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宁姚来见陈平安

原来她是来找那个做生意贼精贼精的小子,不去当个商家子弟真是浪费了天赋。

青牛道士松了口气,就说嘛,偷个西瓜而已,不至于挨雷劈的。

老道人丢了手中狗啃一般的西瓜,从神sè镇定,到恍然大悟,再到满脸的意外之喜,行云流水,哪有半点矫揉做作,“姑娘你是说那位陈道友啊,他是贫道一见如故的挚友,忘年交,交情瓷实,虽是一场萍水相逢,却十分交心,不然陈道友也不会将此剑交给贫道保管,一起远游这座无用城,好帮他开路。”

这条白眼城村野小径上,一剑斩开夜航船禁制的飞升境剑修,背剑匣,匣内双剑,女子手持一把长剑夜游。

正是从第五座天下飞升至浩然的宁姚。

先是破境,剑斩一尊远古神灵,积攒了一桩不小功德,她再剑开天幕,飞升远游浩然,循着四把仙剑之一的太白剑尖这点线索,最终给她找到了这条古怪渡船。

只是不曾想没有见到那个家伙,反而遇到了个牛角挂剑的骑牛老道士。

下意识,宁姚就以为他被困在了渡船这边。只是她转念一想,剑气长城和蛮荒天下都困不住他,怎么可能会被一条装神弄鬼的渡船拘押?那家伙在哪里不能如鱼得水?只是不曾亲眼见到他,她还是有些担心。

宁姚皱眉道:“这里是无用城?那么他在何处?”

那家伙若是在这条渡船游历访仙,遇到了谁,碰到了什么棘手情况,才需要将一把佩剑交给别人?还是说他又重操旧业,一边当包袱斋,一边算计谁?飞升境泉府那边,这些年只差没挂上一幅祖师像了。

老道人脸sè又变,毫无凝滞,大义凛然道:“你这小姑娘家家的,贫道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有何家世有何靠山,怎的,是要与陈道友寻仇,要问剑一场?那可就别怪贫道依仗岁数……帮陈道友接下这道梁子了!”

绝口不提什么剑仙什么飞升境。只当自己眼力不济,根本看不出来。

宁姚笑问道:“前辈真能接下梁子?”

那个家伙,明明都已经回了浩然天下,若是在宝瓶洲家乡也就算了,可如今看样子都往北俱芦洲逛了,怎么,很闲?

老道人脸sè再变,都不用如何审时度势,就再次话头一转,由衷感慨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那些红尘恩怨,贫道毕竟是方外之人,到底是不好掺和的。容贫道倚老卖老一番,在这里好心劝姑娘一句,若是真与贫道那位陈小道友有些误会,双方说开就好了。天底下的大好姻缘,可莫要给个‘没说开’耽误了。”

宁姚笑了笑,果然是那家伙的同道中人。

老道士眼光何等老辣,立即如释重负,果然是那小两口的山上道侣了。陈小道友好福气!

渡船上,他们这些得以开辟出别有洞天的修士,所谓的举形飞升,随心而走,可真可假,归根结底,还是个借字,而且有借,就有还,你情我愿,规矩森严,买卖公道。但是最怕一剑破万法、尤其是能够破开天地禁制的剑修,先前那位女仙葱蒨,就差点在渡船这边着了道,若非她身边有位仙人境剑修护道,以剑开道,强行离去,不然那葱蒨极有可能就会yīn沟里翻船了。

一般来说,仙人境剑修,就可以在夜航船上来去自如,但是想要在渡船上撒野,依旧做不到。因为渡船如今还拘着一位仙人境剑仙,下场不算好,如今还在那本末城当个跑腿打杂的店小二呢。也幸亏那位剑仙心不是一般大,寄人篱下了足足千余年,都没有失心疯。

而且这条渡船,也确实最不欢迎天底下最为一根筋的剑修,除了一身沛然剑气和凌厉剑术,让人忌惮之外,一身学问,往往浅,于渡船而言少有裨益,甚至可能还不如一位诸子百家的下五境修士。

“陈小道友如今身在条目城。”

老道人抚须笑道:“只是这位小姑娘,可不是贫道唬人,凭你的剑术,登船与下船都不难,唯独在渡船诸多城池间的走门串户,还真就不太容易了,极难极难,你就像是面对一位飞升境的阵师,只能落个天时地利尽失的处境。与其仗剑开路,四处乱撞,还不如让那陈小道友来主动找你。”

只要那小子一来白眼城,就等于他自己取回了长剑,一笔买卖,就算两清。

何况眼前这位飞升境女修,瞧着先前赶路不太轻松,风尘仆仆的,有些难以掩饰的神sè疲惫。

就是她那一双眸子,还是让人不敢直视。

不愧是山上最为难缠的剑修,一身气势,锋芒毕露。

倒是那个陈小道友,与人言语时,和颜悦sè,与人对视时,眼神柔和,好像与这位女子剑仙刚好相反。

大概是有这位飞升境剑修的衬托,老道人愈发觉得与那个陈小道友相处的如沐春风,刚刚分别,就让人甚是怀念啊。

宁姚环顾四周,“我在这里等他。”

半个时辰内,如果还不来,她就去找他。

不是没有信心找到他,就只是跨越两座天下的无数山水,她都没觉得如何累,只是真的等到离他很近了,宁姚反而就想要停下脚步。

只是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她该说什么?

宁姚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那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妥的老道人,骑在牛背上,貌似气定神闲,实则心慌得很,尤其是当这女子一皱眉,就更惴惴不安了。老道人瞥了眼在地上开花的西瓜,有些惋惜,早知道就不丢了,这会儿还能啃啃解闷。

不是青牛道士胆小,遥想当年,在那浩然天下,这位喜好云游天下、嬉戏人间的封君,那也是壮举一桩桩、仙迹一处处的得道高人,实在是跟一个飞升境剑修相处,太过令人头皮发麻。天底下有几个剑仙,真的好脾气?一个个的,学了点剑术,不是在出剑砍人,就是走在出剑砍人的路上。

就说那剑术裴旻,当年不就是如此?不然他何至于逃难来到这条夜航船,只为了避其锋芒?

这些个剑术高的,就没一个好说话的。

条目城,客栈内。

陈平安对裴钱笑道:“那道买山券,先借师父。”

裴钱递出那张青纸材质的仙券,说道:“师父只管去接回师娘,我会护住小米粒的。”

陈平安笑着点头,收起买山券放入袖中,单手撑在窗台上,一个翻身离开屋子,然后拔地而起,“举形飞升”一般,一袭青衫直去天幕,顺便低头望去,陈平安将一座条目城的大地景象尽收眼底,果然不止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而是山河绵延,一望无垠,风景壮阔,随着身形升高,脚下这方天地就像一块棋盘,一些纵横线交错处,有那人烟灯火聚集的城池盘踞、或是高耸入云的山岳矗立,如同一颗颗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条目城那位巡城骑将在陈平安刚刚御风之时,就丢掷出手中那杆大戟,去势快若奔雷,好似剑仙祭出了一记飞剑。

长戟化做一道璀璨虹光,划破长空,雷声阵阵,动静极大,直奔那个胆敢犯禁的外乡人。

陈平安稍稍更改飞升轨迹,脚尖一点,刚好踩在那杆大戟的尖端,然后身体蓦然后仰,缩地山河,身在十数里外的别处,双指并拢,默念一个斩字,一划而下。

仿佛一处山水秘障,碰到了世间最管用的一道破障符,给后者硬生生在小天地间劈出一道大门。

天下剑修,剑破万法。

陈平安向前一脚跨出,同时一挥袖子,将那尾随而至的长戟打落回人间,身形消逝在大门处。

循着长剑夜游在渡船上的那粒“灯火光亮”,陈平安不管不顾,只是笔直一线而去。

在陈平安翻出屋子后,小米粒赶紧跳下凳子,跑到窗口那边,好像是发现自己个子太矮,只好又折返回桌子,搬了条凳子过去,站在凳子上,伸长脖子,使劲望去。

裴钱走到窗口,小米粒轻声问道:“是山主夫人来了吗?”

裴钱趴在窗台上,笑着点头,“肯定是师娘来了。”

小米粒在裴钱耳边轻声问道:“那等会儿见着了山主夫人夫人,我要磕几个头才合适啊?一百个够不够?!”

因为在裴钱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又回家后,那会儿的裴钱个儿还不太高,跟暖树姐姐差不多,每次跟周米粒说起剑气长城那边的事情,裴钱都贼开心,说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见闻,还有裴钱在那边闯荡江湖的丰功伟绩,还说有个叫郭竹酒的小丫头片子,黝黑黝黑的,比黑炭黑黑炭,而且个子比小米粒还矮一大截,却是个功力极其深厚的马屁精,见着了师娘次次都会磕头。不过那个绰号绿端的小丫头片子,傻是傻了点,说话比陈灵均还不着调,不过其实人还不错,勉强能算是师父的弟子吧……一来二去,小米粒就记住了那个按照辈分算是裴钱师妹的矮子小姑娘,以及那个小姑娘的最喜欢磕头。

裴钱被小米粒这么一问,就立即知道不妙,若是给师父知道了自己小时候,回到家里是怎么在背后埋汰的郭竹酒,估计要惨兮兮。

师父的那些小账本,可从来不落笔,只在师父心里,谁都翻不着瞧不见的。

所以裴钱先告诉小米粒不用磕头,到时候见着了师娘,记得扯开嗓子,多喊几声山主夫人就好,再提醒小米粒,不认得什么郭竹酒。

小米粒挠挠脸,说道:“我卯足劲喊话,嗓门可大,一不小心就跟打雷似的,吓着了山主夫人咋办?”

裴钱笑着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师娘很厉害的,不会被你吓到。”

小米粒想了想,“怎么个厉害啊?”

裴钱沉默片刻,望向窗外的暮sè,给出一个好像答非所问的答案:“没有师娘的话,我就遇不到师父了。”

小米粒突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裴钱的胳膊。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黑衣小姑娘觉得裴钱这会儿好像有些伤感,不大不小的,就是有那么一丢丢。

长大以后的裴钱,经常会这样,在落魄山陪着自己和暖树姐姐,不管是在竹楼二楼,在崖畔石桌,还是在山巅栏杆,坐着坐着,聊着聊着,裴钱就会突然不说话了,想着事情,抿起嘴唇,而且会腰杆挺直,好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些年在山上,偶尔裴钱会高高抬起头,望向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是她的心情,好像又在很低很低的地方,小米粒就算想要帮忙,也捡不起搬不动。

裴钱再也不会卷起袖子,先沿着地上那些青砖,一步一步倒退而走,再往崖外纵身一跃了。也不会再与自己一起大摇大摆走路巡山了。裴钱也不会在树下一个蹦跳,双手抓住树枝上,再让自己抓住她的脚丫一起荡秋千了。很多裴钱以前需要跳起才能抓住的树枝,如今裴钱踮个脚尖,就抓住了。棋墩山上的那个马蜂窝,她们已经很多年没去斗智斗勇满山跑了。

很多裴钱个儿矮矮时候的有趣事情,就像兜里的瓜子,一磕就没了。

手臂被小米粒轻轻一拍,裴钱转过头,再微微低下头,笑问道:“咋了?”

小米粒好像从裴钱袖子上双指捻住了一粒瓜子,往自己嘴里一丢,“小小忧愁,一吃就没。”

裴钱笑了起来,小米粒也跟着笑起来,起先还有些含蓄,等到见到裴钱开心,小米粒就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

裴钱一拍脑袋,快步走向桌子,收起那幅贴有彩笺便签的卷轴,小米粒跳下凳子,趴在桌上,哈哈笑道:“我晓得的,没见过它,么得这回事嘛!”

裴钱嗑起了瓜子,小米粒趴在桌上,犹豫了很久,突然小声说道:“裴钱,你能不能修行啊?”

裴钱疑惑道:“问这个做啥锤子?”

小米粒咧嘴一笑,圆乎乎的下巴搁在手背上,“随便问问。”

其实她是怕下一次出远门,隔了好些年才回家,害怕裴钱个儿没有长高,却有白头发了。

裴钱笑道:“我一直有练剑啊,好像……不是特别难。”

裴钱赶紧补了一句,“这种话,你千万不能跟我师父说,晓不得?”

小米粒一下子兴高采烈,“知不道!”

陈平安离开了李十郎坐镇的条目城,来到一处陌生城中,远游至此的陈平安竟是头朝地,一头撞入大江之中,一拳递出,江河随之断流,逢水开水。

随后闯入第三处城池内,有一座巍峨山岳拦在路上,陈平安剑诀变化,学那丁婴和裴旻,以指剑术,剑光暴起,逢山开山。

在下一城内,陈平安御风掠向一座云中廊桥,桥上有一位面容秀丽却略显清苦的修长女子,瞧见了擅自越界的陈平安,她愈发脸sè不悦。

这女子气象惊人,无数个袖珍景象萦绕在她四周,如小鸟依人。有那玉簟铺在藕池边,兰舟系渡口,雁群南归,一座香火祠庙,悬匾额藕神祠三字。有那门前草葱郁,天上星河转。有那瑞脑消金兽,在屋内青烟袅袅,风卷起帘子,侍女踮脚王朝窗外院子里边的芭蕉和樱桃,与一位憔悴女子窃窃私语……还有泥泞道路上,十数辆马车缓缓而行,一位神sè凄苦的女子掀起车帘,忧心忡忡……

她身边站着一位双袖垂下的少年,姿容俊美,银sè眼眸,头有鹿角。

鹿角少年抬起手,探出袖子,手心处凝聚出一道雷法,小如芥子,威势却大如天劫。

陈平安继续御风,抬起一手,亦是掌心雷法凝聚。最终那女子轻轻摇头,眼神幽寂的鹿角少年便重新缩手入袖。

才过了那道高悬天上的云中廊桥,紧接着陈平安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宫殿内,眼前是一面等人高的巨大镜子,竟然可以映照出人之五脏六腑,陈平安现身后,一身凌厉剑气与浑厚罡气,激起那镜面的阵阵涟漪水花,使得肝胆、脏腑镜像瞬间,大殿内有两位护境人,有人一刀劈下,有人祭出飞剑,陈平安径直前行,一手握住那刀锋,随手推开,一手双指夹住飞剑,轻轻丢回,一袭青衫,大袖飘摇,走入镜中,闲庭信步,转头微笑道:“多有得罪,借过,只是借过。”

曾经两次远游剑气长城,走过了多少的千山万水?一条夜航船不过十二城,这点路程,算得了什么。

————

大海之上,一行四人御风悬停,脚下海面,波涛汹涌,掀起高达数十丈的巨浪,声势惊人,都是被那位女子剑仙的剑气牵引而起,远处海上还有那八风雷动、五sè烟云聚散不定的天地异象。

他们刚刚离开那条夜航船没多久,那女子仿佛就在他们身边近在咫尺处出剑,剑斩禁制,打开渡船小天地的大门,身形一闪,落入渡船。

什么天地规矩渡船法度,都是纸糊。什么山上凶险、秘境诡谲,都是虚妄,反正她一剑即平。

龙虎山的那位天师府黄紫贵人,给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拍了拍心口,毫不掩饰自己的胆战心惊,“小道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行事霸道、出剑仙气的女子。”

十数里距离,对于他们这四位山上修士来说,那一剑落处,真就是近在眼前的毫厘之差。

元雱说道:“如果没有猜错,是飞升城的宁姚。”

年轻道士眼神玩味,难不成你们俩早就认识?

元雱只得笑着解释道:“她这趟离开飞升城,带了一块文庙关牒玉牌。”

年轻道士试探性问道:“宁姚是靠着积攒功德,学那文圣一脉的赵繇,破例返回浩然天下?”

那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剑仙冷不丁说道:“她已经是一位飞升境剑修。”

老人先前已经拔剑出鞘,护在三位年轻人身前。主要还是为天师府小天师和那少年僧人护道,至于元雱,其实不用老剑仙太多上心。

年轻道士震惊不已,“宁姚才几岁,至多四十来岁吧,她怎么就飞升境了?!”

那宁姚,成为第五座天下历史上的第一位玉璞境修士,并不奇怪。宝瓶洲风雪庙魏晋,就是四十岁左右跻身的玉璞境。

宁姚再顺势成为那座崭新天下的第一位仙人境,也不算太过奇怪。算是她厚积薄发,得天独厚,该她独占一座天下剑道魁首。

但是她就这样跻身飞升境,如果还不奇怪就真有鬼了!年轻道士使劲摇头,打死他都不信,宁姚已经是飞升境了。

老剑仙说道:“宁姚修行资质太好,拥有一把仙剑,在第五座天下又有气运在身,她跻身飞升境,不算太难,只是这么快破境,确实出人意料。”

关于宁姚是否能够跻身飞升境,浩然天下的山巅,其实多有议论,都觉得不难,唯一的争论,是宁姚到底需要多久破开仙人境瓶颈。比如这位来自中土神洲的老剑仙,就猜测大概还需要八十年,与怀算盘子的估算差不离,只有那个坐庄邀请众人押注的郁胖子最夸张,说至多三十年,好嘛,这下子真给郁泮水通杀了,赚了个盆满钵盈。

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加上候补十人,总计二十二人。

飞升城宁姚,亚圣一脉儒生元雱,剑气长城隐官陈十一。

以及候补之一的流霞洲梦游客,化名邵宝卷的形貌城城主。

一条夜航船,如果不是元雱刚刚离开,差点就占到了四个。

而这个元雱,正是辩论赢过李宝瓶的那位儒生。

年轻道士转头望向老人,笑嘻嘻道:“前辈?”

老剑仙知道这小子想要问什么,淡然道:“打不过,勉强能逃命。”

剑修之间的同境问剑,捉对厮杀,浩然天下的剑修,远远不如剑气长城,这是常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已经在南婆娑洲开宗立派的齐廷济,就坐实了这个道理。砍个玉璞境修士,真就跟玩一样。

何况如今那宁姚还是飞升境了。

年轻道士感叹一声,“可怕,真是可怕,这样的女子,将来谁能成为她的道侣,真真是让小道万分好奇了。”

老剑仙破天荒有些笑意,“既然宁姚不是去蛮荒天下砍大妖,而是往渡船上边赶,走得还这么急,能是为什么?”

年轻道士大声笑道:“老江湖,不愧是老江湖,见解独到,眼光犀利!”

老剑仙一笑置之。

山中修道,岁月悠悠,只要是还打着光棍的老男人,谁还没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毕竟不是那个好像脑子进水的左右。

若是世上真有翻检姻缘簿子的月老牵红线,一定是烦那阿良,怕那左右。

一个会哭着喊着求那月老、恨不得让自己手脚都缠满红线?一个是月老你敢近身就是与我左右问剑?

元雱说道:“我们继续赶路。”

一行人御风去往中土神洲。

像他们这样的队伍,如今浩然天下总计有六支。

年轻道士御风之时,没来由想起条目城内,那个笑脸和煦、脾气极好的青衫客,莫不是这家伙,招来了宁姚?那家伙胸襟、气度自然都是极好的,可他那相貌,好像怎么看都还不如自己啊。

邵宝卷先前在那条目城,去而复还,去了名家铺子,买了所有记载那个典故的书籍,此后立即搬出容貌城城主的身份,再次捏碎一枚类似通关文牒的符箓,动身去往那个荒诞至极的本末城。

在一座琼楼玉宇恍若仙境的宫殿廊道中,邵宝卷见着了两位姿容绝美的女子,一位身穿宫装,气态雍容,一位衣裙宽松,妩媚动人。

前者正是殿脚女出身的崆峒夫人,如今是这水龙殿西苑的宫中女官领袖,司职画眉、挑灯,她还兼任西苑掌书官,算是龙鳞渠十六院的半个女主人。

这会儿她跪坐一张青竹凉席上,转头与邵宝卷微笑致意,并未起身相迎。

崆峒夫人只有一脚穿着绣鞋,常年如此。

一旁女子则脱了靴子,躺在竹席上,斜依瓷枕,正在持杯饮酒,天然妩媚,仰头饮尽手中一杯仙家酒酿,崆峒夫人便又为她倒满一杯酒。

此女姿态豪迈如男子,微微醉醺,两颊红晕,望之如桃花仕女。

她却不是本末城人氏,真名朱素,在李十郎的条目城内,化名朱姝,生前是那北濠名妓,sè调称绝,好饮酒,只是她曾经有个规矩,不遇知心人,就滴酒不沾。朱素是条目城李十郎的身边侍女。至于为何经常来此找崆峒夫人饮酒,大概是遇到了同病相怜的知心人。还有些在两城广为流传的香艳传闻,邵宝卷无心探究真假。

邵宝卷作揖行礼,微笑道:“见过吴夫人,朱姑娘。”

朱素衣襟微开,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雪白腻人,她眯起一双桃花眸子,笑问道:“邵城主,莫不是已经凑齐了三物机缘?”

邵宝卷取出三物,一袋子娥绿,一截纤绳,还有早就备好的一只绣鞋,向前几步,弯腰放在青竹凉席边缘。

朱素突然伸出一脚踩中那绣鞋,妩媚而笑,“呦,还真给邵城主凑齐了,这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不如奴婢跟你做一笔买卖,三物归我,我归宝卷,至于是春宵一刻还是几度春风,都可以商量的。”

邵宝卷无奈道:“朱姑娘说笑了。”

吴绛仙坐起身,眼神幽幽,收起了那螺子黛五斛,和一截纤绳,然后拿起那只绣鞋,更换坐姿,再侧过身,低头弯腰,将其穿在脚上。

邵宝卷早已收起视线,目视前方,不去看这旖旎一幕。

其实邵宝卷在容貌城之外的十一城中,最怕来这荒唐城,因为在这里,修士境界最管用,也最不管用。像他们这种外乡人,按照此方天地规矩,属于渡船过客,使得一位玉璞境,在这本末城内就是一境的修为,一位刚刚踏足修行的修士,在这里却可能会是地仙修为、甚至拥有玉璞境的术法神通。只有龙门境左右的修士,在城内的修为,会与真实境界大致相当。

陈平安背后箩筐里的那个洞府境小水怪,来到城内,当然可以攀升几个境境,可陈平安的瞬间跌境,就是邵宝卷的机会了。

所以邵宝卷不得不再走一趟本末城,就是为了设局埋伏那位隐官。在杜秀才那边,先给出白姜等物,换取狭刀小眉,获取机缘是真,其实更多还是为了不露痕迹地接近陈平安,再添补一幅花熏帖的文字内容,帮助那位富氏后人完成心愿,最终从老者那边换来一袋子娥绿和一截纤绳,与崆峒夫人换取一桩实打实的机缘是假,与她请求一事是真。

崆峒夫人站起身,问道:“邵城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绝不推脱。便是要我与雁门郡公讨要那四百卷《长洲玉镜》,或是那套崔协律编撰、虞内史补撰的《区宇图志》,都没有问题。相信李十郎的条目城那边,已经苦等多年了。只是东都观文殿的节录本珍藏,我无法调动,还请邵城主不要强人所难。”

本末城的西苑龙鳞渠和东都观文殿两地,藏书极丰,总计多达四十余万卷,但是最为珍稀的一部分书籍,始终没有与那条目城互通有无,李十郎对此也没有办法。

邵宝卷看了眼朱素,崆峒夫人转头笑道:“就不留你了。”

朱素眼神幽怨,放下酒杯,一手捂住领口,一手拎住双鞋,姗姗然起身,含情脉脉,小声道:“加我一个,岂不更好。”

崆峒夫人置若罔闻,在朱素身形消散之后,邵宝卷才开口说道:“我不是与吴夫人索要这些珍贵藏书,只是恳请一事,希望吴夫人在某一刻打开城池禁制,好让某人不受本末城大道拘束,能够出剑一次,与一个渡船过客,倾力递出三剑即可。”

崆峒夫人微微皱眉,“邵城主要杀之人,是那位年轻女子身边的青衫剑仙?”

邵宝卷点头道:“正是此人。”

崆峒夫人走在白玉栏杆旁,习惯性伸出一根纤细手指,轻轻抵住眉头。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先前那位手持行山杖的年轻女子,竟然能够身在条目城内,与自己遥遥对视一眼,就已经让崆峒夫人大为惊奇。

至于邵宝卷所谓的某人,正是那个被夜航船拘押千年的仙人境剑修,姓万名群,玉工出身,这会儿还在一处酒肆跑腿端茶送水。

浩然天下的小暑钱样式几经修正,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位玉工的铸造规范,而且雪花、小暑和谷雨三种山上神仙钱,其中唯有小暑钱采选篆文,正是发轫于万群这位公认的痴情种。而这位最终成为剑仙的著名玉工,之所以主动找到夜航船,并且在本末城沦为跑腿小厮,当然是为了能够让崆峒夫人回心转意,与他再续前缘。

在崆峒夫人犹豫间,她和邵宝卷几乎同时仰头望向天幕处。

剑光如虹,光照四方,一闪而逝,最后那位女子剑仙落在了那白眼城内。

崆峒夫人怔怔出神,喃喃道:“好出彩的女子。”

邵宝卷则有些心悸。

因为他猜出了那位女子剑仙的身份,剑气长城百剑仙为首的宁姚,如今第五座天下当之无愧的山巅第一人。

夜航船本身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仙兵,坐镇渡船之人,修为更是相当于一位飞升境。

先前那位流霞洲女仙葱蒨,以及与她联袂找寻渡船的那位剑仙,可都不是仗剑落船的,与陈平安一样,是先乘坐渡船,再在夜航船这边“停岸”,只是葱蒨见机不妙,身边那位剑仙只好仗剑开辟出一条去路,而夜航船这边又没有太过刻意阻拦罢了。关于脚下这条渡船的底蕴深浅,邵宝卷哪怕身为十二城主之一,依旧不敢说自己已经看了个真切。

邵宝卷蓦然身形一闪,竟是身不由己地离开本末城。

崆峒夫人立即施了个万福,算是遥遥与某人行礼致敬。

天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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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comments

  1. 徐凤年

    且让我徐凤年来撑个懒腰

    沙发
  2. 小达

    真香

    板凳
  3. 宁姚

    飞升城宁姚,来见陈平安

    地板
  4. 陈皮皮

    4楼
  5. 匿名

    好能水啊

    ……………

    5楼
  6.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6楼
  7. 运白

    曾经两次远游剑气长城,走过了多少的千山万水?一条夜航船不过十二城,这点路程,算得了什么。

    7楼
  8. 听风就是雨

    这几天南方雨大,水多

    8楼
  9. 玉峰

    厉害了

    9楼
  10. 宝瓶姐姐

    来啦来啦

    10楼
  11. 别哭别哭

    还是没见到,真的是拖沓🐖😱

    11楼
  12. 我的大名

    瞎说两句 刚刚逛吧 有人说看不出宁姚剑道天赋第一 一看就是走马观花的 宁姚在剑气长城出手一次名副其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在剑术方面只要见过你的剑道 反手就给你用出来 这里的剑道不是剑术 是你本命飞剑的神通 了解一下 除了在骊珠洞天当时齐静春坐镇时候术法禁绝吃了亏 在外边最少高4境才能让她吃亏 在外边破镜其实根本不是问题 有气运便可 气运这东西要时间慢慢发生的不然一下子吃太多 天地不答应 三教百家不答应 天下苍生也不答应 一家之言瞎叨叨

    12楼
  13. 我的大名

    还有说皮皮怂 等有些阅历你就知道 一人持刀 众人侧目的道理 你有多不讲理 打砸的多少人 物 就会失去多少 也许更多 所以要道理通透 师出有名 深谋远虑

    13楼
  14. 我的大名

    皮皮现在从一文不名 到小有家底 并且少受驱使就是深谋远虑的硕果 那些牛的好打砸人 . 物的 看起来牛皮哄哄的 比如裴旻是痛快了 然后受人驱使 困于一地 爽?!

    14楼
  15. 我的大名

    宁姚的气运 合法经营稳步提升 非法融资国法不容

    15楼
  16. 我的大名

    还有陈清都的战力问题 作为破天战的一线战力陈的战力是不会弱于三教祖师的 而三教更像是辅助加buff一样的存在 参考剑气长城破城战作态 还有以三人入蛮荒天下仅余残魂守城头来对比 这个要考虑破天后蛮荒实力应该比人族弱的不多不然蛮荒都拿不到 三人入蛮荒1不像后世隐匿行事2是有作战目标打破飞升台尽量杀伤蛮荒高端战力

    16楼
  17. 我的大名

    依此推论当时三人应该把蛮荒高端战力屠了一遍 仅余拖月山老祖重伤 并打破飞升台 此举解决蛮荒万年隐患 另刑徒之说只是战后安排一波战后综合征的老兵 怕出事罢了

    17楼
  18. 我的大名

    打破拖月山飞升台是怕蛮荒利用飞升台接引余孽等等 要不是这一波人族还能有余力抵抗化外天魔?~

    18楼
  19. 我的大名

    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蛮荒天下这么祸害浩然天下 三教祖师也没人提议联手走一趟蛮荒 自重身份?怕回不来吧 这么说还有人陈清都的战力么

    19楼
    • 青衫客

      眼神好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哈哈

  20. 我的大名

    质疑…

    20楼
  21. 徐良

    好家伙,上一章宁姚就来了,愣是水了一章结尾才见面

    21楼
  22. 路人甲

    @我的大名,nb

    22楼
  23. 1111111111

    陈平安笑容灿烂,只是开始渐渐皱起脸,使劲抿起嘴唇,然后瞬间眼神明亮起来,又翘起嘴角,忍着笑,眼神温柔。
    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宁姚,这么多年,我很想你,有些辛苦,但是没什么,今天遇到你,就是最好了。

    23楼
  24. 汉高祖斩白蛇

    嘛呢嘛呢

    24楼
  25. 我的大名

    睡醒了再卖弄一下:劝君莫慕江湖路 一入江湖难回头 江湖其实只有一条规则 打死别叫疼 屈死别喊冤 落牙和血咽 万事不由(经过)官 其它的规矩更可称之为道义 为啥这么说 要看江湖人的谋生手段 持强凌弱 坑蒙拐骗偷 吃喝(白)嫖(仙人跳)赌抽(成瘾品控制魏晋即有 五石散等)说白了就是犯罪集团这样的人遇事只能各凭手段智丶力 呼朋结党较量 哪里敢报官裁决 一旦报官即是起底坏了规矩 群起而攻

    25楼
  26. 我的大名

    参见笑傲江湖刘正风洗手 竟无人救 所以江湖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另韦小宝穿官衣行江湖事的 它褪了官衣估计下场不会好 最少也是个“永无宁日”(笑)

    26楼
  27. 盱眙水神府

    啥时候洞房啊

    27楼
  28. 我的大名

    所以江湖后辈初出江湖要各处拜山 1联络感情认门2了解各家谋生手段 江湖人要求各个眉眼通透 阅历丰富 富有机变急智 没有的路边白骨罢了

    28楼
  29. 我的大名

    这里顺便说一句 我是东北人 东北人为啥会给人一个 你瞅啥 再瞅削你 的印象 其实是江湖后遗症的体现 江湖谋算你肯定要观察踩点 所以老人会告诫小辈小心点老盯着你的人 咱关外东北人憨直有苗头即愣愣的直接对上反而惹祸 不比中原关内你盯我 我盯你看看到底是谁的机缘到了 笑

    29楼
  30. 作者不地道,宁姚什么时候就有了陈平安的孩子了?!

    作者不地道,宁姚什么时候就有了陈平安的孩子了?!

    30楼
  31. 我的大名

    这几章,总管书袋子掉的有点多了,不善

    31楼
  32. 匿名

    不是两人的孩子,是四把仙剑之一

    32楼
  33. 凑字数,寒碜

    凑字数,大大地寒碜!

    33楼
  34. 飞升城宁姚,来见陈平安!

    飞升城宁姚,来见陈平安!

    34楼
  35. RAREX

    飞升城宁姚,来见陈平安!

    35楼
  36. 他俩的孩子叫天真

    天真是四把仙剑之一宁要的仙剑。

    36楼
  37. 十九

    都洪灾了

    3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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