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 家乡 (2)

宋续点点头,“当然有想过,我甚至恨过这把‘童谣’飞剑,然后在有一天,就突然不想了。”

“那次是一场祭祀大典,我们需要暗中护卫,我就远远看着身穿龙袍的父皇,被众星拱月,当然皇兄也在队伍里,不知为什么,非但没有如何羡慕,反而觉得逼仄,就像那件龙袍,是个牢笼。我当时有个奇怪的念头,就是我们大骊的皇帝陛下,这辈子能去哪些地方?那天晚上,我就去了趟城头,站在那个高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天大地大,我可以随便去哪里,父皇和兄长,就不成。在那一刻,我就心甘情愿当个证道长生的练气士了。”

作为宋续兄长的那位大骊大皇子,未来板上钉钉的太子殿下,确实极有韬略,手腕不差,就是人前人后,差别很大,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回了住处,倒是还知道不去砸那些瓷器、书案清供,因为会录档,而圣贤书籍,则是不敢砸的,到最后就只能拿些绫罗绸缎制品撒气,倒是三弟,性情温和,虽然天资不如兄长,在宋续看来,可能更有韧性,至于其余的几个弟弟妹妹,宋续就更不熟悉了。

庭中玉树,琼枝烟萝,几曾识干戈?

宋续冷不丁问道:“你这次擅自出手,你有没有得到宫中某人的授意?”

袁化境默不作声。

宋续就不再多问什么。已经有答案了。

“下不为例。”

宋续起身离去,转头道:“是我说的。”

从今天起,袁化境其实已经失去了地支一脉修士的领袖身份。

————

在花棚那边,老秀才其实也没喝酒,翘起二郎腿,双手交错,搁放在膝盖上,显得,他瞥了眼封姨挽系青丝的那个彩sè绳结,老值钱了。

封姨笑道:“怎么,文圣是要帮百花福地当说客来了,要我归还此物?还是说花主娘娘这次议事,半卖半送给了些好酒、花神杯,中土文庙那边某位教主心软了,所以今儿文圣身上其实带了一道口含天宪的圣人旨意?”

老秀才大义凛然道:“娘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大老爷们掺和什么。”

不擅长。

文圣一脉除了自己的关门弟子,都是拎不清此事的光棍。

老秀才气呼呼道:“再说了,就冲着封姨与咱文圣一脉的多年交情,谁敢在一穷二白的我这边如此老三老四,与封姨吆五喝六,不得被我骂个七荤八素?!”

封姨点点头,“那就好,不然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这个彩sè绳结,暗藏玄机,就是为何百花福地历史上诸多花神,一代代的命主花神,始终无法出现一位飞升境的根源所在,因为先天大道命脉不全,跻身仙人境,就等于走到一条断头路的尽头了。而缺少一位飞升境坐镇的百花福地,终究美中不足。

浩然天下百花,确实是被封姨欺负得惨了。

老秀才随口说道:“天下事互为因果,此因结此果,此果即彼因,彼因再结果,反正就这么因果循环,凡圣浸染。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所以天下事总是兜兜转转,帮着我们山水重逢,有好有坏。光说道理不举例子就是耍流氓,那我就举个例子好了,也与封姨有点牵连的,比如剑气长城的刑官豪素,知道的吧?昔年扶摇洲一处福地出身,前不久斩落了南光照的脑袋,还收了个徒弟,要那个孩子立誓要斩尽山上采花贼。豪素行凶过后,自知不可久留,试图离开浩然,去往青冥天下避难,被礼圣拦住了,道老二接引不成,恼羞成怒,气得嗷嗷叫。”

封姨当然不觉得以白玉京真无敌的心性,会如此失态,只是老秀才看似随意举例的这个道理,还是很有道理的。

封姨思量片刻,伸出双指,捻住那个彩sè绳结,从青丝中取出,老秀才看似无动于衷,实则眼珠子滴溜溜转动。

老秀才其实还真不是帮人解决恩怨来的,只是天生的劳碌命,忍不住顺嘴一说,成了,封姨与百花福地就此了结一桩宿怨,是最好,不成,亦无所谓。

封姨手持那枚铜钱大小的彩sè绳结,青丝如瀑,从一处肩头倾泻,如蓦然洪水决堤,汹涌流淌于深谷沟壑间。

老秀才突然抬起一只手,目不斜视,“前辈打住!”

封姨心有疑惑,嘴上打趣道:“怎么,当我是那勾栏女子,要脱衣解带?事到临头,大老爷们反而怂了?”

老秀才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使劲摆手,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不能够不能够,前辈莫要说笑。”

封姨恍然,将那枚彩sè绳结重新挽住一头青丝,说道:“明白了,文圣是想要将这个好处,转赠陈平安,帮着他来年游历中土,好与百花福地结下一桩善缘?”

老秀才笑道:“前辈英明。”

封姨笑道:“当先生,为学生如此铺路,是辛苦也不觉辛苦?”

老秀才摇头道:“错喽,让那中土文庙里边,许多先前对文圣一脉学问不太认可的陪祀圣贤,如今一个个印象大为改观,是我这个关门弟子的功劳。以前路上见着了我,至多算是与文圣作揖,如今不同了,都愿意诚心诚意与我这个老秀才请教几句了。”

而让这些老古板改变态度的,其实不是陈平安的出剑,甚至不是在避暑行宫统率隐官一脉的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而是这个在剑气长城比阿良更“声名狼藉”的读书人,让一座原本对浩然天下深恶痛绝的剑气长城,后来的飞升城,有那琅琅书声,尤其是让那些本土剑修,逐渐对浩然天下有了个相对平和的态度,最少认可浩然其实有好有坏。

可能陈平安自己至今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他虽然未能亲手改变一座书简湖什么,却其实已让一座剑气长城移风换俗。

大概这就是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封姨抬起那古称螆蛦掌的纤纤柔荑,以拇指肚轻轻摩挲红媚指甲,随口问道:“先前客栈那边,动静不小,文圣好像不是特别担心陈平安?”

老秀才摇头道:“过心关斩心魔,我这关门弟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可事实上,老秀才差点就直接喊来了礼圣。反正吹牛不犯法。

然后老秀才笑了笑,转身拎起酒坛,“安稳日子过久了,难免乏味,这是人之常情。人间乐事如饮醇酒,往往醒来就无,极难留住,唯有失落,倒是苦事如茶,往往有机会苦尽甘来,让人倍感珍惜。平淡事就是喝水了,没什么滋味,可就是每天都得喝,不喝还不行。”

封姨依旧低头,一手翘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摸过鲜红指甲,好像没有听出文圣的言外之意。

老秀才轻轻放下那坛百花酿,见这封姨有意装傻,便干脆挑明了说,“如今就不要再想着押重注了,文庙对杨老头,对你们,不好说什么仁至义尽,却已算足够厚道了。再说了,如今咱们那位礼圣,脾气不太好,我多嘴劝前辈一句,你们惹谁都别惹他。万年以来,礼圣在文庙都没说过几句话,倒是与你们,耐心极好,一直没少聊。不要把某些读书人的恪守规矩,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

封姨抬起头,嫣然笑道:“行了,知道了。放心吧,骊珠洞天里边,就数我最听得进去劝。”

老秀才点头道:“所以我才会走这一遭嘛。”

押注一事,封姨是没少做的,只是相较于其他那些老不死,她的手段,更温和,年月近一些的,像老龙城的孙嘉树,观湖书院的周矩,封姨都曾有过不同手段的传道和护道,比如孙家的那只祖传算盘,和那数位金sè香火小人,后者喜欢在算盘上翻滚,寓意财源滚滚,当孙嘉树心中默念数字之时,金sè小人儿就会推动算盘珠子。这可不是什么修行手段,是名副其实的天赋神通。再就是孙家祖宅书

桌上,那盏需要历代孙氏家主不断添油的不起眼油灯,一样是封姨的手笔。

封姨开始转移话题,道:“文圣帮陈平安写的那份聘书,算不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聊这个,就得喝点小酒助兴了,老秀才抿了一小口百花酿,“还好还好,老头子在穗山没空搭理我,礼圣忙得很,我不忍心打搅,只找了咱们文庙正副三位教主,伏老夫子,经生熹平……加一块儿,反正得有二十来号有资格吃冷猪头肉的读书人吧,都好心帮忙推敲文字。”

封姨感慨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陈平安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老秀才翘着二郎腿,双手捂住膝盖,望向天幕,微笑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你听听,我那白也老弟,一看小时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然哪里写得出这样的诗句,像我,还有平安,咱们这样的穷苦百姓出身,至多觉得像是个白碗、饼儿,哪里说得出如此富贵气的混账话,还白玉盘呢。”

封姨好奇问道:“白也今生,是不是会成为一位剑修?”

老秀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笑着,不管是不是剑修,白也在及冠岁数之前,都得戴个虎头帽嘛。

年幼时还好,瞧着挺可爱的,少年时依旧如此,可不就是傻了吧唧的?

不过老秀才觉得这样的白也,其实是另外一种不曾有过的得意。

我老秀才为人间又增添一大美景。

封姨笑道:“地支一脉修士,虽说性情都不差,可骨子里难免心傲气高,眼高于顶,这下好了,遇到了你这个关门弟子,真是吃尽苦头。一场架,差点打得将近半数修士,都要心生心魔,不愧是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

她忍不住喝了口酒,当是庆祝一下,那帮小兔崽子,以前不就是连她都不放在眼里的?虽说与他们不知晓她的身份有关,可即便知道了,也未必会如何敬重她。尤其是那个心比天高的剑修袁化境,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凭借那把改名为“夜郎”的飞剑“停灵”,斩杀一尊神灵来着。

老秀才捻须说道:“有地支,就会有天干,还会有二十八星宿之类的谋划。比如白玉京那边,道老二早就在谋划五百灵官了。”

这类事,最关键之处,是争先,是先占据某个一,就会形成一种大道循环的先手,比如地支一脉的修士,最早一人,就像是崔瀺在棋盘上的先手,谁下出这一手,就会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棋盘定势。其他人再想要模仿此举,就晚了,会被大道排斥。而这个先手人物,必须是命理契合的神灵转世,门槛极高。

封姨犹豫了一下,一挥袖子,阵阵清风席卷一座火神庙,这才说道:“陆沉当年在骊珠洞天摆摊子算命,我毕竟亲自参与了地支一脉的补全一事,当时去找过陆沉,听他口气,显然已经算到了崔瀺的这桩谋划,只是当时他提及此事,比较心不在焉,只说‘贫道术法浅薄,不敢为天下先。只能跟在别人的屁股后头,依葫芦画瓢,至多是以量取胜。’”

“陆沉临了还与我说了句奇怪言语,说崔瀺给出的某个意外,才是蛮荒天下的真正意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说宝瓶洲阻滞蛮荒天下一事。”

老秀才眼神古怪,脸sè复杂。

封姨察觉到老秀才的异样,“还有其它玄机?”

老秀才喝着酒,不说话。

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登天之前,就选好了十天干的第一手,等他登天之后,蛮荒天下瞬间补齐十人,关键先手,正是他的关门弟子,甲申帐木屐,后来一步跻身玉璞境的周清高。

宝瓶洲,大骊国师崔瀺则开始打造十二地支。

之后才是白玉京三掌教的二十八星宿,先手,是那代师收徒的小师弟,道号山青。

曾经的浩然贾生,后来的文海周密,是修道岁月悠悠,最早开始布局。

陆沉其实未必就比周密、崔瀺更晚想到此事,但他陆沉就算早早想到了,也肯定会因为天生散漫,性子惫懒,不愿意劳心劳力。

封姨无奈道:“文圣,你别不言语啊。”

老秀才叹了口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崔瀺在很多年前,就故意压制了自己的心智,也就是有意降低了自身棋力,至于什么时候动的手?大致是阿良返回浩然天下的时候吧,可能更早些,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就是自己都不知道了,所以当年崔瀺神魂分离出个崔东山,虽说确实有所图谋,是一洲布局环节之一,可最大用意,还只是个障眼法,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天下所有山巅修士的大道推衍。所以对周密和整个蛮荒天下来说,这就是一个最大的意外。是先有这个意外,才有了后来的意外。”

“你难道真以为周密对宝瓶洲没有防备?怎么可能啊,要知道整座蛮荒天下的下策,就是周密一人的上策,既然周密对宝瓶洲和大骊朝廷,早有戒备,尤其是骊珠洞天里边的那座飞升台,更是志在必得之物,那么周密岂会没有一番极其缜密的推衍谋算?”

老秀才喃喃道:“如今咱们浩然大举攻伐蛮荒,缺什么?神仙钱?人力物力?山巅修士的战力?都不是,这些我们都是占优的。唯一缺的,最欠缺的,就是这样一个让周密都算不到的大意外。”

封姨听得目瞪口呆,崔瀺脑子有病吧?!

难怪当年在骊珠洞天,一个能够与郑居中下出彩云局的崔东山,与齐静春师的一场师兄弟“反目成仇”,以未来的小师弟作为对弈棋盘,崔瀺处处处于劣势下风,当时她还觉得有趣极了,看到那个眉心有痣的少年处处吃瘪,跌境又跌境的,多有意思,她袖手旁观看热闹,其实还挺幸灾乐祸的,那会儿没少喝酒,结果你老秀才今天跟我,这其实是那头绣虎故意为之?然后齐静春早已心领神会,只是与之配合?好嘛,你们俩师兄弟,当我们全部都是傻子啊?

封姨一拍脑袋,使劲摇头道:“不对不对,老秀才你自己都说了,周密登天,是他的上策,崔瀺和齐静春,为何不拦着?!岂不是处心积虑,到头来白忙一场?”

老秀才眯眼道:“保全了流霞洲、北俱芦洲和皑皑洲,使得三洲山河不失寸土,更没有被蛮荒天下占据八洲,围困中土一洲,我们浩然人间少死多少人?在封姨嘴里,就是白忙一场?”

封姨心中悚然,立即起身致歉道:“文圣,是我失言了。”

实在是这个登门做客的老秀才,笑呵呵混不吝,和颜悦sè,太过平易近人,让封姨差点忘记一事,文圣一脉几个嫡传,有哪个脾气是好的?曾经说过一句“皇帝陛下只需听着”的国师崔瀺?打得中土神洲“剑仙胚子”变成一个损人之语的左右,曾经驱逐天下水裔仓皇逃遁、只为求个活命而已的刘十六?逼得那个yīn阳家陆氏老祖师差点自行兵解却偏偏做不到的齐静春?还是那个前不久刚刚一剑砍掉大骊太后娘娘一颗脑袋的关门弟子?

而这个风气的源头,正是眼前这个老秀才。

老秀才点点头,然后眨了眨眼睛,“我真不知道缘由啊,我可是出了名的只会收徒教书,不擅长这些拐弯抹角,有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够够的了。”

嗯。我老秀才不擅长,但是我的几位学生都很擅长。首徒,小齐,关门弟子。

至于左右和君倩就算了,都是缺根筋的傻子。只会在小师弟那边摆师兄架子,找骂不是?还敢怨先生偏心?当然不敢。

封姨委实是好奇得很,她说道:“文圣老爷,给点提醒就成,必有回报!比如……我愿意帮着文庙,主动去往蛮荒天下做点事情,至于功德一事,全部算在文圣一脉头上。”

老秀才摇摇头,“别了,前辈没必要如此。无功之禄,受之有愧。我们这一脉,不好这一口。”

封姨坐回台阶,仰头狠狠灌了口酒,抹嘴苦笑道:“被文圣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回小镇那边了。”

以前没觉得如何凶险,更多是有趣,这会儿开始觉得瘆得慌。

遥想当年。

一座骊珠洞天,就那么点山河版图,就那么点人。

小镇学塾的教书先生,曾经坐镇骊珠洞天的圣人,齐静春。

后来的师侄崔东山,或者说是曾经的师兄崔瀺。

桥下老剑条。五至高之一,持剑者。当年封姨他们一行人,其实都曾误以为她只是那尊剑灵。

阮秀。李柳。火神,水神。五至高之二。

药铺杨老头,青童天君,东王公,手握两座旧天庭飞升台之一,曾是男子地仙之祖。

龙窑姚师傅。

三山九侯先生,术法神通集大成者,天下符箓、炼丹的祖师爷。

福禄街李希圣,道祖首徒,白玉京大掌教“之一”。

摆摊子的陆沉,青冥天下,白玉京三掌教。

泥瓶巷稚圭,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雏形。

走街串巷,推车卖糖葫芦,“算尽天事”的yīn阳家邹子。

封姨,老车夫,扶龙一脉祖师爷,中土yīn阳家陆氏主掌五行家一脉的陆氏祖师。

李二。看门的郑大风。

原本有望打破那道天大门槛、以纯粹武夫之躯成神的止境武夫,崔诚。

担任过一段时间窑务督造官的藩王宋长镜。

目盲道士“贾晟”,三千年之前的斩龙之人。

阮邛,宝瓶洲第一铸剑师。

祖籍在桃叶巷的天君谢实,祖宅在泥瓶巷的剑仙曹曦。

宁姚,如今的五彩天下第一人。

后来白帝城郑居中也曾现身小镇。

试想一下,任何一位外乡游历之人,谁敢在此造次,自称无敌?

比剑术?道法?武学?神通?算计?

任你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不管是已经被刑官豪素斩下头颅的南光照之流,还是野修出身、道号青秘的这些强大飞升,若是事先知晓一座小小骊珠洞天的全部真相、内幕,估计他们走路都要腿软,胆子未必能有陈灵均那么大。

小镇里边,年纪大的,绝不敢招惹半点,年纪轻的,外人就敢吗?其实一样不敢。

当年最年轻的一辈,其中有陈平安,刘羡阳,宋集薪,马苦玄,李宝瓶,李槐,顾璨,赵繇,林守一,谢灵,苏店,石灵山……

回头再看,哪怕是小镇当地人,或是封姨这些存在,置身其中,其实一样是雾里看花的处境。

“这有什么不敢回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心中无鬼,就不怕走夜路。”

老秀才微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确实不像封姨你们,世上人事无穷,我辈光yīn有限,可能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会更珍惜人间这趟逆旅远游。”

修道之人,已非人矣。

有些人眼中,人间是座空城。

这是不对的。

老秀才站起身,打算回文庙了,当然没忘记将两坛百花酿收入袖中,与封姨道了声谢,“但使主人能醉客,醉把异乡当家乡,如果多些封姨这样的前辈,真是人间幸事。”

封姨跟着起身,试探性问道:“文圣,真不与我讲一讲那缘由?”

老秀才笑道:“听了这么多,换成是我的关门弟子,心中早就有答案了。”

封姨伸手捻住彩sè绳结,恼火道:“文圣,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当没这回事了。”

老秀才笑着摇头,这就没意思了。再说我也没当回事啊,至于关门弟子,就更是了。舍得辣手摧花的,又不只有你封姨。

封姨叹了口气,认命了,“一码归一码,东西我照送,文圣不用担心,保管陈平安之后游历那百花福地,只会被奉为座上宾,说不定当那空悬多年的福地太上客卿都不难。”

一年十二个月,在百花福地,就有了身居高位十二月花神,在这十二位花神当中,就有福地花主娘娘,以及分别掌管四季花开的四位命主花神,十二位花神娘娘,都有自己的本命客卿,还有类似白也之于牡丹花的太上客卿,当然白也不曾领情就是了,从未莅临福地。

所以太上客卿这个虚衔,不能当真,多是花神自作多情之举,而且整个福地百花的太上客卿,更是位置空悬几千年了,其实福地就是在等一个人,能够从封姨手中取回那个由一条条花神命脉炼化而成的彩sè绳结。

老秀才眼睛一亮,前辈如此将心比心,就很善了嘛。

只是那答案,依旧不说,憋死你。

封姨突然说道:“不如我与文圣打个赌,赌注是十坛贡品百花酒酿,被我喝了这么多年,剩下不多了。就赌陈平安给不了那个答案,如何?”

老秀才来了兴致,揪须说道:“要是前辈赢了又会如何?毕竟前辈赢面实在太大,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稳操胜券,所以只有十坛酒,是不是少了点?”

封姨扯了扯嘴角,“那就十八坛酒,我自己只留两坛。要是我赢了,绳结依旧给陈平安,但是他当了那太上客卿之后,必须让那十二月花神,一起来我这边认个错。要是陈平安得了绳结,游历百花福地,不管当不当那太上客卿,反正只要他未能让花神认错,就得答应我一件事,比如护住山上采花贼不至于被人杀干净。”

老秀才一脸震惊道:“赌这么大,不合适吧?”

封姨笑道:“那就算了?”

老秀才搓手道:“罢了罢了,赌就赌,小赌怡情。”

封姨施展本命神通,从光yīn长河当中,好似掬起一条溪涧细流,再凝化作一阵清风,去往客栈门口的陈平安那边。

封姨正要说话,老秀才从袖中摸出一坛酒,晃了晃,胸有成竹道:“不会输的,所以我先告诉你答案都无所谓了。”

封姨依旧不知所谓,稍后那一缕清风返回火神庙花棚这边,陈平安几乎瞬间听完先生的言语,就当场给出了答案,只说了四个字,其实也是当年崔瀺在书简湖,早就说过的。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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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comments

  1. 玉峰

    来了 来了

    沙发
  2. 沉鞘配吴钩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瘾啊。要不要攒一段时间再看呢。。。

    板凳
  3. 大保健

    没了 没了

    地板
  4. 路人

    娃娃以后出门打招呼我都想好了。
    我叫陈宁,我爹姓陈,我娘姓宁,我住落魄山,是一名剑客。
    六的一批。

    4楼
  5. 路人

    别问问就是阿良哥哥教的。

    5楼
  6. 半仙

    觉得以后会是个女儿, 白白胖胖的

    6楼
  7. 右左

    早上好 各位

    7楼
  8. 搬柴兄

    花呗剁手,善

    8楼
  9. 阿良

    憋死你,呵呵呵

    9楼
  10. 陈宁

    平安谣

    10楼
  11. 半仙

    封姨一口仙气猛的一吹 搅动云气 冷却后变成水滴 越集越多 于是乎下了一场大雨 发了大水 好水 好水啊 哈哈哈哈

    11楼
  12. 恭喜陈皮皮喜提陈色皮

    12楼
  13. 匿名

    确定不叫宁采陈???

    1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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