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野田黄雀行 (2)

高孤高孤,这名字取得真是贴切,道法高,性格清高,修行路上不依外力,做事情也是一意孤行的路数。

吃了这颗定心丸,尹仙竟是热泪盈眶,还是稽首,却无言,以表感激。

毛锥提醒道:“记得约束一下地肺山诸脉道官,不要多此一举,去探究注虚观的根脚。”

他是白骨真人一事,整座地肺山,暂时也就尹仙、高拂在内几人知晓真相。毛锥当然不是觉得这个出身,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就怕有心之辈,借机拿来做文章。乱世之中,要么敢于争先,横冲直撞,要赌就赌一把大的,靠命趟出一条阳关大道。要么干脆不去赌个虚无缥缈的天命所归,耐心等待某个节点。

尹仙内心悚然,山中道官竟有这等僭越举动?赶紧再次稽首,告罪一句,“宫主放心,我一定严查此事,绝不含糊。”

毛锥说道:“此事毕竟涉及地肺山别派家务,一经查实,是从宽或从严处置,你可以自己看着办,我只看结果清爽不清爽。此次敲打过后,如果有人再犯,我直接拿你是问,到时候别怪我端宫主架子,下旨申饬整座翠微宫。”

尹仙洒然笑道:“宫主大可宽心,我华阳宫的祖师堂法规条例,一向大过地肺山的某些约定俗成。平时不用,是情分,是和气,用了,是规矩,是旨意。”

毛锥点点头。

不要因为尹仙在毛锥这边恭敬礼敬,便小觑一位道家天君的能耐和威严,若是下了山,他就是代师行走天下。

白玉京一向极难插手具体事务的幽州地界,身为地肺山的二把手,尹仙在山外的举动,就是在替天行道。

毛锥说道:“说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一年到头庶务缠身,无法推诿,很难潜下心来打磨道体。但还是需要你争取忙里偷闲,

证道飞升一事,要抓紧了。”

尹仙笑着点头道:“宫主有心,理当如此。”

毛锥冷不丁问道:“还记得第一次上山时的路吗?”

尹仙追忆往昔,喃喃道:“记忆犹新。”

能够成为师尊的亲传,一直是尹仙此生的最大骄傲。

“小修在深山,大修在世间。山中道场是让你放心的,俗世红尘是让你见心的。”

“只在世间修行见万心,难以安放其心。单在深山修道见一心,无法体察天心。”

“两者缺一不可。尹仙,你年幼就被高孤带上山修行,却不知你的道,在山下。”

“当时高孤有意无意,让你陪他走了一趟下山的路,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之后全凭徒弟自觉自悟了。可惜你只顾着伤感,未能体会高孤的良苦用心。”

“既然对鸦山林师仰慕,那就去找他喝酒,顺路看看赤金王朝的风土人情,又何妨。觉得姚清某些地方的道法有待商榷,就去青山王朝论道一番,何必分输赢,有此胜负心?大可领略一番五陵少年的鲜衣怒马,亲眼看看寒素出身道官们的治学求道。很想见一见那位人间最得意,就去蕲州游历,去玄都观敲门,去当面说一句白也诗无敌。行走乡野与当地土民讨碗水喝,听一听那纤夫的号子,在此期间,是否更换身份、容貌,只管率性而为,随心所欲。青冥天下缺了道祖,还是如今这般大道循环不息,华阳宫缺了尹仙主持事务,便一定不成了,我看未必。”

尹仙呆了片刻,恍然道:“受教。”

毛锥别有心思。

古战场涿鹿遗址那边,有一笔宿债、一桩宿缘要托付毛锥得闲时,去代为了结,对象是位换了面目、故地重游的女冠。

毛锥心知肚明,涿鹿之所以沦为废墟,本就缘于高孤与一位女冠的山巅斗法。至于具体如何解怨,无需毛锥费心,高孤留下密信一封,毛锥只需转交给她即可。

毛锥突然解释一句,“我这次走出门,不是为了看几眼那拨弘农杨氏子弟。你如今境界不够,无法觉察此事。”

先前一轮皓彩明月,陆沉不知为何,显现出一尊前无古人的巨大法相,让整座青冥天下小如一座乡野晒谷场。

道士俯瞰大地,似在寻觅某物。

头戴一顶莲花冠,其中蕴藏磅礴道意如瀑布流泻人间,分散出亿兆条金光如撒网十四州。

关键是如尹仙这般道力深厚、几近功德圆满的老字号仙人,竟是浑然不觉。

尹仙疑惑道:“能否询问此事?”

毛锥犹豫了一下,以心声泄露天机,“陆沉的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尹仙呆滞无言,道心巨震,满脸错愕,被震撼得无以复加。陆掌教早已经是十四境圆满,还要如何更进一步?!

听闻闰月峰那座新建宗门,宗主张风海一行人刚刚离开青冥天下,远游蛮荒去了,武夫辛苦跟随离开,陆掌教难道是趁此机会?

关于闰月峰辛苦的大道根脚,即便是山巅修士,知晓内幕的,依旧屈指可数。一般的飞升境,都无法获悉此事。尹仙之所以知道更多,还要归功于师尊。

毛锥瞬间猜出尹仙的心思,摇头道:“那你就小觑了陆沉的道。”

翩翩孤鹤唳青天。

何其寂寥。

————

农忙时节,村塾放假。

好几天不必上学读书,孩子们很开心,但是需要给家里忙这忙那,就又有点小小的郁闷。

姜夫子不在学塾,宁吉跟师兄赵树下近期都在给那些蒙童家里帮忙,蹭一两顿饭吃总是可以的。

忙碌一天,师兄弟走在田埂间,他们今天打算开个小灶,挑下一条腊肉切开剁了煮笋干,再炒几盘时令野蔬。

只见田间黄雀飞,忽高忽低,忽聚忽散。

宁吉没来由记起一篇诗歌,文字质朴,写得极美,宛如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赵树下与宁吉几乎同时停步。

远远看到两人,在河边并肩而立,好像在守株待兔。观其气度风范,绝非凡俗,定是神仙洞府走出的修道高人。

赵树下聚音成线密语道:“宁吉,不对劲。敌友难辨,我已经以心声通知魏神君。在魏神君赶来之前,等下如果起了纠纷,我会故意软话求饶,看似是搬出师父的名号吓唬人,这一刻,你就毫不犹豫祭出三山符,先行返回落魄山。”

宁吉默不作声。

赵树下说道:“听师兄的!”

宁吉点点头。

“赵树下,宁吉。”

白袍男人直接喊出他们的名字之后,微笑道:“魏檗不会来的,三山符也别浪费了。不必紧张,紧张也没用。”

“宁吉,多跟你师兄学一学,对敌之际,需杀心藏得住杀气。”

男人介绍道:“我叫郑居中,来自白帝城。身边这位,暂名刘飨,是浩然天下的大道显化而生,就是在陆掌教编撰的历史典故里,与至圣先师不太对付的那位。”

先前凝神看了那孩子几眼,刘飨点点头,果然是此人。

赵树下稍微宽心几分,宁吉如释重负之余,神sè复杂。

郑居中解释道:“先前刘飨言语提及此地,只是顺路看看你们。刘飨有话要说,我有事要忙。”

刘飨笑道:“相信以郑先生的心智,还不需要诓骗你们吧?”

郑居中微笑道:“真碰到事了,也不尽然。”

刘飨说道:“今天所说内容,你们听过之后,可以转述给陈平安。”

赵树下神sè肃穆,说道:“刘先生请说。”

刘飨缓缓道:“我与浩然几位所谓的道友,对陈平安观感都不错。”

“只说这一道关隘,郑先生就很难过去。这与境界高低关系不大。”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先有书简湖,再加上后来你先生对待五彩天下冯元宵、学生宁吉的态度,让我逐渐有了信心。”

“最重要的,你家先生,还很年轻。”

“反观郑先生跟吴宫主,说的好听点,他们一颗道心坚若磐石,说得难听点,就是各自有了大道要走,俗话说船大难掉头,便是此理。”

“宁吉,在你先生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无限的可能性,存在着一条可以不断纠偏、逐步完善的道路。都说他喜欢自我否定,自我意识太过单薄了,但是在我看来,就是天大的优点。”

中土文庙议事,两座天下对峙,陈平安作为第一个说开打的人,却迟迟不去蛮荒战场建功立业,难免有功德有亏的嫌疑。

也就是如今文庙管事的,是恢复神位的老秀才,再加上先前由礼圣领衔、三山九侯先生、郑居中等都现身的天外一役,陈平安出力不小,即便文庙内部有意淡化此事,浩然山巅依旧心知肚明,认可那位年轻隐官,并非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的人物。不然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之外的浩然六洲,只会非议更多。何况在桐叶洲创建下宗,开凿一条大渎,确实都是天大的事情,至圣先师散道之前,还曾莅临桐叶洲,吕喦陪同,一起见证陈平安请来诸多别洲山水神灵的礼敬香火,舍得散尽功德,如同在夜幕沉沉的一洲山河点燃亿万盏灯火。

刘飨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这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用意之一。

好似在与刘飨遥遥对话一句,邻居兼道友,别灰心嘛,再挑挑看。

“当过末代隐官,住持过剑气长城战事。一座中土兵家祖庭,那些武庙陪祀名将们,对陈平安印象都还不错。”

尤其是跟那拨跨洲渡船管事的打交道,在很多有心人眼中,更有好感。

既是纯粹武夫,又是一位剑修。既是文圣一脉的儒家道统自己人,又是在山上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宁姚和斐然,为各自大道认可,是那名实兼备的天下第一人。

身为天下共主,他们的这种身份,本就是人间最大的护身符。与之敌对,就是与一座天地大道抗衡。

我也好,蛮荒晷刻,五彩冯元宵也罢,我们道心即天心。”

“由此延伸开来,郑先生本来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既然我没敢答应,今天就先不提了。”

在那山巅的修道有成之士,冥冥之中都会有一种感应,大道并非死物,它有自己的爱憎喜恶。

老话总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地方的水土各有其性,五岳土性各异,又比如在红烛镇汇聚的三条江水,水性就截然不同。

刘飨也怕那姜赦重整旗鼓,率领兵家重头再来一回,导致天崩地裂,遍地硝烟,人间万物凋零,生灵涂炭。

兵家初祖姜赦也好,之前的文海周密也罢,要以各自大道,用一时的山河破碎如飘絮,换取万世太平,周密手段酷烈,追求一劳永逸。

但是身为各座天地大道显化,在刘飨他们这些存在眼中,一本大道账簿,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他们必须要为“现在”一切有灵众生负责。

浩然天下曾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的刘飨,闰月峰武夫辛苦,前不久与斐然结成道侣的蛮荒晷刻,五彩天下那边暂时还是一位小姑娘的冯元宵,西方佛国一位背着佛龛行脚山河的文字僧。

修道尚且讲求资粮,更何谈用兵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饷粮草的筹备,人力物力财力的调配,都是取材于天地。

自古“牺牲”,需祭祀酬神。

这就像两个人,一个说你得借我一颗铜钱,明天后天就能挣几两银子,一个却只在意今天兜里的钱财。

还怎么谈买卖?如何谈得拢?故而这种几乎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又是一种大道之争。

若是姜赦此次出山,能够找到他们,并且用某种“道”说服他们,而非一味以道法、武力镇压,就有一定机会获得先手优势。

不是全然没得谈。

之所以是“几乎”,而非绝对。

在于刘飨他们,先天憎恶修炼求仙的修道之士,大修士即是剐不去的脓疮,仙府门派与那王朝的雄城巨镇,在大地之上连成疥壁。所以兵戈一起,就是一种大道对人间的“掐尖”,俗子与炼气士将古战场遗址视为畏途,于刘飨他们而言,却是伤疤而已。

周密选择蛮荒的最大劣势,就在于他终究是个外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晷刻才会一直试图逃避,哪怕周密给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崭新道路,甚至能够帮她吃掉浩然的同道,晷刻依旧不肯与周密合作,道不相契。闰月峰辛苦内心深处排斥鸦山林江仙,亦是同理。

不知不觉,无形之中,刘飨跟赵树下一个说一个记。

宁吉则跟郑居中走在一起。

宁吉好奇问道:“郑先生要忙什么大事?”

郑居中说道:“道上碰到两位强手,既然谁都不肯让路,只好跟他们争道。”

宁吉问道:“郑先生能赢么?”

郑居中笑道:“不敢说一定如何。”

宁吉听到这个客气说法,便觉得郑先生赢定了。

刘飨环顾四周,叹息一声,打了个道门稽首礼。

郑居中望向远处,问道:“宁吉,听说陆掌教是你的小师父?”

宁吉赧颜道:“陆掌教跟我开玩笑的。”

郑居中默不作声。

田地间,好似有一雀低低盘旋,天地间,黄雀蓦然振翅,高飞入青天,不知是就此自由,还是去自投罗网。

宁吉抬头望去,少年见雀悲,雀飞少年喜,不见了黄雀踪迹便有些失落,一时间怔怔出神,不知如何言语。

看网友对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野田黄雀行 的精彩评论

29 comments

  1. 夜半守书人

    陈平安和姜赦打着打着又没影了

    沙发
  2. 雪糕

    陆沉来助陈平安

    板凳
  3. 啊啊

    铺垫反复铺垫,快更哦

    地板
  4. 匿名

    快打架啊!!!!!!!!!

    4楼
  5. 负一楼

    我要看打架

    5楼
  6. 匿名

    狗日的陈总管,打架就写打架,怎么老东拉西扯铺垫又铺垫?!!!!

    6楼
  7. 匿名

    狗R的陈总管,打架就写打架,怎么老东拉西扯铺垫又铺垫?!!!!

    7楼
  8. 匿名

    8楼
  9. 匿名

    陆沉还是如此鲜明

    9楼
  10. 匿名

    估计陆掌教要跟剑来诸位大能说再见了

    10楼
  11. 匿名

    陈政华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11楼
  12. MADE,DAJIA DAJIAA

    我干,打架去哪里了?太监你吃了么

    12楼
  13. 匿名

    陆沉要陆沉了

    13楼
  14. 匿名

    估计陆掌教要飞升了

    14楼
  15. 匿名

    永远也猜不到结局

    15楼
  16. 墨迹

    咋,俩人不干架,生孩子去了?

    16楼
  17. 二两豪客

    写了个蛋这是

    17楼
  18. 合道宁姚

    恭送浩然陆沉

    18楼
  19. 匿名

    黄雀是陆沉吗

    19楼
  20. 东岳

    拜别浩然陆沉!!!!拜别浩然陆沉!!!!拜别浩然陆沉!!!!

    20楼
  21. 合道脸皮

    还我宁姚

    21楼
  22. 合道米粒瓜子

    怎么感觉好水啊

    22楼
  23. 合道米粒瓜子

    还是有不少人看懂了。

    23楼
  24. 合道米粒瓜子

    这种书就是耐看,看几遍都可以。

    24楼
  25. 匿名

    ,,,,,,

    25楼
  26. 陆沉

    将陆沉

    26楼
  27. 匿名

    高考前再来一章

    27楼
  28. 催更

    速更勿水

    28楼
  29. 啊啊

    端午了该更新了啊

    2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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