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的书简湖

北归路。手机端

陈平安停马在一座不知名高山的山巅,因为打算接下来,近寻找一座仙家渡口,乘坐渡船返回大骊龙泉郡,趁着这个日头高照的最后机会,晒起了那些许久没有翻出来的竹简,既有棋墩山青神山子孙竹的竹片,也有寻常山野绿竹和书简湖那座岛屿的紫竹材质。

附近山峦起伏,不过山有条行商的茶马古道,入山之后,依稀有些赶路的商贾,匆匆往来。

陈平安故意拣选了一条岔路小道,走了几里山脊路,来到这处山顶晒竹简。

翻出了所有竹简,陈平安蹲在一旁,怔怔出神。

一想到欠了那么多债,真是脑壳疼。

陈平安喝了口酒,不断安慰自己,回到了龙泉郡,在魏檗的运作之下,自己是位大地主了,拿出点气度来,些许外债,算什么。

陈平安揉了揉脸颊,觉得是这个理儿,钱财乃身外之物,君子取财用之有道……陈平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颊,真当自己是善财童子了不是?

然后陈平安转头望去,一位先前在半路遇的老儒士,气喘吁吁站在远处,见着了自己,似乎害怕遇了疯子,正打算转身下山。

当时陈平安骑马越过老儒士和书童身形,看脚步和呼吸,都是寻常人,当然如果对方是高人,隐藏极深,陈平安也不会有意去探究。

肩挑担子的少年书童,没有跟随老儒士一起赶来,兴许是老儒生想要独自登高作赋,抒发胸臆之后,会立即返回,继续赶路。

当然也可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修士,披着儒生外衣,将他陈平安当做了一头肥羊,想要来此杀人越货?

陈平安都无所谓。

老儒士似乎在心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仍是下定决心,来到陈平安十数步外,弯腰看着那些竹简,看了片刻,如释重负,转头笑问道:“年轻人,是一个人远游求学?”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笑道:“算是吧,想要多走走。”

“嗯,不错不错,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如今的后生,买书读书越来越省力,越吃不住苦头了。”

老儒士先点头,然后问道:“不介意我走动,多看几眼你这些珍贵的竹简吧?”

陈平安笑道:“老先生只管观看。”

很快陈平安有些后悔了,老人不单单是看竹简,翻翻捡捡,还喜欢问这问那,而且问题极多,此言此句,出自何处,有些时候陈平安说了书籍名称与语句主人,老人更来了兴致,询问陈平安可知那人那书的学问根脚与宗旨立意,陈平安回答得有些吃力,老儒士言语不太客气,有些陈平安不熟悉、老人无烂熟于心的学问,后者要好好教训一通陈平安的一知半解,让陈平安只得频频点头,虚心接受老人的点评。

老儒士真是不怕麻烦,少年书童在远处喊了两次,都给老人拒绝了,最后书童便干脆放下担子,坐在那边一个人长吁短叹。

足足一个多时辰,老人总算看完了竹简,也问完了问题。

老人突然笑问道:“年轻人,我特别喜欢其二十枚竹简,能不能割爱送我?”

陈平安果断摇头,“不行。”

跟你这位老先生又不熟。

陈平安刚打定主意,近期打死不做那善财童子了。

老人有些急眼了,“你这人,读了那么多书道理,怎的如此小家子气,天下书生是一家,送几枚竹简算什么。”

陈平安笑眯眯道:“不凑巧,老先生是学问渊博的读书人,我如今可还不算,再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是书的道理,老先生莫要强人所难啊,不然可不太善喽。”

老人伸手指了指陈平安,“好小子,读书尽读些歪理,罢了罢了,你既然都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大的道理压我,我也只好捏着鼻子说一句‘君子不夺人所好’,安慰自己了。”

陈平安笑而不语。

老人显然犹不死心,又见陈平安半点不道,只得厚着脸皮又问道:“真不送我?二十枚竹简太多的话,十二枚也成。”

陈平安无奈道:“老先生,真不能送,这些竹简和边的内容,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是要拿回家好好珍藏起来的,每一枚竹简,都是一时一地的心境,每次拿出来晒一晒,都是一次反省。”

老人气呼呼道:“那说明你是读死书,道理真要读进了肚子,哪里还需要翻看竹简。”

陈平安给逗乐了,他娘的你这位老先生道理倒是一个接一个,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要白拿二十四枚竹简,收入囊?陈平安可是早发现了,那些让老先生最为爱不释手的四十五枚竹简当,大半可是青神山绿竹和紫竹岛的仙家紫竹,一旦陈平安点头答应,结果老先生直接拿走了灵气萦绕的竹简,若是真心喜好边的字内容,也罢了,可要是个稍稍有些眼力、贪图那些灵竹本身的修士,陈平安难道还要翻脸不认,抢回竹简不成?

老人见陈平安态度很坚决,只得作罢,嘀嘀咕咕,埋怨不已。

陈平安开始收拾竹简,看得老先生好像一颗颗银子从手边溜走,满脸心疼。

看得陈平安都有些于心不忍,二十四枚竹简没得商量,十二枚也不行,不然送出六枚竹简,意思意思一下?不然老先生在这里耗费了一个多时辰,陈平安都有些心累,想必这位老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是贪图那些竹简,心不累,可一大把年纪了,蹲半天唠叨半天,也累人的。再者,老先生的一肚子学问,谈吐之,当真做不得假。是财迷了些,这一点,倒是跟自己同道人。

老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赶紧“好心”劝阻陈平安:“年轻人,日头这么大,别着急收起来啊,趁着天气好,再晒晒,竹简怕虫蛀水浸……你要是担心日头西斜再动手,会来不及收拾,我来啊,我可以帮忙的,你这般作为,可对不起这些竹简和那么多美好的字!”

陈平安算是有些服气了,停下手动作,笑问道:“老先生,我问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行不行?”

老人摇摇头,试探性问道:“那别问了吧?咱们读书人好面子。”

陈平安问道:“那老先生到底还想不想要送出几枚竹简了?”

老先生斩钉截铁道:“随便问!”

陈平安抹了把脸,总觉得自己掉坑里了。

老人偷偷摸摸拿出身边一枚地的绿竹竹简,呢喃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说得真好啊……是字刻得差了点,有力无气的,不堪入目,还敝帚自珍作甚,不如送人,重新再刻……”

陈平安无奈道:“老先生,我耳朵灵,听得见的。”

老先生一脸错愕,“我都没说啥,你咋听得见?年轻人,你难道是山神仙,听得见我的心声?”

陈平安看着老先生的神sè表情,还有那眼神。

贼真诚。

陈平安有些怪,难道真只是一位过路的老儒生。

不过这也不怪,儒家书院修士,在这一带,相书简湖野修和山仙师,确实人数稀少。

而且能够一个多时辰,没有流露出丝毫蛛丝马迹,恐怕一位书院君子都做不到,陈平安不觉得观湖书院的圣人,有这闲工夫来跟自己开玩笑。

老先生一脸遗憾道:“人情冷暖可无问,手不触书吾自恨啊。”

陈平安假装没听见。

老先生怒道:“年轻人,先前的耳朵灵光呢?!”

陈平安想了想,抬头看了眼天sè,“老先生,我认输,你自个儿去挑竹简吧,我还要着急赶路,不过记得挑了哪支书简,都不用与我说了,我怕忍不住反悔。”

老儒士问道:“二十四支?”

陈平安点点头,“可以少,不能多。”

老儒士嗯了一声,老怀欣慰道:“对嘛,年轻人,要气量大些,早该如此了,千金难买寸光yīn,你瞧瞧,咱们耗在这里,虚度了多少光yīn,不几枚竹简更值钱?”

陈平安点头道:“对对对,老先生说得对。”

除了手那枚竹简,老先生开始起身,四处拣选心仪的其余竹简,故意磨磨蹭蹭。

陈平安突然咳嗽一声。

老先生装耳聋。

陈平安只得苦笑道:“老先生,加你手这枚竹简,可都快三十枚了。既然是读书人,能不能讲点信用?”

老先生恍然大悟,将最后一枚竹简收入袖,老人所站位置,离着陈平安有些远,客套含蓄几句,走了。

到了书童那边,老儒士赶紧催促道:“走走走,快点走!”

一老一少,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陈平安这会儿大致可以确定,真碰“高人”了。

陈平安笑了笑,默默独自收起剩余的所有竹简,然后牵马走下山巅,来到那条茶马古道,继续骑马缓缓赶路,此后再没能遇那位老先生,相信这会儿正躲在什么地方偷着乐呵吧。

陈平安在马背,打了个盹儿。

浑然不觉。

一位老先生正在为他牵马而行。

老先生笑问道:“陈平安,一个人在自己心路的逢水搭桥,逢山铺路,这是很好的事情。那么有没有可能,能够让后人也沿着桥路,走过他们的人生难关?”

陈平安依旧不自知,却已以心底心声,缓缓开口道:“老先生,我只是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可不是什么教书先生,万万不敢有此想。”

此后一问一答。

“这场问心局,可曾认输了?”

“当然输了啊。”

“那么失望吗?”

“对自己有些失望,做得不够好,只是对世道没那么失望了。”

“这样啊。”

此后又有“闲聊”。

老先生说得有些离题万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马背的“陈平安”便听着。

“道家学说,尤其是道祖所言,呵,民智未开,或是民智大开,前后两种最极端的世道,才能推行,才有希望真正成为世间所有学问的主脉。所以说道家,学问是高,道祖的道法,想必更是高得没道理了,只可惜,门槛太高啦。”

陈平安哑然无语。

这话说得……

算了,当是这位老夫子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吧。听一听,也不是坏事,千万别还嘴,别说什么不是。

陈平安可不想与人吵架。

他暂时实在是没那份心气了。

若是吃过了绿桐城四只价廉物美的大肉包子,说不定还能试试看。

“一个个先贤的背影,愈行愈远,作为后人,只是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看一眼,你陈平安会有何感觉?”

“我只觉得高山仰止,如果将来真有机会,跟他们走在一条路,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先生们的背影,应该会觉得……与有荣焉。”

“好!”

老先生松开马缰绳,身后远处那位挑担的少年书童,则浑身琉璃光彩,虚幻不定。

马背的陈平安,继续在“梦”继续缓缓骑马前行,在茶马古道愈行愈远。

那位老先生在道路驻足不前,一样是身形缥缈,如云如烟。

当陈平安在马背打了个激灵,恍然惊觉已是深夜时分,一人一骑,已经走出大山,来到了一条河流旁边。

大骊王朝,永嘉十二年,春分时分。

当入春之后,苏高山、曹枰之外的第三支大骊铁骑投入战场,朱荧王朝在几条战线都开始节节败退,京城被围,朱荧王朝的君王玉玺、太庙神主,即将蒙尘,只在旦夕之间。

但是藩王宋长镜却没有进入朱荧王朝版图,这一天春风里,浩浩荡荡的墨家机关巨舟,掠过朱荧王朝版图空,继续往南。

宋长镜站在主舰楼船的船头,居高临下,俯瞰大地,不断有零散的剑修,不愿苟活,御剑而起,向这支宝瓶洲历史从未出现过的巨大“船队”,发起进攻,又毫无悬念地一一陨落,如同姗姗来迟的巷弄迎春爆竹声,又像那山的仙鹤哀鸣,划破长空,让每一个在大地见到此幕景象、听闻悲音的朱荧子民,悲恸不已。

宋长镜依旧穿着那件老旧的狐裘,当年许弱这一脉墨家旁支选择押注大骊,其实做了两件事,一件是与yīn阳家那一脉,联手打造那座僭越至极的仿造白玉京,除此之外,大骊吞并卢氏王朝在内的所有财富,尤其是骊珠洞天的“买路钱”,此外还有一路南下的各大国库缴获,都用来打造这些南渡飞舟,堂堂大骊,这些年,国力鼎盛不假,实则年年入不敷出,即便如此,仍是赊欠墨家许多,尤其是当墨家主脉选大骊后,花钱更是流水,可不是小江小河的哗啦啦作响流淌,而是像那大渎流水,水深无声,可能都没个响动,国库空荡荡了。

对于大骊,尤其是户部而言,这是一种魄力,更是能力,国师崔瀺为何对户部尚书刮目相看?连他宋长镜和整个军方,都愿意对户部官员持有敬意,根源便在于此,当然,各支铁骑去户部讨要军饷的时候,没谁会留情面,哭爹喊娘,装穷一个一个熟稔,宋长镜对此看在眼,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骊武官员,在争争吵吵、磕磕碰碰的过程当,以及年轻一代书生的投笔从戎、边关子弟的纷纷跻身官场,宋氏庙堂的武界线,不断模糊,这是好事情。

至于与墨家外乡修士关系最亲近的工部,更是绕不过去的幕后功臣。

反而是原本地位最高的礼部、吏部,一旦将来论功行赏,会较尴尬,所以在大骊新北岳一事,以及与大隋结盟和出使大隋,礼部官员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抛头露面,没办法,如今与战场距离越远的衙门,在未来百年的大骊庙堂,要不可避免地失去底气,嗓门大不起来,甚至极有可能被其余六部衙门蚕食、渗透。

毕竟大骊刑部衙门,在谍报和笼络修士两事,依旧有所建树,不容小觑。

所以礼部,如今有了些小动作,怕害怕所有人都在开疆拓土的时候,唯独他们这个昔年大骊六部最尊的衙门掉队,跌入尘土,沦为一座清水衙门,里边只有一张张冷板凳,还怎么吐旧纳新,坐稳大骊第一部堂的清贵且实权的高位,还怎么能够年年都是新年新气象?

只剩下一个吵开了锅的吏部,因为有关氏老太爷坐镇,不管自己人关起门来怎么吵,出门对外,还是规规矩矩。

哪怕礼部使劲嚷着要求太平无事牌一事,必须从举荐、勘验、颁发、记录档案、考评,都要全部收入礼部,让原本约莫负责一半职责的刑部彻底放权,关氏老爷子只是捣浆糊,不表态,拖着,最后竟是连因病告假这种拙劣的手段都拿出来了,他娘的你这位老爷子顿顿酒肉的人,许多礼部青壮官员的身子骨还要结实,也会感染风寒一病不起?老狐狸真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老爷子矮了一个辈分的礼部尚书,哪怕还算是关老爷子的半个门生弟子,据说都气得在宫禁值房那边发牢骚了,说老爷子也忒倚老卖老。

大骊官场,热闹且忙碌,各座衙门,其实都闹出了不少笑话。

京城意迟巷和篪儿街,在今年的正月里,更是往来拜年,走动频繁。

对于这些“春江水暖”的官场事,宋长镜不太心,大势之下,都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火,不越界太多,他不会管,事实,也用不着他一个沙场武夫,去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

因为宋长镜不得不承认,大骊铁骑能够顺利南下,并且步步稳固,那头绣虎,功莫大焉。

地面又炸开一抹微弱虹光,有位年轻剑修隐匿在山峦之间,似乎瞅准了宋长镜这位“大官”模样的大骊蛮子,剑光如一条白线,画弧而至,直刺宋长镜,飞剑意气当,满是视死如归的悲愤气概。

宋长镜摆摆手,示意那些跻身地仙之流的随军修士不用拦阻,一位六境剑修的孱弱飞剑,给一位十境纯粹武夫挠痒痒吗?

宋长镜随手一拳,将那柄本命飞剑砸回地,刚好落入那名年轻剑修的身畔大地之,脸sè惨白的剑修摇摇欲坠,仍然竭力站稳身形,望向那个实力超乎想象的船头男子。

飞舟掠过长空,年轻剑修再无出剑的实力,跌坐在地,

此后如蝗群的墨家飞舟,故意飞过了朱荧王朝的南岳山巅空。

心怀必死之死的千百剑修,与那尊地位尊崇的南岳神祇一同迎敌。

渡船之的十余艘剑舟,飞剑如雨落向大地。

天地,两拨飞剑如雨幕相接,墨家耗费无数神仙钱打造的剑舟飞剑,与剑修的本命飞剑,玉石俱焚。

偶有本命飞剑成为漏之鱼,又被大骊本土和招徕而来的元婴、地仙修士,陆续祭出法宝,一一击破,南岳空,呈现出令人炫目的五彩琉璃sè,恍若传说的天庭仙境。

山岳神祇的金身法相,手持一把以王朝皇室独门秘术汇聚而成的剑气巨剑,劈向宋长镜所在渡船,结果被宋长镜一拳击碎,又一拳将南岳正神的金身法相打得崩碎,宋长镜最终站在南岳神庙的屋脊,暂时失去金身法相的南岳正神正要以千年香火的积淀,重塑金身,再战此人。

宋长镜开口道:“差不多可以了,大骊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地仙之下的剑修,全部下山,既往不咎。地仙修士,愿意降者,可以跟随本王一同南下,不愿意投降,老老实实待在南岳山,我可以保证,即便有些秋后算账,也不会滥杀,人人有机会破财消灾,并且会确保你们这几位地仙剑修的立身之本,至于身外物,多半是要充当大骊军费了。”

南岳山巅寂静无声。

宋长镜一掠而去,轰然震塌那座南岳主殿大半,将一位试图串联其余大剑修、誓死抵抗大骊蛮夷的地仙剑修,一拳连同身躯和金丹打烂,只余下yīn神和气象衰减的本命元婴。

若是有修士从山脚仰望而去,可以看到巍峨南岳临近山巅的一处仙家府邸,化作废墟,扬起尘土,如一大团黄sè云雾缭绕山顶。

宋长镜返回山巅神庙,朝那位站在广场的南岳正神,点了点头,示意南岳神庙的识趣,他宋长镜心领了。

宋长镜拔地而起,返回渡船。

朱荧王朝的这尊神祇,眼神复杂,最后朝那位无可匹敌的大骊藩王,作揖一拜,许多年轻剑修,直到此刻,才骇然察觉,从头到尾,山岳阵法都未开启。

既是这位神祇自己畏死,害怕大道断绝,也害怕负隅顽抗之下,整座南岳和千余剑修都惨死,之所以由此埋伏,自然是各方剑修慷慨赴死,不惜以剑殉国,也有诸多怀揣着私心的谋划,如他这位南岳正神,之所以答应剑修登山,希冀着对故主、新主双方都有个交待,不至于在未来的这块亡国之地,失去南岳头衔后,却被谩骂无数,香火凋零,反而因为今日一战,能够为自己赢得一些市井赞誉,也可以省去大骊些麻烦,尽量争取到裁撤掉五岳正神后、好歹保住未来大骊头等山神的宝座。

宝瓶洲的大乱之世,朱荧显然大势又去,总要为自己谋取一条退路。

宋长镜回到船头,伸手放在灵气缓缓流转的栏杆,大骊年号,很快要改了。

书简湖,池水城范氏府邸。

有客人拜访,递交了一份贴黄名帖,说是要见关翳然关将军。

门房不敢怠慢。

如今四座驻守城池,品秩、权柄相当的四位大骊人氏,其池水城关翳然,在去年一年,逐渐地位提升,隐约成为龙头人物,其余三人,经常需要来到池水城议事,而关翳然从来不需要离开池水城,些许痕迹,足以说明一切。

连关翳然其实是苏高山乘龙快婿的说法,都传了出来,有鼻子有眼睛。

除此此外,门房总觉得访客当的一位少年,有些眼熟,只不过身穿一身灰sè棉袍,面容消瘦,又没能认出。

很快门房领着三位去见那位官署开设在范家的关将军。

三位客人,都背着一只大竹箱。

已经脱去随军修士甲胄的关翳然,站在一排官署简陋房屋外边的屋檐下,有些意外。

等了一顿很长时间的酒,没等来,结果等来了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家伙,顾璨。

关于顾璨在书简湖的所作所为,关翳然自然不喜,既是个人性情使然,也有关氏家族潜移默化的熏陶,人生在世,处处是官场,顾璨这种以破坏规矩为乐的愣头青,能够在大乱之局,侥幸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个迹。不过既然是那个人的朋友,关翳然也不至于闭门不见。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不过这点面子,关翳然还是要给的。

如今在大骊铁骑主力已经撤离的书简湖,年纪轻轻的关翳然,其实无形是真正一言九鼎的江湖君主了,手握数万野修的生杀大权,甚至青峡岛刘志茂当年更名副其实。

神sè平静的顾璨,战战兢兢的曾掖,和同样心惴惴的马笃宜,一起拜见关翳然。

双方几乎同时走向前,在院内站着,关翳然笑道:“你是顾璨吧,有事吗?”

顾璨笑着掏出一壶酒,老龙城的桂花酿,递给关翳然,笑道:“陈平安要我给关将军捎一壶酒,说是欠将军的。”

关翳然没有拒绝,接过了那壶酒,只是气笑道:“酒到了,人没到,这算怎么回事。”

关翳然随即自嘲道:“起人到了,酒没到,似乎还是要好一些?”

关翳然自顾自笑了起来。

曾掖和马笃宜如释重负,看来这个年轻有为的大骊将军,跟陈先生关系是真不错。

关翳然突然问道:“顾璨,知道陈平安为何要你来送酒吗?”

顾璨点头道:“知道,想让着在关将军这边混个熟脸,即便无法照拂一二,只要关将军手下了酒,那么我这趟返回青峡岛,还是可以少些麻烦。”

关翳然笑道:“你也不笨啊,以前怎么那么嚣张跋扈,顾头不顾腚的?”

顾璨坦然道:“以前不懂事,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现在不敢了。”

关翳然点头道:“行吧,那这样,以后小事,可以找我通融,大事的话,别来这座官署自找没趣,我对你,实在是印象平平。”

顾璨点头,抱拳道:“顾璨在这里先行谢过关将军,真有需要劳烦将军的小事,别的不敢说,如今一身债,需要开销的地方太多,不过一壶酒还是会带的。”

关翳然瞥了眼顾璨,没有说话,点点头,“公务繁忙,不招待你们了。”

顾璨便识趣告辞离去。

曾掖和马笃宜跟着转身走出范家府邸。

走在池水城大街,马笃宜有些埋怨,“年纪不大,倒是好大的官架子。”

顾璨不以为意,摇头道:“能够见我们一面,说明架子还不够大。今年年底和明年年的那两件大事,少不了要跟这位关将军打交道,马姑娘到时候你要是不乐意来这边的官署,可以跟曾掖一起逛猿哭街。”

马笃宜没有拒绝,有些心有余悸,“这儿官气太重,尤其是张贴在范家大门的两尊大骊门神,眼神不善,我可不愿意来这边遭罪了。”

曾掖一样使劲点头,“我也觉得瞧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没法子,我是鬼修,没拦着让我进门,我已经很意外了。”

顾璨带着他们租赁了一艘如今隶属于大骊官方的渡船,无论是修士,还是赏景的达官显贵,必须在渡口递交关牒户籍,通过勘验,才可以出入书简湖,这是新规矩。不过若是拥有一块大骊颁发的太平无事牌,无论是高品还是低品,都无需如此,渡口还可以主动无偿提供泛湖渡船,只不过如此偌大一座书简湖,有此殊荣的地仙修士,屈指可数,素鳞岛田湖君,青峡岛头等供奉俞桧,黄鹂岛地仙夫妇,至今都没有这份待遇,由此可见,即便是一块品秩最低的太平无事牌,都是多么值钱。

在近期,有两个消息,传遍了书简湖,震动四方。

一个是与书简湖野修关系不大,可事情实在太大,大骊皇帝病逝了。

再一个,与数万野修和千余岛屿都戚戚相关,当这个骇人听闻的真相水落石出后,书简湖才惊醒,为何前两年的书简湖形势,为何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原来桐叶洲如今最大的一座仙家宗字头,玉圭宗,选择了书简湖,作为宝瓶洲的下宗选址所在。

所以今年开春以来,关于玉圭宗的大小消息,如一场鹅毛大雪絮乱飞。

只不过对于顾璨而言,这些大事,都跟他无关了。

陈平安将罗天大醮和水陆道场的开办,都交予他顾璨。

除了将所有账本转交给顾璨之外,关于两件大事的条条框框,细致到了陈平安写下数万言的地步,一并交付顾璨。

为此马笃宜还调侃,陈先生差自己不是僧人道士了。

所需钱财,陈平安和顾璨商量过,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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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comments

  1. 天下第六

    沙发?

    沙发
  2. 太内总管

    地板?

    板凳
  3. 天下第六

    板凳!

    地板
  4. ......
  5. 老鼠爱大米

    老夫子就是那个会金钟罩大招找到就跑不了的老夫子呗还能是哪个

    51楼
  6. 匿名

    二更二更

    52楼
  7. 小坏

    剑来,斩楼上一群大妖

    53楼
  8. 小气鬼

    我也喜欢了一个姑娘,幸甚的是,她也喜欢我

    54楼
  9. 第几

    不一会

    55楼
  10. 匿名

    追杀大妖的不是桐叶宗 太平山和玉圭宗吗,是不是写错了

    56楼
  11. 匿名

    追到今日,感谢烽火。

    57楼
  12. 稍微

    缺字,上中下等字经常不见,要靠猜

    58楼
  13. 藩王世子殿下

    没雪中那么潇洒写意,但是比雪中更深层次的阐述一些道理,越慢点看,越能感受其深意。

    59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