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凝眸处最痴绝 (2)

李-希圣问道:“有没有带酒?”

陈平安点头道:“喝什么酒?”

李-希圣笑道:“我们家乡的糯米酒酿就可以。”

陈平安便从袖中摸出一壶董半城的糯米酒,递给李-希圣,忍不住笑道:“看似将就,可不便宜。”

就因为有一块“骊珠”的金字招牌,再加上小镇龙窑烧造的民窑青瓷酒壶,如今都快卖出仙家酒酿的价格了,还真有人买。

李-希圣喝了一口滋味绵柔的糯米酒,说道:“我不是说郑居中的坏话,撇开他的那颗道心不谈,郑居中一心想要术外求术,道上得道,你我因为各自的修行路数,都要忌惮他几分,还有所有目前的和将来的十四境修士,同样需要小心再小心,因为谁都不清楚,自家脚下所走的一条独木桥,有无可能哪天就会与郑居中的道路沾了边,莫名其妙便起了一场大道之争。”

陈平安点点头。

李-希圣笑道:“心有戚戚然。”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好似人间万年以来,就数郑居中最自由。

李-希圣说道:“念头一事,效果如何了?”

陈平安说道:“念头自然生发,比当年崔师兄少了一大半,尽量收束念头,比崔东山多了至少半数。”

李-希圣点头道:“很厉害了。”

前者难在“自然”二字,后者的收束和止念,可不是寻常练气士的坐忘凝神。与白玉京道官的心斋,佛门的坐禅,也有差异。

李-希圣笑道:“宝瓶跟着崔宗主他们一起乘坐渡船返回家乡,我去护道一程。”

陈平安连忙致谢一句,李-希圣没好气回了一句,你是她哥啊。

小陌忍住笑。

陈平安瞥了眼天幕,深呼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与李-希圣作揖告别,李-希圣与之作揖还礼。

李-希圣率先离开青鸾国,去往宝瓶洲南端的老龙城。

小陌突然以心声说道:“公子,我想收柳蓑为弟子。”

陈平安好奇问道:“他是剑修?”

小陌摇头道:“不是。”

陈平安恍然,小陌可不止是精通剑术,所学驳杂,教一个中五境的柳蓑,绰绰有余。

小陌说道:“我收柳蓑做不记名弟子,他跟落魄山没有关系。”

陈平安点头道:“你收徒我放心。不过你得先晾他几天……算了,没什么差别,你跟柳蓑直说就是了。”

柳蓑足够聪明,而且心思重,恰好碰到小陌这样的师父,好像是一桩柳蓑命中该有的仙家缘法。

带着小陌返回落魄山,陈平安先去了一趟竹楼,然后赶紧去见君倩师兄。

山上,谢狗竟然恢复了真容,以白景姿态,与君倩师兄在那边喝酒,可谓豪饮,再无半点娇憨少女模样。

瞧见了返山的小陌,白景也只是打着酒嗝,眯眼而笑。

陈平安喊了一声君倩师兄,刘十六笑着点头,让小师弟和小陌都坐下,一起喝酒。

陈平安欲言又止。

君倩笑道:“白也被魏山君拉去披云山见大先生了,小米粒跟着一起耍去。”

陈平安就没想着要去披云山见白也。如此待客,就太不落魄山了。

可能就算小师弟要去,君倩这个当师兄的都会拦下,没必要如此落了痕迹,好友白也,向来不喜客套。

白景和小陌,与君倩都算旧识,远古岁月里,当然算不上什么朋友,相对而言,君倩跟小陌更熟悉些。

君倩说道:“小陌先生,在这边小酌,喝过了酒,随时可以去往青冥天下,老观主在明月皓彩那边等着你,万年未见的老朋友了,可以接着喝第二顿。”

小陌笑着点头,“可以陪君倩先生多喝点。”

浩然天下,青冥天下,莲花天下和最新五彩天下,跨越天下的道路,相互间还是相对比较稳固的,就像是被筑起堤岸的光yīn长河支流。

小陌此次访友,除了与碧霄洞主叙旧,还有自家公子叮嘱的两件事,其中一件事,与刘宗主的道侣“赊月”有关。

先前碧霄道友造访落魄山,曾经与崔宗主做了一笔买卖,以神通带走了那块青石崖的“真迹”。

龙须河畔那片坑坑洼洼“座位”众多的青sè石崖,小镇百姓俗称为青牛背。

曾经仔细勘验过骊珠洞天各处山水的崔东山,竟然也未能瞧出半点古怪来,结果就被老观主收走了。

怪不得崔东山没能捡着这个大漏,一来境界不够,二来在这骊珠洞天旧址内,能称之为古怪神异的人事和地方,还少了?

少年郎少不更事,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嘛。

那片青崖,就是一块曾经坠入藕花水底的月宫镜,镜内藏有一轮品秩很高的远古旧时明月。灵犀一点,精神万古。

至于此宝如何一路辗转到骊珠洞天,落地生根化作石崖,肯定跟世间最后一条真龙有关了,昔年龙女嫁妆之丰,举世皆知。

至于顾璨说给刘羡阳的那个猜测,不能说离题万里,其实确实被他猜中了一部分事实,与道号洞庭的灵飞宫宫主湘君,旧白岳齐云山有关。

只不过赊月最重要的合道契机所在,兜兜转转,仍然是回到了明月皓彩当中,物归原位一般,就只差没有物归还主了。

上次老观主是花了大价钱买走的那片青崖,陈平安就想要重新将其买回来,先前是崔东山杀价,这次就换成了小陌。

若无小陌,估计都没得谈。

至于第二件事,与女子武夫岑鸳机有关。

因为碧霄道友当时在山门口,与那个每天在集灵峰神道走桩的岑鸳机,竟然还跟她聊了一句,问她

是不是叫岑鸳机。

她的姓氏“岑”字,作“山小而高、峻极之貌”解,鸳机就更通俗易懂了,就是市井坊间的织锦机,诗家寓意移花影。

陈平安之前在过云楼,询问陆沉,岑鸳机,连同她所在家族,早先是不是他陆沉牵线搭桥,才搬迁到的龙州,再来落魄山。

陆沉只是装傻。

小陌远游之前,再次提醒谢狗。

白景只是挥挥手,示意有她在落魄山,陈山主闭关绝无意外。

等到小陌走到院内,化虹飞升冲天而去。

白景始终坐在桌旁,她一皱眉,闷了一大口酒。

君倩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吧,他不会吃醋的。”

陈平安笑道:“倒也未必。”

白景眼睛一亮,恢复貂帽少女的模样,“当真?”

陈平安说道:“猜的,不作准。”

谢狗揉了揉貂帽,撇撇嘴,“问朱老先生,就作得准。”

青冥天下,两轮明月共悬。

如美人之双眸,凝眸处是人间。

身材高大的老观主走出茅屋。

蹲在地上的道童有些奇怪,还有需要自己师父亲自出门待客的人物?

屋外有个满身寒酸气的干瘦道士,抬了抬眼皮子,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划破天幕,转瞬即至明月中。

是一张陌生脸孔,收敛了剑气,黄帽青鞋绿竹杖,瞧着人畜无害,青年容貌。

老观主一见面就笑问道:“可曾被她睡了?”

小陌无奈道:“不聊这个。”

老观主却没有放过这位好友,“早就劝过你,看开些,你睡她她睡你,有什么两样,谁睡谁不是睡。”

小陌说道:“碧霄道友,你再这么聊天,我就走了。”

屋里屋外的两个弟子,都好奇万分,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能够让师父如此不见外。

他们的师父,可不是一个喜欢跟人开玩笑的道士。关键对方竟然还能撂下一句走人。

老观主大笑着伸手抓住小陌的胳膊,“走,喝酒,依旧是自酿的酒水,看看手艺比起当年,有无精进几分。”

小陌以心声说道:“有两件事,要与碧霄道友打个商量。”

“不就是那柄古镜的归属,和一个小姑娘的根脚嘛。”

老观主埋怨道:“道友,万年未见,重逢不易,怎么一见面就聊这些琐碎事,无趣至极。你真要愿意扯闲天,哪怕是聊贫道的那个便宜师侄也好啊。”

老观主所谓的便宜师侄,当然就是上杆子喊师叔的白玉京陆掌教了。

陆沉有五梦七心相,其中一梦一心相,很难分清楚是一是二。

此外躲起来好似一条漏网之鱼的白骨真人,以及已经被陆沉收回的儒生郑缓,是五梦之二。

藕花福地,曾经得到那只银sè莲花道冠的“呆若木鸡”俞真意,还有那只能够勘验文运的黄雀,是陆沉在修行路上,由大道显化而生的七心相之二。

小陌被拉着坐在一张木桌旁,桌面如水纹微动,细看之下,竟是有别于莲藕福地的另外一座藕花福地。

落座之前,小陌不忘与那青年道士笑着自我介绍一番。

刚刚成为老观主大弟子没几天的王原箓,满脸受宠若惊,身穿棉布道袍的干瘦道士,其实早就束手而立在桌旁了,听到那位前辈的介绍,王原箓赶忙稽首,就差没有以头点地了。

老观主笑着点评自己的这位开山大弟子,“焉儿坏,好苗子。”

王原箓觉得这两个说法,都跟自己没关系,只是没胆子反驳。

小陌点头道:“修道资质之好,实属罕见。”

“至于屋里那个帮着炼丹的,不提也罢,唯一可取的,就是修道还算勤勉了。”

“大器晚成,不耽误他成为后起之秀,修行一事,只要达到资质这道门槛,就要比拼后天努力和一点运气了。既然有了勤勉修行的道心,又是碧霄道友的记名弟子,运气能差到哪里去,想必未来山巅,肯定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屋内那个忙着炼丹的小道童,听见了这番暖心话,差点没感激得当场落泪。

老观主咦了一声,“道友好像还没喝酒啊。”

小陌伸手一拍桌子,笑道:“如碧霄道友所说,我们先忙正事。”

当然就是喝美酒了。

老观主一挥袖子,桌上摆满了自酿的三种酒水,还有三碗白碗。

三种年份的仙酿,分明名为百年,千秋,万岁。

小陌听过碧霄道友的解释,就先拿起一壶百年酒,不着急喝其余两种酒水,人生幸事之一,就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

揭了泥封,小陌倒满一碗酒水,仰头满饮一口闷,再倒了两碗,都是一口饮尽。

与碧霄道友酿酒与饮酒,从不知劝酒为何物。

老观主亦是如此喝酒,陪着小陌,连干三碗。

老观主突然皱眉道:“怎么回事,那把飞剑?”

小陌笑道:“剥离出去了,送给了一个资质很好的小姑娘。”

王原箓已经挪步,去茅屋檐下那边蹲着双手插袖了,听得眼皮子打颤,飞升境纯粹剑修,做事都这么豪爽吗?

老观主抬起手,掐指一算,“这个小丫头片子,资质是好,属于那种应运而生的天材了。你这把本命飞剑,若是认了师徒名分,倒也不算白送。”

小陌摇头道:“没有师徒名义,无所谓的事情。”

老观主哈哈笑道:“不愧是道友,如此才对味。”

桌上的百年酒,数量反而最少。

由此可见碧霄洞主的待客之道。

小陌一拍脑袋,立即起身,从袖中摸出两件见面礼,走向茅屋那边,分别送给檐下的青年道士,和屋内的炼丹少年。

都没跟这位出手阔绰的山上前辈如何客气,一个是真心穷怕了,一个是打小就心大。

等到小陌返回座位,老观主以心声问道:“何时才算还完债,真正恢复自由身?”

小陌意气风发,伸手指了指满桌子酒水,“一张桌子两道友三种酒,岂不是早就自在了?”

老观主笑着点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郑居中?”

这家伙在天外跟余斗干上了。真打肯定是真打了,不过双方都有默契,不会往死打,毕竟犯不着。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的,除了压箱底的几手绝活不宜过早抖搂出来,否则就算是那种点到即止的切磋道法,道行深浅,手段多寡,杀力高低,防御强弱,就都差不多有数了。

小陌摇头道:“暂时还没有跟这位郑城主打过照面。”

老观主随口说道:“那把古镜你带回落魄山便是,至于那个叫岑鸳机的女子,根脚来历,大致与青冥天下翥州某个宗门,有些渊源,不过岑鸳机的前身,来头不如那个叫朱鹿的那么大,让陈平安不用多想就是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陆沉一向是在大街上拉屎不擦屁股的。”

小陌都没有道谢,只是抬了抬酒碗,一饮而尽。

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显而易见,陈平安还是小觑了小陌跟老观主的私谊。

老观主没来由笑道:“遥想当年,那么一长串队伍,跟在个头别木簪的道士屁股后头,走在路上,如蛇蜿蜒,很是怀念啊。”

小陌点点头,记得当年走在队伍最后边的“哑巴”少年,就是如今的道祖。

当时跟在“仙尉道长”身边的那一小撮早期“道士”,几乎都得道了,最不济也是个地仙。

老观主喟叹一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小陌说道:“不管是求道之心,还是打架本事,你都不如他。”

客人的这句话,虽然是……大实话,依旧听得屋内少年汗毛倒竖,身体紧绷,就怕外边掀了酒桌就干架一场。

王原箓双手插袖,瞪大眼睛,呆呆看着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前辈,学到了学到了,竟然还能这么当访客?

他们心知肚明,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最不爱听的一句话了,没有之一!

陆沉不敢说,女冠吾洲同样不敢说,白玉京天仙道官不敢说,甚至整个青冥天下的山巅修士,都没谁敢说吧。

不曾想老观主只是举起酒碗,洒然笑道:“喝酒喝酒。”

小陌眼神清澈,微笑道:“但是我只跟落宝滩碧霄洞主是朋友。酒好,道友更好。”

老观主放声大笑,心情畅快。

在落魄山那边,没能见着陈平安和裴钱,李槐就带着狐魅韦太真回到了祖宅,可惜早年的街坊邻居多是搬去了州城。

也好,省得李槐解释什么。其实小时候穿开裆裤那会儿,虎头虎脑的李槐,就经常跟妇人婆姨们凑一堆,听她们聊家长里短。

林玉璞和董半城,一起走了趟牛角渡,接到了一位来自大骊京城的同窗。

是早就已为人妇、连孩子都已成亲的石嘉春,妇人当然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扎俩羊角辫了。

石嘉春玩笑道:“董水井,不仗义了啊,我在京城都听说过你的大名,这么财大气粗了,就不会帮我租下一条仙家渡船,显摆显摆,好让我装一回山上的有钱人?”

董水井笑道:“财不露白。”

林守一冷笑道:“石嘉春,你可能还不清楚,前些年还是董半城,如今咱们该称呼他一声董半洲了。别说让挂在他名下的渡船捎你一程,就算让董半洲白送你一条山上渡船都不算什么,就是从他指甲缝里抠出点小钱。”

董水井没好气道:“林玉璞闭嘴吧你,别忘了你小子还欠我一百颗神仙钱,非得我跟你收点利息才开心?”

石嘉春啧啧出声,使劲打量着董水井,“以前上学那会儿,我总觉得自己才是最会打算盘的,以后肯定能做大买卖挣大钱,都瞧不上铜板儿,每天只数碎银子,不曾想最后还是你最有钱,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早知道那会儿就跟你拜个把子了。”

董水井笑问道:“是去落魄山那边住下,还是我帮你在县城或者州城找个地方?”

林守一说道:“肯定去州城啊,仙家客栈都姓董,”

石嘉春叹了口气,眼眸含笑,调侃道:“早知如此,当年在学塾那会儿就黏糊你了,甭管是大骊京城,还是仙家渡口,如今在哪儿买东西还需要看价格呢。”

董水井满脸无奈。

石嘉春掩嘴笑道:“我还有个女儿,尚未找到好人家,上次京城婚宴,你肯定见过的,董水井,有没有想法?”

林守一笑呵呵道:“董半洲,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喊丈母娘啊。”

董水井黑着脸,“羊角辫,别太过分啊,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别学林玉璞。”

石嘉春回过神,蓦然瞪大眼睛,直愣愣盯着林守一,“林玉璞?好个林守一,记得元婴还没几年呢,就够吓唬人的了,如今竟然是玉璞境的神仙老爷啦?!”

董水井点头道:“可不是,如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平时说话横着呢。”

石嘉春还是孩子气,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揉了揉眼角,摆手道:“不开玩笑了,董水井,帮我在小镇找个落脚地儿就行,处州城离着落魄山还是太远了,我不比你们这些当神仙的,云里来雾里去的都是家常便饭,这一路晕船,晕得我比怀孕还难受,实在是遭罪。住在小镇就好,熟门熟路的,每天还能散散步。”

董水井点头道:“我在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都有宅子,不过挂在别人名下,你可以挑一栋。”

林守一笑呵呵。

石嘉春就选了桃叶巷的宅子,董水井祭出一艘符舟,说石嘉春晕船,让境界更高的林玉璞帮着掌舵。

到了桃叶巷那处宅子门口,董水井打开门,绕过一堵仙家石材打造而成的影壁,进了前院,问石嘉春满不满意,石嘉春说小时候做梦都想住这边,有什么不满意的。董水井再将一串钥匙递给石嘉春,说宅子空得久了,只是让人定期打扫,所以很快就会有几个州城客栈的女子,赶来这边打扫庭院。林守一还是笑呵呵,石嘉春就是啧啧啧。吃力还不讨好的董水井憋屈不已,笑骂一句。

林守一问贵府有没有备好的茶叶,董水井说自己也没来过这里,不清楚,想喝茶就自己找去。

林守一去翻箱倒柜,约莫是今年新茶尚未上市的缘故,就没找着,他们就与石嘉春聊了会儿,然后去找李槐。石嘉春没有跟着,说自己逛逛去,她出了院子,独自散步在故乡,骑龙巷压岁铺子跟草头铺子相邻,早先都是石嘉春她家的产业,后来因为举家搬迁去了京城,就转手卖给了陈平安。

眼角已有鱼尾纹的妇人,在压岁铺子花钱买了几块糕点,石嘉春眯眼而笑,味道依旧很好。

这些年的相夫教子,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昔年学塾同窗们,一个个飞黄腾达了,她只需替他们高兴就是了。

石嘉春走着走着,没来由有些伤感,想念齐先生了。

先前听林守一说陈平安也在一个小村子开馆蒙学了。

不知为何,石嘉春没有半点意外。

记得年少时,她曾转头望向窗外,看到一个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在门外徘徊不去,少年瞪大眼睛,约莫是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缘故,衬托得少年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他好几次张嘴又抿嘴,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终于喊出一声齐先生。

齐先生走出学塾,站在少年跟前,身材修长的教书先生,微微弯腰低头,羞赧的草鞋少年双手递出一封书信。

刑部侍郎赵繇,喊了处州刺史吴鸢一起喝酒,没有选在处州刺史官邸,而是挑了一栋酒楼,户部清吏司郎中关翳然,则喊来了宝溪郡太守荆宽。从一国计相转任刑部尚书的马沅,官帽子最大,他又是上柱国马氏的家主,所以坐主位。

在一处尘封多年的小镇旧学塾外边,曾经同样在此教书多年的老夫子,转头望去,就看见了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马瞻嘴唇微动,轻声喊道:“君倩师兄。”

君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到见着了先生,可别说不出话来。当年我们这拨人里边,就数你跟小冬,在先生这边,最会拍马屁,还诚恳,先生爱听。我们几个在这件事上,其实都不如你们俩。”

马瞻松了口气,笑道:“如今有了陈平安,我跟茅师弟就可以休歇休歇了。”

君倩瞪眼道:“什么?”

马瞻立即改口道:“是小师弟。”

当年在先生那边,也没见你这么喜欢跟我们这些师弟摆谱啊。

君倩说道:“小师弟跟你们俩还是不一样,他那不叫拍马屁。”

马瞻笑问道:“那该算什么?”

君倩认真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更合适的说法。

裴钱与师父分别,离开青杏国酒花渡后,她独自回到了槐黄县城,走在一条再熟悉不过的小镇巷弄里,记得小时候去学塾上课,时常有一只白鹅在这边蹲点似的,双方追逐打闹,如江湖仇家见了面,分外眼红,几乎每天都要过过招。打得兴起了,扯住白鹅的脖子,就往墙上丢去,小老弟走你一个……当然她会注意力道,如此旗鼓相当的高手,毕竟难寻,必须珍惜。

只是后来闹出过一桩赔钱了事的小小风波,她就带着骑龙巷左右护法,绕道而行了。

那会儿师父不在家,小黑炭就觉得也没什么可说的。

书上说了,由奢入俭难,以前裴女侠在南苑国京城一个人闯荡江湖,她可是每天把委屈当饭吃的,顿顿管饱,可不能到了师父家里,每天光顾着过神仙日子了,就受不得半点小委屈嘛。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是难以释怀的委屈事,谁让小黑炭记性好。

只是等到跟着小师兄走了一趟剑气长城,见着了师父,小黑炭就真觉得没什么了。

那座传说中的剑气长城,果真比云海还高哩,到了晚上,头顶就是三轮明月,天高地阔!

返回家乡的时候,大白鹅说我们心里的每一个委屈,就是稻田里的一棵稗草。

大白鹅还说,只要一个人的心田足够宽广,就可以不用去管几棵冒头的稗草了。

裴钱觉得大白鹅说得挺有道理,至少有自己师父的一成功力!

今天走下骑龙巷的层层台阶,裴钱先去草头铺子跟赵登高和田酒儿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发现铺子这边多出了个二掌柜的道士。

对方自称是林飞经,并无道号,如今拜师于仙尉道长,不是什么二掌柜,只是在这边打杂。

裴钱走入隔壁的压岁铺子,站在柜台后边板凳上看书的小哑巴,瞧见了师父,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蝇。

裴钱只当没听见,都是给人当弟子,这一点,真不像自己。

自己小时候,每次喊师父,从来震天响。

石柔在店铺后院那边忙着,裴钱挑开帘子,来到后院,笑道:“石掌柜。”

石柔轻声道:“回了啊。”

裴钱嗯了一声,“师父让我们近期都回一趟落魄山。”

石柔问道:“你们吃顿饭再上山?”

裴钱点头笑道:“本就踩着点进铺子的。”

石柔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如今知书达理得就像书香门第里走出的,这在前些年,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裴钱还是小黑炭那会儿,那是真闹腾啊。

裴钱从袖中摸出一份礼物,压低嗓音道:“石柔姐姐,路上顺带买的,先去了隔壁,酒儿姐姐也有一份的。”

石柔赶忙停下活计,搓了搓手,笑着接过手,跟裴钱道了一声谢。

老龙城上空,一艘来自桐叶洲的跨洲渡船,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坐在船栏上,眉眼笑意,絮絮叨叨个不停,嗯,那就叫谄媚,栏杆旁站着一个悬酒壶佩狭刀的红衣女子,大概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般场景,把一旁谢谢给看得很是羡慕,又不敢流露出来,于禄询问崔东山,这艘渡船会不会停泊某处云海中,因为听说那边有一种罕见的云脚鱼,他打算抛竿垂钓一番,崔东山说照理说是不停的,不过没事,咱有钱啊!

曹晴朗在给郑又乾传授一些训诂窍门和读书心得,崔东山转头说又乾啊,这可是你曹师兄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独门心法,可不能左耳进右耳出啊。

郓州严州府那边的村塾,今天下了课,蒙童们一哄而散,摸鱼的摸鱼,有放纸鸢去的,各自成群结队。

赵树下在走桩,宁吉有些为自家先生打抱不平,因为又有退学的蒙童了,都是第三个了!

最早是个喜欢骂街的泼辣婆姨,强行拽走了自家孩子,前不久又有个埋怨先生不该乱打戒尺的,今天是一个家长嫌弃学塾课业安排不靠谱的,都转去了浯溪村那边上学,炊烟袅袅里,青山绿水间,陈平安躺在竹椅上休歇,揉了揉眉心,纸上得来终觉浅,教书真是不容易,他还得经常带着尿裤子的孩子一起去溪边,帮着洗裤子,也有些借口上茅厕的蒙童,胆子是真大,一去就不回村塾了,只顾着乡野间玩闹,一瞧见青衫布鞋的教书先生过来逮人,要么躲,要么撒腿跑得飞快。不过好在更多的,还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一双双清澈的眼眸,有模有样,每天都在念书识字,每天都有琅琅书声。

陈平安转过头,怔怔望向檐下的那串铃铛,陈平安缓缓收回视线,轻轻闭上眼睛,双手叠放在腹部,竖耳聆听,铃铛好似留客,在与过路的春风说着悄悄话,叮咚叮咚叮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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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comments

  1. 丢丢丢

    No1

    沙发
  2. 喔趣

    这是准备放假了是吧

    板凳
  3. 油桃

    挺早的,不愧是过节

    地板
  4. 我来也

    4楼
  5. 摇了摇头

    嗯,来过

    5楼
  6. 6楼
  7. 哑巴湖大水怪

    啥玩意

    7楼
  8. 繁华落尽人独立

    来了吗?来了。

    8楼
  9. 大名

    感觉可以取名陈散文了,稀碎而美好,挺不错的。

    9楼
  10. 匿名

    尽力了

    10楼
  11. 阿巴

    Dota2 Ti 快开始了

    11楼
  12. 无想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12楼
  13. 为师者则钢

    其实陆沉实乃陈大道的明灯也。

    13楼
  14. 十一

    老是开这么多条线,他要写到啥时候?

    14楼
  15. 枫林

    齐先生?

    15楼
  16. 陈政华

    人生天地间 忽如远行客

    16楼
  17. 匿名

    再过个三五年吧

    17楼
  18. 右左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18楼
  19. ...

    这水的,大禹来了也白搭。

    19楼
  20. 陈长生

    完结,不可能完结的

    20楼
  21. ...

    挺早的,不愧是过节

    21楼
  22. 张三

    更新你不能快一点

    22楼
  23. 老贼别当太监

    你说他水吧,他一章字真挺多的,你说他不水吧,那么多字硬是跟主线一点关系没有。

    23楼
  24. 陈十一

    总管旅游去了,不更了

    24楼
  25. 张三

    是不是不打算写了

    25楼
  26. 崔巉

    又拖?

    26楼
  27. 吃瓜群众

    国庆节不是不让出门嘛,总管又跑哪去啦?

    27楼
  28. 陈凭案

    这是要干啥,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28楼
  29. 匿名

    第一

    29楼
  30. 666

    这速度真的6 能在明年更完么

    30楼
  31. 巉瀺

    阿良左右都打多久了?马苦玄都等多久了?浩然都还没逛完,还说要去青冥、五彩,莲花要不要去?古天庭要不要打了?小平安、宁姚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愣是连嘴都没亲,哎……

    31楼
  32. 隐官

    慢慢写,不急。

    32楼
  33. 阿良

    又是一周不见人

    33楼
  34. 陈平安老处男

    太监也放假啊

    34楼
  35. 6

    实在不行咱就直接太监了得了,三天两头放个假真的恶心啊

    3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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