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不陌生

大雪满山,地白风寒,密雪峰中,时闻树枝折断如碎玉声。

在这仙都山,除了宗主崔东山,能够自由出入小洞天道场的,只有上宗落魄山的右护法大人,周米粒了!

就连首席供奉米裕和掌律崔嵬,而且他们还是两个剑仙胚子的师父,想要进入道场,一样需要报备录档。

今天大清早的,白玄就捧着紫砂壶,依旧是给自己泡了一壶枸杞茶,虽说是被景清兄坑了一把,但是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这会儿白玄仰头灌了一大口枸杞茶,然后对着坐在桌对面的小米粒说道:“右护法,大爷我心里苦啊。”

要说聊喝茶,我可是经验老道的行家里手,小米粒立即说道:“那就喝老厨子亲手炒制出来的野山茶,先苦后甜,这就叫有回甘嘞!”

白玄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哪跟哪啊,根本不是一回事,右护法你悟性还是差了点,回头我让贾老哥教教你,如何说话。”

柴芜这个丫头片子,都是玉璞境了,最近把白大爷给愁坏了,愁得白玄喝茶都喝出了酒水滋味。柴芜这娃儿,修行得是多用功多勤勉,才能蹦出个上五境啊。辛苦辛苦,资质一般,就只能勤能补拙了。

小米粒挠挠脸,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金扁担和行山杖,说找柴芜顽去了。

如今柴芜比较得闲,大白鹅让她的修行缓一缓。

白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去吧,记得帮我带句话给柴芜,她如今是玉璞境了,好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贺礼就免了,矫情,回头我会帮她想几个仙气、霸气、牛气各具风采的道号,以后她下山历练,随便挑一个用。”

小米粒应承下来,一路飞奔,到了柴芜那边的屋子。

小米粒先前早就帮忙备好了酒壶酒碗,一天半斤酒,对柴芜来说,就是两碗的事。

柴芜喜欢看酒花,闻酒香,晃酒碗,眯眼而笑,然后一个抬手提碗,仰头喝完半碗,擦擦嘴,点点头,一气呵成。

小米粒总觉得柴芜对待喝酒,远远比修行更认真,更重视。

先前柴芜说她是玉璞境了,十一境,右护法是洞府境,六境,那么两个人的境界加在一起,再平均一下,然后再四舍五入一下,就相当于两个人都是九境了。

莫名其妙就当上了金丹地仙哩,阔以阔以,柴芜好厉害的算术!

不当个账房先生,真是屈才了。

如今白玄他们几个剑修,不经常聚在一起,各自闭关的光yīn明显久了。

就像今早,小米粒就只碰到了白玄,孙春王他们就都在闭关中。

就像同样一条光yīn长河,不同的人“蹚水”其中,就是不一样的观感和境遇,快慢轻重皆有分别。

柴芜私底下与小米粒说悄悄话,问自己突然就是玉璞境了,别人会不会有想法。

当时小米粒毫不犹豫说道,有啊,当然有的!比如白玄最早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一直在那边自言自语,说怎么可能有比自己更天才的人物,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以拳击掌,仰天大笑,对啊,柴芜不是剑修,修行快一点,实属正常。孙春王修行就更勤快了,程朝露练拳更用心了,何辜和于斜回都开始相互骂废物啦,白玄让他们俩下次再与你这个上五境神仙喝酒,得跪在地上喝嘞……哈,柴芜,白玄说玩笑话,当不得真哩,何辜当时不服气,满脸涨红,白玄一个斜眼,喏,我学给你看啊,就是这样的,然后白玄说我这个天才带头跪地上,你们俩庸才有啥不服气的,于斜回便冷哼一声,何辜就给气笑了……

小米粒给柴芜的通风报信,绘声绘sè,有模有样。

落魄山耳报神,果然绝非浪得虚名。

“巡山去!柴芜,我下次再来找你啊。”

其实今儿闲聊没几句,小米粒很快就起身告辞,只是在桌上又留下了一颗雪花钱。

是落魄山右护法的老规矩了,柴芜习以为常,趁着小米粒低头肩扛金扁担的间隙,柴芜便手腕一拧,袖子一抖,桌上雪花钱入袖,换了另外一颗雪花钱,再捏碎那颗属于自己的雪花钱,小米粒抬起头看到这一幕后,咧嘴笑了笑,点点头,走了走了,巡山去喽。

柴芜重新端起酒碗,轻轻摇晃,酒碗水纹,真是漂亮,都要舍不得喝掉最后半碗了。

至于白玄说要帮她取道号啥的,柴芜就只是觉得自己更想喝酒了,半斤,不太够。

先前听小米粒说过,经过她十分用心猜测推衍、得出的那么一个精准结果,因为她来这边做客的缘故,道场这边每次开门,都会跑掉些天地灵气,会不小心流散到外边的密雪峰,所以她不能常来这边看他们,来了,也得补上点灵气,按照停留时间长短,留下一两三颗不等的雪花钱,不然可就是假公济私了,传出去不好听,她毕竟是落魄山那边的,在下宗这边要注意影响哩。

不过这件事,小米粒只悄悄与柴芜说了,柴芜说会帮忙保密的。

记得第一次小米粒与柴芜聊得开心,转过头,皱着眉头,掐指一算,满脸苦兮兮,从棉布挎包里边三颗雪花钱,抽着鼻子,轻轻放在桌上。

攒点小钱钱,可难可难。

当时周米粒走后没多久,崔宗主和米裕就都就现身柴芜桌边。

柴芜满脸好奇,只是不知如何询问才算得体,便干脆不说话了。

崔东山低下头,将那三颗雪花钱叠在一起,趴在桌上,笑嘻嘻道:“每次开启道场大门,灵气损耗确实得算神仙钱,不过不是雪花钱,是谷雨钱。”

米裕没好气道:“有护山大阵在,这边的灵气流溢在外,可又跑不出青萍剑宗地界分毫,崔宗主你也太不仗义了,连小米粒的钱也坑!”

亏得是坑骗小米粒的雪花钱,不然米裕早就当场跟崔东山翻脸了,打架就算了,但是米裕少不了要跟隐官大人告一记刁状。

这样的学生,真得管管。

崔东山白眼道:“我这不是帮着右护法存钱嘛。不然这件事情被先生晓得了,咱仨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米裕气笑道:“崔宗主,劳烦你说清楚点,这件事跟我和柴芜有屁关系,真要拉人垫背,找……白玄去嘛!”

崔东山伸出手,手心抵住桌上的雪花钱,笑眯眯道:“柴芜,以后修行路上,不要因小失大。”

柴芜点点头。

其实崔宗主不用提醒这种事,自己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周米粒那么好,以后她柴芜就只会对周米粒更好。

小米粒得知自己跻身玉璞境后,除了第一次的登门道贺,之后为何要经常来这边串门?可不就是担心白玄他们有想法吗,担心自己跟孙春王他们的朋友关系疏远了。

崔东山嗯了一声,到底是个极有慧根的孩子,肯定上辈子没少读书了,对话不费劲。

崔东山站起身:“行了,废话不多说,柴芜,既然已经一步登天,那就先缓几天,多看那几本我丢给你的杂书,剑谱啊,道诀啊,符箓阵法啊,都先翻翻看,之后再来好好修行,再接再厉,哪天成了仙人,你就可以喊上出得来的朋友,一起下山耍去了,天高地阔,云宽土厚水长,美不胜收。”

带着米裕离开道场,崔东山站在洞天门口那边,微笑道:“米首席,瞧着小米粒自掏腰包,你心疼归心疼,但是除了不要拦着小米粒,更不要想着找个蹩脚由头,帮小米粒把这些雪花钱找补回来。”

米裕疑惑道:“这是为何?”

崔东山拍了拍米裕的肩膀,“米首席你咋个回事嘛,比我跟柴芜那么个小姑娘聊天还费劲呢。”

米裕笑了笑,“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崔东山关上门后,远远看着那个大摇大摆走下密雪峰台阶的黑衣小姑娘,“小米粒,这么多年来,一直偷偷愧疚,总觉得自己没能给别人帮上忙,做点什么。”

米裕欲言又止。

小米粒明明已经做得很多很多了,甚至米裕都会由衷觉得,这个担任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才是最多照看人心的那个存在,至少也是之一。

这个每天都会巡山、兜里永远备好瓜子的小姑娘,是在帮着隐官大人和落魄山,照顾着米粒大小的细微人心。

崔东山摇摇头,“你想说什么,我当然知道,可那只是我们想的,我真正在意的,是小米粒自己怎么想的。”

米裕沉默片刻,蓦然笑容灿烂,一巴掌重重拍在崔东山的肩膀上,“崔宗主不愧是隐官大人的得意学生!”

“米裕,想不想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

“请说。”

“我要请米裕做好某天被青萍剑宗除名的出剑准备。”

“不知为何,对此既忧心又期待。”

这就意味着米裕一旦倾力出剑,他是仙人境时,剑斩仙人。将来米裕已是飞升境时,那就剑斩飞升境。

在剑气长城,地仙两境的米拦腰,玉璞境的米绣花,其实是两个人。

在浩然天下,青萍剑宗的米首席,与被青萍峰祖师堂剔除名字的米剑仙,又会是两个人。

崔东山嘿嘿笑道:“这只是以防万一,不太可能真有这么一天的。”

崔东山郑重其事提醒道:“这种话,以后喝酒再多,你可不能跟我先生说漏嘴。”

米裕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

崔东山看着米裕。

米裕略显尴尬,收起笑意,无奈道:“相较于隐官大人跟崔宗主,我当然是个傻子。”

崔东山突然压低嗓音说道:“米首席,商量个事,小事,真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对米首席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不卖关子了,就是想知道米首席,啥时候主动跟那些浩然各洲的仙子姐姐们,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呗?”

米裕听得一阵头大,干笑道:“不好吧?”

要是被隐官大人听说这么一档子事,首席位置不保。没当上,自然无所谓,可当上了,再被摘掉头衔,到底没面子。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那就找个折中的法子,比如……开启镜花水月?若有客人来桐叶洲游山玩水,再主动登门拜访米剑仙,咱们总不好拦着吧。”

米裕跟着揉了揉下巴,“身正不怕影子斜,就只是叙旧而已,何必心虚呢。”

两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米裕,其实在我看来,真正最适合担任第二任宗主的人选,不是曹晴朗,而是你。”

“不是说曹晴朗当不好,而是想要当得最好,得看过截然不同两种风格的青萍剑宗,再来担任第三任宗主,火候就足够了。”

“这种话,你跟隐官大人说去啊,隐官大人又不是那种听不进意见的人。”

“我这会儿哪敢说啊,挨骂都是轻的了,讨顿打都不意外。”

米裕幸灾乐祸道:“也对,隐官大人如今正在气头上呢。”

沉默片刻,崔东山眺望着三山围起的那座青衫渡,喃喃低语。

“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太平世道吗?”

“是有很多人相信好人有好报。”

“呵,傻子才信呐,偏偏真就有人信。”

说到这里,崔东山蓦然振衣,大袖鼓荡,装满天风,伸手指向山外远处,眉眼飞扬道:“米裕,就让我们一起,让这座桐叶洲,出现更多这样的人吧。”

米裕也被难得严肃的崔东山这番诚挚言语给牵引道心,心神激荡,沉声道:“拭目以待!”

只是崔东山很快就恢复如常,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米首席这话说得轻巧了啊,别光看啊,得踏踏实实做点什么,喏,我这边有份名单,拿去瞧瞧,都是去过剑气长城见过米首席的女子,我这不是担心来了客人,米首席到时候连对方的名字、门派、道号都记不清嘛,温故知新,温故知新。”

米裕轻轻推开崔东山的手。

崔东山再递过去。

米裕再推开。

崔东山恼了。

米裕只得以诚相待,“都记得她们,岂能忘,怎敢不去长相思。”

崔东山收起那份名单,呸了一声,“难怪先生要让你和老厨子,加上周首席,将来一起帮忙把把关,免得大师姐给如你们这般道行深厚的浪荡子给骗了。”

米裕微笑道:“只要是同行看同行,我只需扫几眼,听几句话,便知道对方成sè如何,行走花丛的大致路数,道行深浅。”

崔东山啧啧道:“看把你能耐的。”

米裕伸出双指,捻起鬓角一缕发丝,眯眼笑道:“生平唯三事,勉强值得说道,地仙境斩妖,春幡斋看门,醉酒赏美人。”

崔东山点头道:“回头好好捯饬捯饬,把一身行头搞起来,穿一身雪白法袍,佩长剑,头别玉簪,悬养剑葫,手持折扇……”

米裕无奈道:“如此花里花俏,反而是累赘,骗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骗不得有眼界的真正佳人。”

崔东山讥笑道:“骗?”

“骗她走到我的心尖上,谁骗谁还不好说呢。”

崔东山听到这句话,真忍不了了,跳起来就是对米裕一顿劈头盖脸的拳脚,米裕护住脸,稍稍移步。

崔东山停下手,他娘的,真欠揍,还是小陌好,小陌好啊。

米裕抖了抖袖子,一本正经道:“崔宗主,年少即须臾,于道各努力。”

崔东山讶异道:“米首席,有点东西啊,大才子啊。”

米裕哈哈笑道:“治学一道,只是与隐官大人学了点皮毛,这不最近刚好在编撰一本集句联书籍,现学现用。”

崔东山双手插袖,伸手遮在额头处,微笑道:“请君放眼看,平地构大厦,何曾一日成。”

如今的青衫渡,只是有了个仙家渡口的雏形,除了渡船停靠处,就只建造出一座负责登记乘客关牒、发放登船玉牌的屋子,在这边临时当差的,是老妪裘渎和少女胡楚菱,这个昵称醋醋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一宗之主崔东山的嫡传弟子,在山上,确实也算得了一步登天的造化了。

按照旧规矩,从落魄山那边传下的老传统,在门口摆放了一张桌子,其实就是崔东山专门为周米粒准备的,作为每日巡山一趟的休歇处,其实青萍剑宗暂时还名声不显,也没有与桐叶洲各大山头、渡船签订契约,既然没有渡船,就自然没有修士在这边落脚了,这张桌子就是个摆设,不过周米粒每天都会在这边坐上个把时辰,与裘老嬷嬷和醋醋姐姐聊聊闲天,裘渎的大道根脚使然,老妪对这个北俱芦洲哑巴湖出身的洞府境小水怪,天然亲近。

但是今天周米粒离开洞天道场后,一路巡山到屋外这边,将金扁担和绿竹杖都搁放在桌上,不劳烦裘嬷嬷,自个儿烧了一壶开水,煮了三碗茶水,先端给老嬷嬷和醋醋姐姐各一碗,小米粒再拿着自己那份离开屋子,独自坐在桌边长凳上,两腿悬空,轻轻摇晃,好茶好茶,老厨子亲手炒制的茶叶好,煮茶的手艺更是炉火纯青

哩,相得益彰!

周米粒嚼着一片茶叶,揉了揉眼睛,真有客人来访?只见远处来了两人,一个年轻人,背着个竹箱,一个胖乎乎的,随从模样,斜挎包裹,风尘仆仆的,就像两个风餐露宿的行脚商。

当年在故乡哑巴湖那边,周米粒见过很多。周米粒一下子就生出了亲近之心,小脸蛋,两条疏淡微黄眉毛,就像挂满了喜悦。

她赶紧放下茶碗,再将桌上的金扁担和绿竹杖取下,斜靠着长凳,周米粒快步向前,只是没有跑出屋子太远,站定后,一只手轻轻拽住棉布挎包的绳子,稚声稚气道:“两位贵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咱们这儿叫青衫渡,属于青萍剑宗地界,与客人们道个歉,如今渡口建立没多久,尚无供人远游的渡船。”

背着竹箱的年轻男子,看着那个斜挎棉布包的小水怪,神sè柔和,轻声道:“我叫张直,是个走南闯北的包袱斋,来这边逛逛,不乘坐渡船远游,你们宗门有无需要外人注意的山水忌讳?”

周米粒摇摇头,笑道:“来者是客,无甚忌讳。”

其实话一说出口,小米粒就后悔了,怪自己业务不精啊,只是来这边巡山,渡口忌讳规矩啥的,得问过裘嬷嬷和醋醋姐姐才行,完蛋了,完蛋了,如何补救,如何是好……黑衣小姑娘皱着疏淡的两条小眉毛,愁啊,等会儿与两位外乡人寒暄过后,就赶紧找裘嬷嬷搬救兵去。

张直笑道:“这位小仙师,能否容我们歇脚片刻?”

周米粒使劲点头,学暖树姐姐与他们施了个万福,“请。”

一起走向那张桌子,张直身边的那个胖随从,笑着自我介绍道:“小仙师,我叫吴瘦,胖瘦的瘦,道号灵角,空灵之灵,不是吃的那种菱角。”

周米粒赶忙回话道:“大仙师,我叫周米粒,碗里米粒的米粒,能吃的那个米粒。”

吴瘦笑着点头,以眼角余光瞥了眼密雪峰,心声说道:“主人,庞超就在山上瞧着这边,不过看样子,庞超不会主动下山来见主人。”

张直以心声答道:“见了也没什么可聊的,不见好,省得尴尬。吴瘦,如果能够见着那位年轻隐官,你就莫要旧事重提了,不讨喜,别搞得我们像是登门讨债似的。”

身边这个吴瘦,是昔年宝瓶一洲包袱斋的话事人,其实与落魄山还有点渊源,因为牛角渡最早的那个包袱斋,就是吴瘦当初亲自与大骊宋氏 打下了基础,只是吴瘦胆子太小,气魄不够,或者说是光盯着可见的财路,结果没做几年生意,便早早撤掉了人手,关门大吉,只留下了个空壳子,算是便宜了后边与北岳魏檗一同接手牛角山的落魄山,山头都归人家了,自然就顺便将那些仙家建筑一并收入囊中。但是这么多年,落魄山一直没把那边的渡口生意真正做起来,一开始还是门派的底子薄,手里边没货,后来开辟出了一条北俱芦洲东南航线,生意刚刚有点起sè,就开始打仗了,整座牛角渡被大骊军方征用,商贸运转一事就彻底搁浅了,这些年形势有所好转,但是还缺个会打算盘的主心骨,幽居修道,与跟人做生意,隔行如隔山。

因为吴瘦当年自作主张撤出宝瓶洲绝大部分的包袱斋,这么一档子事,与大骊宋氏闹得不太愉快了,在那之后,包袱斋等于是彻底失去了宝瓶洲这块地盘,只要大骊宋氏一天不改口,包袱斋就不敢擅自在宝瓶洲开张,哪怕是齐渡以南,都已陆续复国,包袱斋还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走了个绣虎,来了个隐官,何况这两位还是同门师兄弟。

周米粒等到两位商贾落座后,问道:“张先生,吴仙师,要喝茶么?”

吴瘦瞥了眼桌上的茶碗,茶叶与煮茶之水,都不讲究,确实粗茶,便摇头笑道:“不用了。”

张直却说道:“劳烦周仙师,给我来一碗热茶。”

周米粒立即站起身笑道:“好嘞,张先生稍等片刻。”

吴瘦疑惑道:“这头小水怪,瞧着脑子也不太灵光啊,不似伪装,就只是个洞府境,她真是落魄山的右护法,能当护山供奉?就不怕外人看笑话?”

张直微微皱眉。

一道白虹贴地长掠而至,飘然落座,坐在一条长凳上,招手大声喊道:“右护法,别忘了算上先生和我的两碗。”

除此之外,又有一位青衫客站在吴瘦身后,一只手搭在胖子肩膀上,“我家周米粒担任落魄山右护法,你一个外人,有意见?”

正是一路慢悠悠返回仙都山的陈平安和崔东山。

吴瘦愣在当场,自己不是以心声言语吗?

怎就被听了去?

吴瘦刚要有所动作,就发现肩膀上的那只手,往下一按,整个人身小天地的灵气运转随之凝滞,如河水结冰一般。

那人继续笑道:“我问你话呢。”

张直抱拳道:“陈山主,吴瘦口无遮拦,多有冒犯,我先帮他道个歉……”

陈平安斜眼望向那位包袱斋老祖师,直接打断张直的言语,“这里是青萍剑宗,你帮不了他。”

崔东山绷着脸憋住笑,好好好,这张直真是自家好兄弟,吴瘦更是条铁骨铮铮硬汉子,敢在这青衫渡,这么说小米粒,脑阔儿都给你敲烂。

看看,自家先生平时脾气多好,更是一贯礼敬前辈的,这都给你们整生气了,活该活该,千不该万不该,说咱们小米粒的坏话。

陈平安单手负后,一手搭在吴瘦肩膀上,身体前倾,低头弯腰,微笑道:“再这么装聋作哑,我可就要下逐客令了。”

吴瘦颤声道:“恕罪,隐官恕罪,无心之语,多有冒犯,是我鬼迷心窍了,脑子犯浑。”

小米粒和胡楚菱一起端来三碗茶水。

醋醋将两碗茶水轻轻放下,小米粒负责端给张直,她朝好人山主咧嘴一笑,这个张先生是外人哈,礼数要足,双手奉上。

陈平安笑眯起眼,轻轻点头,明白。

崔东山笑道:“右护法,你先跟醋醋一起回屋子,外边天寒地冻,不比屋里暖和。”

周米粒皱着眉头,我一头大水怪,怕冷?天大笑话么。只是灵光乍现,晓得了,好人山主要跟人聊正事,大买卖!

陈平安拍了拍吴瘦的肩膀,坐在余下的一条长凳上。

方才大白鹅见先生起身,就开始拿袖子擦拭身边长凳,白忙活了。

陈平安开门见山说了两句话。

“张先生喝完茶,就可以走了,包袱斋在宝瓶洲重新开张一事,免谈。”

“就算大骊朝廷点头,哪怕是皇帝宋和答应,一样作不得准,我说不行,就不行。”

张直笑容如常,喝了一口茶水。

吴瘦苦笑道:“陈山主,难道就因为我这句冒失言语,就要与整个包袱斋交恶?”

张直微笑道:“这种个人恩怨,别扯上我的包袱斋。”

吴瘦心一紧,使劲点头,“是我又说错话了。”

剑修的恶劣脾气,这回算是真正领教了!

崔东山哀叹一声,“张直啊张直,你真是带个活祖宗在身边。原本好端端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会,结果给这么闹的,雪上加霜了不是,一下子就少掉两洲生意,搁我是你,这会儿已经先摔自己两大嘴巴,再摔吴老祖几个耳光。”

周米粒守在屋门口那边,等会儿一看到谁喝完碗里的茶水,她就可以准备随时添水。

至于那张桌子聊了啥,她听不清楚,也不会偷听,多半是大白鹅又抖搂了一手术法神通,瞧瞧,大白鹅朝自己挤眉弄眼呢,唉,如今都是当宗主的人了,也没个正行。

再看看好人山主,正跟人谈笑风生呢,估摸着这桩送上门来的生意,是十拿九稳了!

又有一位剑修化虹而至,落在桌旁,崔东山看热闹不嫌大,抽了抽鼻子,眼神幽怨道:“米首席,这位吴老祖,方才破口骂我们小米粒脑袋不灵光呢。”

米裕原本还面带微笑,闻言瞬间脸sèyīn沉,盯着那个满脸呆滞的……吴老祖,“哦?那就是元婴的境界,飞升的胆子,聊完事,就给自个儿找块地去,挖个坑。”

周米粒瞧见了米裕,悄悄抬起手,勾勾手,余米余米,来这儿来这儿,好人山主在跟人谈买卖呢,咱俩不是这块料,都不掺和。

米裕脸sè又变,眼神温柔,走向屋门口那边,期间转头看了眼张直和吴瘦,张直还好,依旧神sè自若,吴瘦只觉得如坠冰窟。

张直喝完碗中茶水,转过身,笑着提起手中白碗。

周米粒赶忙拎着火盆上边的炉子,飞奔到桌旁,接过茶碗,倒了七八分满,再递还给那位张先生,张直就又与小姑娘道了一声谢,笑道:“下次煮茶待客,取水需有讲究,我是无所谓,风餐露宿惯了,只要能解渴就是好茶,但是好些山上仙师嘴刁,一喝就能尝出滋味高低,哪怕表面不说,心里却要犯嘀咕,只是将就而已。以后煮茶之水,不如从山中清泉汲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座旧山岳中,都有不错的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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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comments

  1. 15境的剑

    大道亲水

    沙发
  2. 静心🉐️意

    总管威武

    板凳
  3. 陈望

    咱就说还是吊胃口,但是写的真不错。

    地板
  4. 狗蛋

    更水的就要来了

    4楼
  5. 陈望

    咱就说陈公子明还能再来一章不

    5楼
  6. 匿名

    水的流畅,酣畅淋漓的流畅

    6楼
  7. 春风

    第一次发表评论,好紧张

    7楼
  8. 叮~

    就猜到今天能有 月底了 要补业绩了

    8楼
  9. 叮~

    所以 明天还会有 拭目以待

    9楼
  10. 匿名

    朝三暮四的猴子啊 當我們是?

    10楼
  11. 十七境

    孙道长 你的问剑看来写不了了

    11楼
  12. 匿名

    想不到怪师兄,打不赢请剑妈

    12楼
  13. 陈政华

    水乃是生命之源

    13楼
  14. 陈十一

    月底冲业绩

    14楼
  15. 二掌柜

    比我女朋友水还多。。

    15楼
  16. 匿名

    大水三连

    16楼
  17. 陈对

    陈望大哥说的对啊!

    17楼
  18. 右左

    五楼十二楼十七楼说的对

    18楼
  19. 景清

    水的离谱

    19楼
  20. 陈逼神

    又是被老妈子带着装逼的一天啊

    20楼
  21. 陈逼神

    醒醒!你哪来的女朋友?

    21楼
  22. 终追大道

    终于看完了

    22楼
  23. 平淡无奇

    毫无背景陈平安

    2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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