气的户部文官,骂作穷兵黩武的大骊铁骑,正是在这

一年,将那不可一世的卢氏十二万精锐骑军,用老百姓的说法,就是按在地上揍,杀敌无数,大骊边军第一次杀到了卢氏国境之内,数百年未有的边关大捷!

用大骊官场的说法,稍微讲究一点,杀得昔年所向披靡的卢氏铁骑,“马背之上无一人”!

从那之后,宝瓶洲的北方山河,再无卢氏铁骑,唯有大骊铁骑。

刘袈动作轻缓收起这幅字帖,转头与少年说道:“跟你爷爷说一声,那两方印章,包在我身上。”

地支一脉修士的韩昼锦,秘密离开京城,她来到京畿之地,一座没什么名气的小寺庙。

她站在门口,见到了一个在寮房抄经的年轻人,神sè专注,一丝不苟,以蝇头小楷抄写一篇佛经。

那人瞧着就只是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

但是韩昼锦却紧张万分,甚至手心都是汗水。

紫照晏氏的当代家主,是光禄寺卿晏永丰,相对于一个顶着上柱国姓氏头衔的,官当得不大不小,关键还是个小九卿的清水衙门,但是晏氏真正的话事人,却是个谁都不敢小觑的人物。

就是韩昼锦眼中这个驻颜有术的修道之人,晏皎然。

晏皎然精通草书,但是却喜欢在这里以小楷抄经,好像每次入京,闲暇之余,都会来这边抄经。

这已经是韩昼锦第三次在此见此人了。

抄完一句后,晏皎然转头笑道:“进来坐,愣着做什么。”

晏皎然低下头,轻声道:“韩姑娘,稍等片刻,还差百余字。”

韩昼锦轻轻关上房门,然后就站在门口那边。

在遇到那个陈先生之前,韩昼锦只怕眼前人。

一时间屋内只有笔尖摩挲纸张的簌簌声。

晏皎然抄写完一篇佛经后,轻轻搁笔,转头望向那个站在门口的女子,笑道:“倒是坐啊。”

韩昼锦赶紧向前几步,搬了张椅子落座。

晏皎然伸手按住桌上一部随身携带的珍稀字帖,“以前听崔国师说,书法一途,是最不入流的小道,比画还不如。劝我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心思和精力,后来约莫是见我死不悔改,可能也是觉得我有几分天赋?一次议事结束,就随口指点了几句,还丢给我这本草书字帖。”

韩昼锦一字不漏听着。

只是她都不知道记这些有什么用。

晏皎然突然问道:“在客栈那边,你们九个,好像吃了不小苦头?”

韩昼锦刚要详细述说那几次厮杀的过程。

晏皎然摆手道:“不用细说什么,你只需要说说看,那位隐官大人是怎么指点你的,比如他有没有说及那座桐柏福地遗迹,还有你身边那位剑仙扈从?”

韩昼锦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一道来。

尚缺一人未能补全地支的九个,可能除了少年苟存之外,各有背景来历,国师当年就不曾禁绝他们与外界的往来。

“万毫齐力,八面出锋,气脉通畅,法度森严。”

不料晏皎然轻轻拍了拍那本法帖,又开始转移话题,说道:“侧锋入纸,中锋行笔。草书潦草,学问精髓,却在‘端正’二字,才有那蔚为大观的气象,韩姑娘,你说怪不怪?”

韩昼锦终究不是什么笨人,终于想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立即点头道:“陈先生行事极有分寸,看似天马行空,其实稍加用心,就发现有章法可循,处处在规矩之内。”

晏皎然微笑不语。

韩昼锦屏气凝神,端坐一旁。

晏皎然笑道:“韩姑娘不用这么拘谨。”

韩昼锦点点头。

但是她的那份拘谨,半点没有减少。

晏皎然。

负责调配所有大骊铁骑的随军修士,既记录战功,又负责赏罚,故而在随军修士一事上,大骊兵、刑礼三部,都未必能够真正插手。

晏皎然就像一个大骊王朝的影子,只存在于夜幕中。

公认是国师崔瀺的绝对心腹之一。

这个隐晦说法,韩昼锦自然无法验证真伪。

但是韩昼锦可以无比确定一个事实,晏皎然早年曾经跟宋长镜大打出手!

除此之外,韩昼锦还清楚一桩密事,晏皎然与神诰宗大天君祁真,是年龄悬殊的忘年交,更是莫逆之交。

所以晏氏才能抢先一步,将她从大骊粘杆郎手中抢走,从清潭福地带回晏氏家族。

“陈平安说的那个朋友,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太徽剑宗的刘景龙。至于他让你去火神庙找封姨,你就大大方方去询问阵法中枢所在,好好珍惜这两份山上仙缘。”

晏皎然站起身,“走,正好到了吃饭的点,我请韩姑娘吃一碗素面。”

晏皎然起身带着韩昼锦走出寮房,到了隔壁房间,里边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四条长凳。

因为是这里的大香客,晏皎然不用去素斋馆那边,直接让一名现出身形的贴身扈从,去跟寺庙僧人要了两份素面。

晏皎然没有坐在对门的主位,朝韩昼锦伸手虚按,笑道:“之所以喜欢来这边,一半是馋一半禅。”

很快有一个脚步沉稳的小沙弥,端来两碗素面。

韩昼锦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那碗面,sè香俱全。

香菇,芦芽,青葱,油豆腐,醋萝卜,还有几种喊不出名字的酸辣菜。

再加上那份浇头,看得韩昼锦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都突然有了下筷子的胃口。

各吃各的。

晏皎然卷起一筷子素面,细嚼慢咽后,夹了一粒素菜放入嘴中,没来由说道:“其实我年轻那会儿,偷偷去过倒悬山。”

韩昼锦刚要停下筷子,晏皎然笑道:“让你不要太拘谨,不是我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不对,而是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最嫌弃麻烦,得经常提醒你一些废话,你烦不烦无所谓,但是你真的烦到我了。”

韩昼锦一言不发,只是卷起一大筷子面条,低头吃了起来。

“比较惨,乘坐老龙城那条山海龟去往倒悬山,那是我第一次跨洲远游,也是唯一一次。一路上,我都在学中土神洲的大雅言,

不然到了倒悬山,就会被当作是个乡巴佬,想要往外掏钱都难,那会儿我们宝瓶洲很不受待见的,而咱们大骊,更是被视为北边的蛮夷,那种难受,不大不小,无处不在,让我这么一个被崔国师说成是有强迫症的人,是怎么个浑身不自在,可想而知。”

“韩姑娘你年纪轻,所以可能无法理解这个说法,当然以后就更无法理解了,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你猜猜看,等我过了倒悬山,走到了剑气长城,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韩昼锦只得摇摇头。

这怎么猜。

晏皎然笑了笑。

可惜不是那位年轻隐官。

“是那个剑修如云的剑气长城,剑仙竟然只有一人姓晏。”

“他叫晏溟。”

“还是个顶会做买卖的豪杰。”

说到这里,晏皎然用筷子卷了卷素面,自顾自点头。

一国真正龙脉所在,是什么?

是马蹄,是白银。

何谓国力鼎盛,最直观的,就是沙场上马蹄声的震耳欲聋。

还有账房打算盘的声响,能与学塾书声遥遥唱和。

“所以我到了剑气长城,第一件事,就去晏家大门口,自报名号,说自己也姓晏,来自宝瓶洲。”

晏皎然伸出一根拇指,擦了擦嘴角,一个没忍住,笑得合不拢嘴,“结果那个老门房都没去通报,直接打赏了一个字给我。韩姑娘?”

韩昼锦抬起头,硬着头皮说道:“是那个‘滚’字?”

晏皎然继续说道:“我那会儿年轻嘛,脾气大,就想跟那个老东西干一架,不曾想那个走路都快不稳的老门房,竟然是个金丹剑仙。”

晏皎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一把飞剑,就停在这里,让我汗毛倒竖。”

“嗯,尿裤子倒不至于。虽说当时年纪轻,境界不高,可我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但是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让我直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不是说差点被人宰掉,难以释怀,而是那种无力感,太让人憋屈了,对方怎么那么强大,自己怎么那么孱弱,并且愚蠢。”

“我看你们九个,好像比我还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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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网友对 第八百八十二章 花实 的精彩评论

21 comments

  1. 匿名

    沙发,谢谢

    沙发
  2. 匿名

    看完就第二了

    板凳
  3. 海涛

    第三了

    地板
  4. 看完就第四了

    四米大

    4楼
  5. 匿名

    不过瘾

    5楼
  6. 匿名

    第五了

    6楼
  7. 言念君子

    壮观!

    7楼
  8. 不才是我

    早上更新,真棒!

    8楼
  9. 落魄山

    又名马屁山,讲究马屁要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9楼
  10. 匿名

    这地名取的

    10楼
  11. 呒了

    第一

    11楼
  12. 呒了

    12楼
  13. 歌唱

    早上一更昨天放炮了吧

    13楼
  14. 路人

    开花结实是为因果

    14楼
  15. 白也

    快更新

    15楼
  16. 路人

    哈哈哈

    16楼
  17. 别写了,找个厂吧

    别写了,找个厂吧

    17楼
  18. 好好说话

    非要摁住你们脑袋的时候,才愿意听道理,说人话。

    18楼
  19. 哈哈哈

    这写得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谁演谁扑街 太啰嗦了

    19楼
  20. 右左

    落魄山的风气果然让人喜欢

    20楼
  21. 大白鹅

    些什么官场啊,我都直接越过

    2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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