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我知道你是谁 (2)

道士笑道:“老话又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命里有时终须有。”

薛如意气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说了,一个人一个人,得是个人才行吧。”

道士笑道:“人鬼有异,幽明殊途,这不假,但是道无旁门,理无二理嘛。”

薛如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家伙的道理也太多了些,真是个道士,不是读死书死读书的那种迂腐读书人?

肯定不是,必须不是啊,真要是读书人,挣钱肯定没他那么多路数,五花八门,生财有道。

薛如意抬头望向明月,记得当时纪小蘋还曾愤懑言说了几句犯忌讳的真心话,那座管辖玉宣国一众山水神灵和城隍庙的西岳储君之山,鹿角山的山神府,对于玉宣国的科举乱象,至今不闻不问,可能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山水内幕,也能是被蒙在鼓里,终归是天高皇帝远,反正结果就是玉宣国的文运,就这么一塌糊涂了。

薛如意开口说道:“吴道长,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官官相护吗?”

道士坐在台阶上,将那白碗和刷牙的家伙什放在一旁,双手笼袖,微笑道:“要说清楚一个道理,就得撇开两种极端,讲一讲比例了,这其中,又有一时一地的差异,各个官府衙门又有自家的门道,主官性情如何,当地旧习俗又如何,比如就说这……”

薛如意已经听得头疼了,抬起一只手,“打住!”

她习惯了,中年道士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准备起身离去,方才临时起意,打算给自己做顿宵夜,火锅就很不错,厨房还有些新鲜食材,犒劳犒劳五脏庙,大不了再刷一次牙嘛。

薛如意冷不丁问道:“吴道长,你觉得我如果胆大包天,不计较那些山水官场的忌讳,明儿就去挑一座城隍庙或是文武庙,备好一纸诉状,烧符投牒到那座西岳山君府的纠察司!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洪判官已经升迁调任去往大骊陪都附近的一个小州,担任一州城隍爷,州是不大,但神位品秩可是与那大名鼎鼎的处州一般高!

而纪小蘋作为佐官,跟随洪判官一并离开了玉宣国京师都城隍庙,当然不可能继续担任那边的yīn阳司主官了,名义上看似“贬谪”,其实神位依旧与旧职相同,还是一种属于官场的重用了。

事实上,洪判官和纪小蘋卸任之后,通知薛如意,说与鹿角山那边打了一声招呼,但是如果科举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就意味着没有用处,做事情千万别冲动,他在上任担任大骊本土州城隍爷之后,会尽量想办法,将此事告知中岳掣紫山的一座储君之山。

道士笑道:“随你,但是事先说好啊,写状纸这种事,我可做不来,给再多钱都免谈!”

薛如意叹了口气,“有胆子挣钱,就没胆子仗义执言吗?”

道士笑了笑。

她掩嘴笑道,“你媳妇当年咋个瞧上你的?图你的才情啊,还是垂涎你的相貌啊?”

道士站在那边傻乐呵。

薛如意跳下秋千,伸手扶住一根绳子,面朝那位道士,女鬼展颜笑道:“装神弄鬼的吴道长也好,不是剑修却仰慕剑修的陈剑仙也罢,当邻居这么久了,我知道你胆子再小,也还是个好人!”

“好眼光!”

道士竖起大拇指,“实不相瞒,贫道年轻那会儿走江湖,有个化名,就叫陈好人!在异乡挣下了一份好大名气。”

薛如意神sè认真说道:“好话已经说了,明儿你就搬出宅子吧,不是赶人,是劝你远离是非,犯不着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挣钱而已,却落个一裤裆黄泥巴的下场。”

道士笑问道:“薛姑娘,听口气,你是真要烧符投牒告状啊?”

薛如意故作轻松道:“可能很快就反悔了,你后天就可以搬回宅子了。”

一州西岳甘州山,山君佟文畅。

那也是薛如意敢想的?

而西岳拥有两座储君之山,除了已经注定靠不上的那座鹿角山,其实还有一座鸾山,山势巍峨不可攀,主峰高过甘州山数倍。

虽说也还是不太敢想,可是鸾山比起甘州山,到底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试试看的。

至于眼前这个外乡道士,他好像除了挣钱和鬼画符,竟然还略懂一些望气的本事,竟然看出隔壁的少年张侯,是一位祖荫庇护、且有文运在身的碧纱笼中人。她虽然是观海境的鬼物,可是望气一道,涉及命理,玄之又玄,可不是寻常练气士所能掌握的,唯有那种得道之士,或是城隍庙文运司的主官,才敢说自己精通此事,当然,能掐会算的道士,估计也可以算一个?

道士曾问她为何不去当个朝廷封正的山神娘娘,总好过在京城这边处处看人脸sè。

隔壁少年有一幅祖传的字帖,总计三十六字,被慧眼如炬的洪判官说成是三十六骊珠,藏着一门高深纯正的导引术,可以算是张侯的立道之根本,但是她的训诂学问,实在一般,而那位洪老爷与纪姐姐,毕竟是yīn冥一途的官吏,不宜为阳间少年泄露天机, 所以薛如意就只能硬着头皮,四处搜寻 ,一边辛苦自学,一边为张侯解惑,这才让少年步入修行之路,成为二境练气士。

然后就被那个道士“假装世外高人、还真就被他装到了”。

因为按照道士的正确句读之法,再有偿传授了一门洞府开门术和火法日炼术,张侯竟然当真破境了,已是柳筋境练气士了!

一开始道士还不太情愿,说自己就是个道士,哪敢误人子弟。

等到薛如意主动提出要购买那几种鬼画符,财迷道士见风使舵,立马转口,说早就看出乐张公子是修道奇才……

不过就连洪判官和纪小蘋,上次他们来到这边,与薛如意算是道别,都没能看出那个中年道士的根脚、来历,纪小蘋说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个道行高深的陆地神仙,要么就当真只是个每天摆摊挣点辛苦钱的下五境练气士了。

因为一个售卖春牛图少年的缘故,薛如意曾经觉得那道士是个铁石心肠又道貌岸然的腌臜货sè,当时差点被她赶出宅子,后来见他实在可怜,就算了,再加上最后发现对方其实并非那种人,让她对这个道士的印象随之大为改观。

既然认定他是个好人,就甭管什么身份,是不是真道士假剑仙什么的了,早早离开宅子,天大地大的,哪里不能挣钱呢。

道士笑问道:“薛姑娘,真想清楚后果了?要是官官相护,你告状不成,反而被某座山神府关押起来,你的那个赌约和誓言怎么解决,隔壁的张侯又怎么办?”

薛如意抿起嘴唇,轻轻点头。

道士默不作声。

人间很多委屈,经常来自做了一件对的事,但是偏偏被身边所有人孤立,其实没有错,这很好,完全不必为此自我怀疑。

但是如果做事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就是更好,若是再有同样的事情,不做了,没什么,还要再做,就是最好!

道士开口笑道:“我听薛姑娘一句劝,明天就搬出宅子,那么薛姑娘能不能也听我一句劝,告状一事,放在今年清明之后?”

薛如意忍住笑,“怎的,告状一事还要翻看黄历,有无黄道吉日啊?说来听听,哪句老话告诉你的老理儿?”

道士眼神清澈,不说话,只是笑望向她,或者是她身边的那架秋千。

薛如意一时间犹豫不决。

道士却直接帮她下了决定,“就此说定。”

薛如意松开手中的绳子,抬起双手,使劲搓着脸颊,撇撇嘴,“我要是早就认得鸾山那位铁面无私的山神娘娘,呵!”

她终究是一头孤魂野鬼,换成平时,别说告状递到鸾山,她都不敢随便靠近这种储君之山的山神府。

道士说道:“贫道也不认得。”

然后道士又补了一句,“但是贫道认得佟山君。”

薛如意笑问道:“你认得佟山君,佟山君认得你吗?”

中年道士一时哑然,试探性问道:“贫道说都认得,你信吗?”

薛如意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说呢?!”

道士拱手笑道:“薛姑娘,那咱们就山水有重逢,后会有期?”

薛如意点点头,想起一事,“对了,你说的那个钟姓朋友,什么时候帮忙介绍介绍?”

道士自称有几个山上朋友,绝顶厉害。其中就有一个姓钟的朋友,会帮忙引荐。

道士笑道:“好说。只说我的朋友,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口气恁大!”

薛如意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伸手指向那个道士,“咋个不说自己叫陈平安呢,还陈好人,哈哈……”

道士满眼笑意,却是脸sè佯怒道: “放肆,即便不喊陈山主陈剑仙,你不得喊一声陈公子啊!”

看着眼前中年道士,再想着那个陈公子的说法,又想起某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全不押韵,打油诗么。

先生貌清俊,青衫白玉簪,剑光当空错,欻然人头落……

再回头来看眼前这个

中年道士,歪瓜裂枣不能算,勉强能算模样周正吧,且不说什么陈山主陈剑仙,道长你扪心自问,跟“清俊”沾边吗?

她先咳嗽几声,再啊忒一声,转头作势就要吐唾沫。

中年道士语调上扬唉了一声,转身就走,“成何体统!”

————

槐黄县城,旧学塾外。

君倩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马瞻笑容愈发苦涩,“君倩师兄,你有所不知,当年大师兄根本没有给我亲自改错的机会。”

原来当年马瞻死后,作为大骊国师的师兄崔瀺,只是聚拢了马瞻的魂魄,然后就让后者一直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何况我那会儿,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始终认为山崖书院,太过松散了,相较于齐师兄的什么都不约束,任由那些读书种子去往别国求学,至少有八成学子,就那么一去不归了,回来的读书人中,其中一成,还是在外边混不下去的。所以我更认可吏部侍郎沈沉的做法。选择离开是你们的自由,那么你们以后在大骊能不能当上官,就没那么自由了。”

君倩说道:“我确实不会安慰人。”

何况他也不了解当年的弯弯绕绕,是非曲直,只是单纯觉得既然小师弟愿意邀请马瞻来这边,就等于认可了马瞻在自家文脉内的师兄身份。

小师弟认可,其实就等于先生依旧承认马瞻是自己的学生。

不然君倩跟马瞻,甚至是茅小冬,当年关系其实都比较一般。

见气氛有点沉闷了,君倩只好没话找话一句,“我猜大师兄是故意给你挖了个坑。”

马瞻摇头道:“苍蝇不叮无缝蛋。同样是当师弟的,大师兄就不会如此算计茅小冬。”

“茅小冬的志向,只在教书育人,传道授业,让好学者皆有所学,他显然比我更像一个醇儒。我私心太重,一心想要掌控山崖书院,换成我来当山长,改弦易辙,好让大骊王朝的读书种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个都别想跑到外边去沽名钓誉,再大摇大摆回来当官。等我成为儒家书院的正人君子,再杂糅崔师兄的事功学问,进入大骊庙堂担任礼部尚书,最终成为儒家圣人,进入文庙担任陪祀圣贤!”

“那会儿,我想着我们文圣一脉,先生的神像被迁出文庙,所有著作都被浩然天下列为禁书,甚至神像都被王八蛋给砸了!崔师兄离经叛道,等于与文脉彻底划清了界线,左右倒好,出海访仙,转去一心专注剑道了!你刘十六虽然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却从来就挑不起文脉的大梁,境界高有什么用?他齐静春就只会守着一座与大骊京城只有几步路的山崖书院,专程赶来宝瓶洲这边,非但不帮着崔师兄,反而处处掣肘崔师兄,难道他齐静春真心半点不念师兄弟的情谊,就只会窝里横?!”

听到这里,君倩没有生气,反而小有几分心虚,毕竟马瞻埋怨自己的,挑不出毛病,师兄弟几个,确实就数他最不靠谱,屁用没有。

至于骂左师兄和齐师弟的内容,反正他们俩,肯定都是无所谓的。左师兄听见了,至多是摸着马瞻的脑袋,说句“自家话”再动手吧。

马瞻脸sè惨然道:“结果大错特错,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明知道自己学什么都慢,崔师兄不用说了,先生总说崔师兄都快可以教他学问了,齐静春天资过人,能够处处举一反三,那么多的圣贤书籍,他只需读过一遍就能够融会贯通,我当年每次与他请教学问,不管是多么生僻的书籍,多么冷门的学问,他好像早就看过了,早就胸有成竹,至于那些没有看过的,齐静春就让我将整篇内容读给他听,齐静春听了一遍,就能够为我解惑,他总是对的,因为我拿着同样的问题,很多次私底下去找先生,先生的答案,与齐静春的说法,至多是小有出入,去问崔师兄,也是差不多的答案。我本来以为慢就慢些,大不了就不跟齐静春比好了,我只要在学问一途,争取不出错就好,我跟茅小冬不一样,他是诚心诚意给齐静春当副手,要当个教书先生,我却是因为崔师兄在大骊王朝当国师,才来这边的。”

当初与他马瞻勾结的,观湖书院的崔明皇,就是师兄崔瀺所在家族的崔氏子弟。

可越是这样明显,马瞻就越是无所谓,确有私心,但是自认私心再大,都大不过想要重振文圣一脉的公心。

当一切水落石出,马瞻无地自容的时候,大师兄还是那个大师兄,没有安慰马瞻,反而眼神冷冷,用一种略带讥讽的语气,撂下一番盖棺定论的言语,好似临别赠礼,送给这个昔年的师弟马瞻,一个明明是内心最为崇敬他师兄崔瀺的同砚。

马瞻背靠学塾墙壁。

将崔师兄的那些诛心言语,原原本本说给君倩师兄。

“马瞻,你原本可以成为披云山林鹿书院的山长,兼任大骊吏部尚书,这是我给你安排的退路之一,可惜你自己不要,我总不能求你收下。所以说啊,你到底是多蠢,才会自以为一个人的公心私心,是可以拿来加减乘除的?”

“其实你一直不明白,你的不聪明,从来不在读书不开窍,先生当年总说你读书是笨了些,你以为是先生在否定你,其实是句好话。所以你并不清楚,老秀才私底下时常让我多学学你,记得有一次,老秀才喝高了,很是洋洋自得,嘿,我们文圣一脉,要出个厚积薄发、大器晚成的真正醇儒了!”

“到头来,晒书一般,将yīn暗面的人心放在太阳底下,丑陋不堪,惨不忍睹。”

“事已至此,就算当先生的那个老秀才,他能原谅你,你马瞻自己当真能够原谅自己吗?一个什么都没能改错和弥补的学生,又有什么脸面原谅自己,再去见自己的先生?”

不知不觉,马瞻已经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根。

“我崔瀺之所以破例说几句刻薄言语,是因为这些年来,偶尔会想起当年那个来自一个贫苦小地方的年轻人,千里迢迢,登门求学,在多如过江之鲫人心百态的那么多求学书生当中,衣衫穷酸,兜里仅剩最后一点盘缠,他不是想着给自己留点路费返乡,而是管不住手,咬咬牙,都要在书肆那边买了本价格不便宜的书籍,只当给求学不成的自己,多多少少留个念想。我当时凑巧也在书铺,就问这个年轻人,姓甚名甚,为何要买这本书,可真是当了冤大头了,既然书上的学问内容都是一样的,何必要买这本所谓的精刻善本。他说自己名马瞻,字惠君,他还说自己的志向,是修齐治平,更要建功立业,以后为家乡的老百姓做点实事。”

说到这里,马瞻神sè木然,呆呆无言,然后抬起头,笑道:“君倩师兄,我这次本来就是悄悄而来,千万别告诉陈平安,更别跟先生说这个了。”

君倩点点头。

马瞻挤出一个笑脸,“君倩师兄,我可知道你是个藏不住话的,可不能失言啊。”

君倩笑道:“保证。”

早知道自己就不来见马瞻了,该让小师弟头疼去的。

一个人的委屈,可能来自外人的不认可,但是身边亲近之人的不理解,兴许更让人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更伤心。

那么更进一步,如果一个自己内心深处最认可、最敬重的人,彻底否定了自己,他又该何等伤心呢。

马瞻就是如此。

就像先前马瞻那番言语,唯有称呼早已叛出文脉的崔瀺,还是崔师兄,其余几个先生的嫡传弟子,马瞻都是直呼其名。

马瞻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竟然泛起些笑意。

崔瀺当时说自己是“偶尔想起”某人某事。

而马瞻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哪怕被崔师兄那么否定了,马瞻还是对当年在书铺那场偶然相逢,记忆犹新,铭刻在心。

在那间满是书墨香气的书铺内,最后那个满身书卷气的儒衫青年,神sè温柔,耐心听过马瞻的言语过后,他便微笑着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我叫崔瀺,是文圣的大弟子。

从现在起,你大概就是我们文圣一脉的记名弟子了,因为我答应了,还得先生点个头,算是走个过场吧。

但是以后能不能成为我们先生的入室弟子,马瞻,你要靠自己,当然求学路上碰到任何问题了,不必处处劳烦先生,可以问我。

马瞻呼出一口气,笑着站起身。

能够成为先生的学生,崔师兄的师弟,此生足矣,无憾了。

曾经的文圣首徒,其实那些年崔瀺的待人接物,永远彬彬有礼,气态温和,平易近人。

书上早就有那个成语,就像就在等着崔瀺的出现。

冬日可爱。

就在此时,一袭青衫凭空出现在君倩身边。

他满脸疑惑问道:“马瞻,我很奇怪,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想明白崔师兄为何要跟你多说几句吗?”

马瞻认清对方身份后,立即怒目瞪向那人一旁的君倩师兄。

君倩一本正经耍无赖道:“我只是说了保证两个字,也没说保证不说出去啊。”

马瞻沉默片刻,“怎么说?敢问陈山主,我崔师兄言语奇怪在什么地方。”

既然对方对自己直呼其名,马瞻也就称呼对方为陈山主了。

如此更好。

陈平安说道:“崔师兄说的内容,当然句句是真,给你留了退路,骂你蠢笨,有人心yīn暗一面,不忍直视,自己都不敢在太阳底下晒书,崔师兄偏不给改错的机会,让你始终难以原谅自己,每天自怨自艾,悔不当初,先生对你曾经寄予厚望,你却始终看轻自己,同时内心深处嫉妒齐师兄,最后崔师兄来了个最狠的,让你看到一个曾经美好的自己,那可是一个连他崔瀺都愿意代师收徒的读书人啊。”

马瞻默不作声,眼神黯淡,心如死灰。

君倩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坚决不掺和这种同门内讧,实在是同样的亏吃太多了。

这是早就被他琢磨出来的一个好习惯了,至多师兄弟间闹到动手打架的地步了,再上前去劝个架,至于打架之前的吵架,看热闹就好了,省得事后里外不是人。左师兄揍齐师弟,或者齐师弟追着崔师兄干架,又或是齐师弟拉上先生去揍左师兄,君倩最早都会拉架,次次结果都不是特别好啊,人家师兄弟两个是和好了,就数他君倩两边不讨好,好嘛,我好心劝架,都成了煽风点火?

见对方都没还嘴,不然陈平安就要还手了。

你马瞻都有脸来这座旧学塾,就没脸去落魄山?

架子还挺大,真当自己是师兄了?

再等了一会儿,马瞻还是闭嘴不言。

陈平安这才继续说道:“崔师兄是因为觉得你还有救,才值得他说几句所谓的刻薄言语,可惜事实证明,你仍然无法自救。”

马瞻问道:“怎么讲。”

陈平安故作惊讶,咦了一声,问道:“怎么说,怎么讲,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陈山主,怎么谈,怎么聊?”

马瞻一时哑然。

君倩只能忍住笑。

陈平安摇摇头,“同样是传授师弟书外的心上学问,你马瞻的难度,至多就是考个举人,结果你还考不中。在我这边,师兄亲自出的那份问卷,难度可是考个一甲三名,才算勉强合格,考中状元才算一个‘良’字考评。”

停顿片刻,陈平安自顾自笑道:“当然了,我也没考中。”

马瞻点点头。

陈平安收敛笑意,正sè道:“崔师兄是故意引诱你去处处思量‘原谅’二字的,就是要让你在这个词语上边鬼打墙,当年你就咬钩一次了,结果第二次仍然如此。崔师兄说你一句蠢笨,其实都算客气的了,换成我,算了,我辈分不够,脸皮不厚,就只是个无亲无故的陈山主,哪有资格骂你,我们文脉,又没有将马瞻除名,你有脸喊君倩师兄,我可不好意思喊你马师兄。”

陈平安说着说着,就味道不对了。

君倩赶紧咳嗽几声,其实很想开口提醒一句,但还是忍住了。

小师弟,你骂人归骂人,可别牵连自己啊。

君倩师兄,我能忍住不动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怎样?

你再这么骂下去,小心马瞻翻脸。

他妈的,翻脸就翻脸,我打不过师兄崔瀺,还打不过一个马瞻?

那你继续骂,师兄我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俩吵架的,不是各自唾沫四溅,就是吵到最后,脑袋顶着脑袋,君倩师兄都见识过。

陈平安说道:“马瞻,我问你,你为何要苦苦纠结于是否原谅自己,或是被他人原谅?崔师兄要的就是你这辈子都不去想着原谅自己,甚至不管你以后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好的、正确的、能够让你良心可以好受些的事情,都要坚持不去原谅曾经犯过错的自己,唯有这样的马瞻,才真正值得他崔瀺和你马瞻的先生,去原谅啊。”

马瞻一团浆糊,呆滞无言,真是这样吗?就只是这么简单吗?可好像又很难,并不简单?

陈平安说道:“我们先生曾言,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

“那么在我看来,言与默,说与不说,理与行,做与不做,都是要两两一致的,做到了,就是醇儒,不必文庙那边给身份,送头衔,就已经是正人君子,小到个人,门户,家族,大到书院,郡县,一国,天下,想来都是如此,此理无二理。”

“首先,犯错之错,能改就改,错了一错就改一错,事上改错,心上认错。”

“其次,若是错无改错的机会了,确定已定成局,绝不可自欺欺人,将错就错,在心与事上轻轻揭过。而是尽量补救,事后永远不去自我宽恕,不去想着原谅自己,绝不就此翻篇,要一直为此愧疚,且难受着。”

“人心之上,公私需分明,对错是非,同样不可加减。错一即是一错,所谓补救,先让自己不去犯同样的错误,此外更需要对二对三,乃至于对十对百。”

“最后。”

陈平安说到这里,笑道:“最后是如何,你自己想去。”

君倩仔细听着,其实一直在点头。

马瞻正衣襟,神sè肃穆,先挺直腰杆,再与陈平安作揖。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刚想要作揖还礼,却被君倩伸手抓住胳膊,摇摇头,示意不用还礼,同理,你且受着。

陈平安这才站在原地,受了对方这郑重其事的作揖一礼。

君倩以心声笑道:“这些道理,说得不错。”

陈平安长舒出一口气,同样以心声笑道:“毕竟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再说了,我如今的学生,茫茫多。”

就是跑了三个学塾蒙童,亏得小米粒暂时不知此事。

不行,赵树下还好,是知晓自家门风的,但是忘记提醒宁吉了,他可不知道小米粒打探消息的能耐,自己得赶紧回去。

裴钱曾经泄露过一个秘密,其实小米粒有本秘不示人的宝典,其实就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文字内容不多,但都是她如何当好耳报神的心得,今天写几个字,明天写个成语或是一句话,反正每次只写一页,积少成多,也快半本了。

比如那本秘籍上,开篇第一页,就只是写着“多看多听且少说,切记切记!”勤串门,多走动,察言观sè,眼观八面耳听四方,旁敲侧击,顾左右而言他……兵书有三十六计,只要争取每天学成一条计策,三十六天过后了不得哇哇哇……(备注:必须多写几个哇,更能激励自己)……以诚待人,不说假话,但是必须虚实不定,让人摸不着头脑……

落魄山的山门口桌子那边,小米粒听着好人山主一位新收学生的几句无心之语,她皱着两条小眉毛,气呼呼道:“火大嘞!”

看网友对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我知道你是谁 的精彩评论

21 comments

  1. 陈十一

    连更两章,佩服

    沙发
  2. 罕见,实属罕见。

    板凳
  3. 陈大爷

    抢到前排

    地板
  4. 匿名

    三连更??看样子,这是假期铁窗坐穿啊

    4楼
  5. 林深梦醒

    大家读的都是盗版,抢啥前排呀,没什么意义。
    要抢就去正版支持

    5楼
  6. 林深梦醒

    抢啥前排呀,大家读的都是盗版,没什么意义,要抢就去正版支持。

    6楼
  7. 繁华落尽人独立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了。

    7楼
  8. 隐官

    继续这个节奏更新,可以的

    8楼
  9. 匿名

    上班连忙摸鱼看完了

    9楼
  10. 周伯通

    烂尾了烂尾了

    10楼
  11. 陈太监

    被盗号了?连更不是你的风格

    11楼
  12. 无敌风火轮

    火大嘞!

    12楼
  13. 无敌风火轮

    啥时候完结

    13楼
  14. 可控硅

    到底和马苦玄还打不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三角祖师都要三道了,群雄争夺15境,14境 了,这点事还拖着?

    14楼
  15. 匿名

    这都大半年了,陈马还没打起来啊

    15楼
  16. 匿名

    所以郑居中到底是谁??

    16楼
  17. 匿名

    我第一

    17楼
  18. 匿名

    18楼
  19. ly

    火大了

    19楼
  20. 匿名

    更新节奏也太慢了

    20楼
  21. 陈十一

    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黄大锤还是阿拉蕾

    2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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