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箭跺 (2)

一个人的口音,怪跟涩,还是有差异的。

同样是幽州官话,杨盄就是那种让旁人听来别扭的感觉,田共却是一开口就知道是别州的外乡人。

青冥天下一向有谚语,天不怕地不怕,单怕幽州弘农郡人打官话。所以便有调侃,与弘农杨氏子弟聊天,要么左耳进右耳出,干脆全不搭话,只要还想着回话,就得竖起耳朵认真听,否则就会完全听不懂。徐续缘跟杨盄对话,就很费劲。之前跟两位姐姐一起晃悠悠游历幽州地界,期间途径弘农郡,就领教过了那边人氏的厉害,例如市井妇人骂人,既毒辣也巧思,喜好骂上了岁数的男人为老甲鱼,骂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是浮尸。又比如骂自己而不骂丈夫,只需一句“我将来必定做寡妇的”,极显功力。

此外弘农郡士女,酒席上多能饮酒唱拳。女子虽天然嗓音软糯,姿态却豪迈,卷袖递手,眉眼飞扬,故而别有一番韵味。同桌看官在旁听拳,真是欣赏美景,耳目一新。

其实这个商角,真名徐续缘,尤其他那两位亲姐姐,都是了不起的得道之士。

青泥洞天的主人,徐棉。天壤福地的共主,许婴咛。

又是两位跻身十人候补之一的山巅修士。

徐续缘瞥了眼幂篱女子,她们家乡有习俗,女子即将嫁为人妇,出阁时都会将一枚“风花雪月”花钱佩戴在身,传言便可以夫妇情爱永久恩好。

这类花钱铜质极重,文字佳美,品相精好。富家造屋,将其嵌入正梁,主人可发大财。

世家豪阀之间的联姻,嫁人娶妻,真是赌博一般,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可惜可惜,这么漂亮的女子,全无相夫教子的心思,算是凭此举表明心迹,这辈子嫁予道法了。

徐续缘出门在外,打定一个宗旨,四海之内皆兄弟,反正他家底不薄,那就用钱开道,以真金换真心。朋友跟他借钱那叫借吗,那是把寄存在他这边的钱取回去。山上的朋友,“借”法宝、灵书秘笈,亦是同理。总之徐续缘从不让钱字大过朋友两字。

徐续缘正sè问道:“敢问金声道友,为何要心心念念修道成仙?有那宿缘、夙愿,今生此身,偶然记起,便起了求道之心,成仙之志?”

这种情况在山上是常见的事。

田共既无师门,也尚未授箓,所以暂无道号。不过与那聋道人的自号差不多,田共的道号“金声”,都不会被白玉京记录在册。

别看徐续缘在罗移那边言语随意,与杨盄这种天之骄子相识之初,更是混不吝,稍微混熟了,杨盄被猜中了心思,询问一句“”,徐续缘都可以无所顾忌,笑嘻嘻撂下一句“知子莫若父”。

反倒是与田共相处,他一直极为看重礼数,一路照顾颇多,经常没话找话,才让田共不至于手足无措,进退失据。

田共没有隐瞒,照实说道:“一开始就是求富贵,后来是求长生。”

徐续缘好奇问道:“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成了货真价实的神仙中人,金声道友有何感受?”

田共难为情道:“商角兄说笑了,我算哪门子的神仙,都是不惑之年的岁数了,还是道行微末,不见半点起sè。有幸认识了你们,还能结伴游历,一路上只觉得自己是滥竽充数。”

徐续缘笑道:“冒昧问一句,聋道人可是你的度师?”

小四州地界不小,白玉京围剿化外天魔一役,导致一洲陆沉为湖,水域广袤,许多跟白玉京不对付的散修、私箓道士都喜欢在此经营势力。徐续缘对小四州的风土并不陌生,还真没听说过什么聋道人。

田共摇摇头,不愿多说什么。

毕竟涉及极为隐私的道统法脉,徐续缘就没有多问,转移话题,随口问道:“金声道友,是如何看待修行一事的?”

田共思量片刻,说道:“学道就是读古书。”

“好说法。”

徐续缘点头笑道:“金声道友,有机会请你吃铁锅炖大鹅。”

上山之前,通过有一搭没一搭的主动攀谈,徐续缘得知这田共自称年幼便喜仙家修炼,但不得法,苦于没有明师指点,聋了单耳,还伤了脏腑,后外出求仙,跋山涉水,寻访能够治病、接引成仙的得道之人。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被他在那市井,寻见了一位游戏红尘的炼气士,经过诸多考验,高人见他道心坚定,便领路上山,修了货真价实的仙法。所以徐续缘才会猜测“聋道人”是昔年误入歧途、聋了一只耳的田共的度师。

徐续缘曾经心目中的度师最佳人选,便是华阳宫高孤,他为此还专程跑到地肺山一处道观,当上了常驻道士,隐姓埋名百余年,正儿八经学了符箓,老老实实炼起了丹。可惜高孤看了几年,始终没有相中徐续缘,约莫是不愿让年轻人继续浪费光yīn,主动现身,劝他下山,另寻明师。高孤都如此明确表态了,徐续缘不好死皮赖脸待在道观内,尤其是高孤还建议他可以走一趟小四州,徐续缘这才去了那边,还真就认识了那个养鹅的老道士,与那王姓学了好些手段,只是他们并无师徒名分。

田共只当是句客套话,笑着点头答应下来。人在异乡,漂泊无依,难免寂寥,能够找到一个相逢投缘的朋友,让他意外之喜。

罗移知晓内幕,无可奈何。徐续缘的铁锅炖大鹅,能不吃就别吃。

徐续缘以心声笑道:“金声道友,跟我一样,都是用了化名吧?”

田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徐续缘一拍田共肩膀,“实不相瞒,我的真名,名气不小。只是不提也罢,交朋友是要交心的,又不是跟名字打交道。”

田共笑了笑,“我那真名,籍籍无名。说不说都一样。”

徐续缘挽着田共的肩膀,压低嗓音,“那咱们都交个底,说一说真实姓名?”

田共只是摇摇头。

徐续缘压低嗓音说道:“其实我姓陈,名平安,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往外传。”

田共愣在当场,怔怔看着此人。

不知是不是被“商角的”厚脸皮给震撼到了,还是怀疑自己看走眼,误把“商角”认作可以当朋友的那种人,原来自己一番热络殷勤,不过都是人家的戏谑行径?

徐棉闻言蓦然瞪眼,以心声提醒道:“记得不要对隐官直呼姓名

!”

徐续缘悻悻然。

黄镇拍了拍徐续缘的手背,笑道:“既然‘商角’道友交底了,那我也不能不识趣,单名,‘木水火土皆是假’。”

徐续缘松开手,一头雾水。

此时山上来了一个华阳宫道士,说宫主有请诸位。

还在思索间,姐姐许婴咛笑着帮忙解惑,“木水火土,五行当中还缺个金,既然皆假,肯定就有个真,金字偏旁加个真字,便是“镇”?与田共那个‘金声’道号也对得上。”

单名一个“镇”字。

徐续缘恍然,单名镇?那么真正的姓氏呢?

许婴咛见弟弟不开窍,如此明显的线索都会忽略,田共这个“姓名”,不正是答案吗?

正要替他解谜之际,她却抬头见到了万卷楼的匾额楹联,便岔开念头。

罗移问道:“为何对这个田共如此上心?”

徐续缘打趣道:“怎的,觉得我们田共兄弟资质寻常,浑身土味,入不了法眼。你这叫泥腿子瞧不起泥腿子!”

罗移哑然失笑。读书人都喜欢讲歪理,罗移作为一州最大王朝的开国皇帝,他只擅长让读书人,或是砍掉他们的一颗颗脑袋。

其实罗移出身极低,是从边军行伍小卒子一步步走到今天高位的,自然不会因为一看田共不是出身豪门,便瞧他不起。再者豪门算什么,遥想当年,乾坤底定的开国一役,当他的麾下兵马杀进了旧京城,其中几条大街上可谓血流成河,全是从那些黄紫公卿门第宅邸里边流淌出来的,坐骑的马蹄都要打滑。

当时身边有谋主谏言,觉得此举不妥,“不管管?杀多了,容易失了人心。后世史书上也不好看。”

罗移高坐马背,神sè淡然,只是答以一句,“是要管管,刀子太慢了。”

徐续缘悄悄说道:“我那两位姐姐,眼界高看人准,是出了名的,她们如何评价武玺兄弟的,就不提了。只说你,”

看了眼徐棉,不苟言笑的汉子,嗯了一声,沉默片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喊我姐夫。”

武玺没有像罗移那样自己称帝,却是整个沛州公认的太上皇,结果接壤的雍州那边,鱼符王朝女帝朱璇,小姑娘好像失心疯了,僭越行事,建造普天大醮,占卜四州。沛州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如此一来,武玺自然没有可能陪着两位结拜兄弟一起游山玩水。尤其目的地是华阳宫,武玺此时若敢现身地肺山,估计在白玉京道官眼中,与那揭竿而起的起兵造反无异。

早些年,得知骊珠洞天落地降为福地,野心勃勃的武玺便一直想要找机会走趟浩然天下,邀请真龙王朱来青冥天下。

到了山顶,翠微宫尹仙与大木观南墙已经静候多时。

宫主毛锥没有在门口等着,确实,就算是弘农杨氏家主到了,也不见得能够让拥有双重分身的毛锥如何待见。

尹仙领着他们进了毛宫主的院子,一间正屋,八仙桌搭配四条木凳,皆是就近取材,毛锥亲手劈斫打造而成,堂屋既无匾额也无神龛,两边屋子,一处是毛锥住处,一处是书房,都不设门,屋内光景一览无余。

那几位出身华胄的弘农杨氏子弟,倍感好奇,估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书上所谓的“寒舍”,百姓人家?

杨盄随便找了个由头,独自跑去深潭那边的观鱼亭,眼见四下无人,少年玩心便起,蓦然一个金鸡独立,双指并拢,瞪圆眼眸,念念有词。

咄,北江蛇,西湖蛟,南溟鱼,东海鲤,诸君莫浅窥,时人休小觑,神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杨盄发现聋道人与那田共没有在那边落座,也来此地散步了。少年便没了兴致,跑去华阳宫毛老真人那边长见识去了。

进了院子,跨过堂屋门槛,见姐姐已经摘了幂篱,哇,真是蓬荜生辉。杨盄笑容灿烂,径直问道:“毛宫主,书房能进去瞧瞧?”

毛锥说道:“随意。”

不等杨徵阻拦,少年已经快步去了书房,盯着桌上的几件文房清供,视线停在一方还留有宿墨的砚台上边,自言自语道:“这类砖瓦砚,明知道有其独到之处,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好。”

此语当然是意有所指。

你毛锥既然能够被高孤相中,一身道法当然是高明的。但是恕我眼拙,瞧不出你超然物外的独到之处。

头戴幂篱的女子以心声训斥他不得无礼,再敢多说一句就立即下山,与此同时,她再轻声开口笑道:“少年赏砚,只观其美,不得砚丑。归根结底,还是阅历和沉淀不够。”

杨盄连忙朝堂屋那边抱拳,讨饶道:“好姐姐,别骂了。好不容易翻墙偷溜出门一趟,这一路讨骂无数,挨骂都饱了。”

约莫是贵家子难掩骄气,他哪怕得了杨徵的,依旧是不与主人打招呼,擅自拿起桌上那方砚台,随意观看砚铭内容。

剑光骤起,唤醒骊龙,困顿泥塘,久寐如揭。江湖濡沫,夜长水寒,颔珠如灯。风雷逼之,逆鳞张须。千年暗室,吾心灵犀,一点即明,天地皆光。

别说是最重规矩的尹仙,觉得小子无礼,就算是已经足够不拘小节的南墙,也忍不住皱起眉头,真把华阳宫当你们自个儿家啦?

反倒是毛锥,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态度。昔年在注虚观外摆摊租借小人书,收摊之后,连环画小人书里边,全是指纹甚至是鼻涕。

杨徵站起身,去书房那边揪着少年的耳朵,将他按在长凳上。

之前毛锥站在门口,看那拨鱼贯而入的登门客人,白骨真人的第一眼,就落在了幂篱女子身后的侍女身上。

胆子真大,竟敢来地肺山。

毛锥此刻望向那跳脱的“少年”,真正的正主。

观鱼亭内,老人竟是无需心声言语,好像便能在水边自行隔绝天地,并且自信可以瞒过那位白骨真人,微笑道:“言多必失,你不该跟商角提及姓名一事的。他家大业大,做错什么都亏得起,你行吗?你当然不行,一步走错了,就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你师父将你送到这边,在雷泽湖落脚,等同于托付给我照顾,不是让你犯错来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出门在外,要小心些,多学学那位年龄相仿的隐官。”

能够将沉郁人生翻为壮丽,就是英豪。

看网友对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箭跺 的精彩评论

24 comments

  1. 啊啊

    日复一日

    沙发
  2. 完本宣言啥时候出

    怎么感觉断断续续的,有些内容缺失,看起来有点难受

    板凳
  3. 吴天然

    共斩兵家初祖的战役随着郑居中现身落魄山是不是就告一段落了?总管在其他事上起笔头写个十几二十章,这事是不是就轻松揭过了?就像当时周密登天,和阿良左右杀穿蛮荒一样,雷声极大,雨点极小?

    地板
    • 匿名

      哈哈,那是不想写嘛?是写不出来罢了!

  4. 吴天然

    第一次做了沙发,感觉良好~有的人不喜欢看日常,觉着水,但我看得还津津有味的 哈哈

    4楼
  5. 匿名

    越写越差,离题万里,有一部分人物出现就没了,不知道作者想说啥,就这么耗着

    5楼
    • 匿名

      哈哈哈,从雪中就知道根本就是笔力不足,摊子铺的太大,扯蛋扯不住了

  6. 真无敌

    愈演愈烈了。

    6楼
  7. 写的什么几把玩意儿

    7楼
  8. 匿名

    楼上说的好

    8楼
  9. 匿名

    亲,太散了,收点。目前是大高潮,磅礴!

    9楼
  10. 陈凭案

    名字、道号、化名一起出现,对号入座有点困难啊

    10楼
  11. 没有名字的

    怎么感觉有点乱了 理不清楚了 有点看不下去的感觉

    11楼
  12. 匿名

    看得难受,要不是有雪中衬托早弃了。

    12楼
  13. 浩然陆沉

    等了几天等了个这玩意儿?

    13楼
  14. 司马中考题

    刚中考完。

    14楼
  15. 司马中考题

    写的挺好的其实

    15楼
  16. 司马中考题

    总管加油

    16楼
  17. 司马中考题

    中考题好难啊

    17楼
  18. 无聊

    不如早点完结,太无聊了

    18楼
    • 啊米诺斯

      诶,总管没钱就写两章

  19. 吃你妈

    写的:真好:):):):)

    19楼
  20. 吃你妈

    nb

    20楼
  21. 吃你妈

    没有mq

    2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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