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章 吾为东道主(七) (2)

因为这颗远古遗留金丹,并不在老观主手上,而是位于云窟福地的黄鹤矶崖壁间,与一座观道观隔着半洲山河,离得很远了。

而这颗金丹,完全可以视为一件仙兵品秩的山上重宝,并且能算是仙兵中,又属于极为珍稀的那一类,

就像陈平安当年得自蛟龙沟的法袍金醴,在半仙兵当中,又是出类拔萃的,还有陈平安那把后来借给隋右边的痴心剑,在法宝当中,就显得极为“鹤立鸡群”。

根源就在于“生长”二字。

能够不断锤炼,继而提升品秩。如人之修道,依次破境。

想到这里,陈平安突然说道:“好像‘长生’二字,颠倒顺序,就是‘生长’。”

只是青同现在最头疼这些空话大话,想吧,注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去想吧,又好像会错过什么。

修士金丹的品秩高低,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一位地仙的大道成就。

与老百姓所谓的三岁看老是差不多的道理。

当然并不绝对,特例总是有的,但是常理之所以是常理,无非就是在于难有例外。

就像陈平安自己,之前一直不被看好,就在于本命瓷破碎,“早早被看死”了。

之后却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平安问道:“为何姜尚真会与倪元簪‘借剑’?”

在云窟福地,姜尚真曾经说过一句“我今欲借先生剑,天黑地暗一吐光”,只是倪元簪矢口否认此事,而且神sè不似作伪。

按照姜尚真的说法,当年他之所以会去藕花福地虚耗光yīn一甲子,就是打算帮助陆舫跻身甲子一评的天下十人之列,最好是名次靠前,然后就可以让挚友陆舫顺势取得一把趁手兵器。

青同默然。

此事当真说不得。

一旦说破了天机,青同担心会老观主翻旧账,这位碧霄洞主的小心眼与不饶人,曾经是天下公认的。

陈平安想到姜尚真评价倪元簪那句“你这个人就是剑”,忍不住笑了笑,自家周首席,就是会说话……

青同沉默许久,估计是也担心被身边这位记仇,试探性道:“稍后见着了卢生,你自己问问看?”

陈平安说道:“有什么难猜的,倪元簪在藕花福地,其实就可以视为半个练气士了,开辟出一条崭新道路,是‘以身炼剑’。”

姜尚真说过,倪元簪精通三教学问,看书无数,只是被藕花福地的大道压制,使得一颗澄澈道心只是有了个雏形,最终才会被老观主“请出”福地。

何况陆沉也曾泄露天机,说过了女冠吾洲的成道之路。

青同佩服不已,不愧是白帝城郑居中,真敢想,真能想。难怪会纠结那个“我是不是道祖”的荒诞问题。

青同问道:“听说喜好此道的渔翁,还有事先打窝的讲究?”

陈平安嗯了一声,“一般是为了钓大鱼,不过在湍流急水里边打窝,其实也没有问题,找堆石头就行了,都能聚鱼。”

青同试探性问道:“这个说法,有无深意?”

陈平安说道:“对你来说,没有深意。如果换成陆沉、倪元簪听了,估计就会心有戚戚然。”

青同也没有反驳什么。

只见陈平安再次提竿散饵,然后重新抛竿入水。

而那边吕公祠旧址的院内,刹那之间云雾升腾,三头女鬼瞬间陷入白雾茫茫中,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抬头再看,明明尚未黄昏,却已明月当空,耳边依稀可听见更夫敲梆子、以及好似兵卒传夜声响,再下一刻,她们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深水长桥,桥那一段,是一座朱红sè高门府邸,一殿

巍峨,两廊森列,门外那座石猊欲怒,狰狞可怖,更有一队披甲武卒,在廊下依次排开,霜戟生寒,又有两位衣紫衣官袍,一人身材修长却骨瘦如柴,一位白胖微须,腰系玉带,双方联袂跨出大殿,大摇大摆走下台阶。

三头女鬼身后远处,站着那拨山泽野修,其中一位锦衣老人,与那两位淫祠神灵,遥遥抱拳笑道:“有劳两位大仙出手了。”

大骊朝廷曾经裁撤一洲淫祠无数,一些个服管的,且身世清白,大骊往往另有安排,可终究还是有一些不服约束的,尤其是来历不正,经不起大骊礼部和刑部勘验、稽查的,就只能是舍了祠庙和塑像不要,各找门路苟且偷生了,虽说没了基业,不光是金身摇晃,还会矮了一大截,可总好过被大骊礼刑两部官员和那些随军修士翻旧账,当场打砸了金身。而且就算是沦为孤魂野鬼,可只要能够在那些藩属小国的山野僻静处,重建祠庙,得了香火,就可以重新拼凑金身,如今大骊朝廷已经只剩下鼎盛时的半壁江山,以那条大渎为界,宝瓶洲的整个南边,都已纷纷复国了,梦粱国、青鸾国这样的地方,不敢久留,但是总有其它去处,可以作为栖身之所。

而凭借杀人越货起家的山泽野修,有一道鬼门关,就是收取弟子,当然是那种入室弟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甚至可能是打死师傅,只好不倾囊相授,将杀手锏藏私,绝不传授压箱底的手段,不让弟子尽得真传,再就是让弟子立心约发毒誓,再以秘术控制。不然如果身边没有几个帮手,又很容易势单力薄,难挣大钱。

这就为什么谱牒修士,成为山泽野修很容易,但是山泽野修,却很难成为谱牒仙师。

那位锦衣老者,境界不高,只是观海境修士,但是心思活络,很快就勾搭上了这两位真身是一蛇一豺的淫祠“大仙”。

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两位淫祠大仙,需要借助这个练气士,帮忙跋山涉水,重新寻找道场,好一路避开那些文武庙和城隍庙,以及各地朝廷封正的山水正神。作为回报,两尊大仙会帮着那拨山泽野修解决一些小麻烦,就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乐于出手的,捉了鬼再吃鬼,两位大仙是可以助长道行、淬炼金身的。

瘦高大仙走上长桥,站定后,沉声道:“敢有不伏者,押入酆都城。”

一旁白胖大仙声如炸雷,怒斥道:“小小鬼物,作恶多端,还不赶紧伏法,跪地磕头?!”

一自缢身亡的吊死鬼,一个投水自尽的溺死鬼,都已花容失sè,最后出现的那位女鬼,相对道行最高,心性也更为坚韧,明知对方是淫祠神灵出身,她仍是冷笑道:“你们这种出身,更见不得光,不管是被县里的城隍爷知道,还是被汾河神祠察觉,你们都别想走出此地。”

只是她难免心中悲苦,要是这梦粱国,依旧属于大骊王朝,这些个四处逃亡的淫祠神灵,哪敢现身?

锦衣老者双手负后,老神在在,微笑道:“所以说要在门口那边布下法阵,好遮掩耳目嘛,你们一味托大,瞧不起我这个观海境,先前不拦着,现在好了。至于这栋宅子的正主儿,我们打探过虚实,撑死了就是个龙门境,一本牡丹的花魅出身,是也不也?只是她敢来救你们?”

就在此时,有一个儒衫老者,走入这栋吕公祠遗址的古宅,微微皱眉,随手打散那些云雾。

至于那三头女鬼,一拨山泽野修,与两头淫祠神灵,老人只当没看见,自顾自游历此地。

最早的吕仙祠主殿,里边供奉的吕公神像和那些彩绘从神,皆早已不见。

只能通过主殿的覆以歇山式琉璃顶,依稀看出当年的形制不低,大殿原本悬挂一块皇帝御笔题匾的“风雷宫”,只是没能悬挂多少年,换个朝代,自然而然就给摘掉了,好不容易由祠升宫,被打回原形不说,最后就连最先的祠庙,都未能维持下来,只剩下一座八卦亭和亭外的一块梦字碑,勉强保住了原貌,好似相依为命。

那块梦字碑,其实暗藏玄机,镂空内里篆刻有一篇类似道诀的诗文,可即便有心人能够发现,依旧初看难解,再看更茫然。

只说开篇“死去生来只一身,岂知谁假复谁真”一语,作何解?

最后老人回到旧吕公祠主殿那边,从袖中捻出三炷香。

手持香火,拜了三拜,礼敬昔年那位为自己指点迷津、有那传道之恩的纯阳道人。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愣是没有谁敢开口询问一句,就更别谈动手了。

一个将那门外法阵和白雾迷障视若无物的老家伙,谁敢去触霉头?

灶房那边,陆沉轻轻摇头。

大江东去,夕阳西下,游子南来。

道观花在,真人试问,知为谁开?

门口的少女依旧站在原地,既不讨饶,也不

方才一张桌子和两条长凳,好像……不是好像,就是自己长脚一般,从别处一摇一晃走来了灶房这边。

陆沉落座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盛了一大碗米饭,再夹了一筷子冬笋,赞叹道:“滋味极好,真是绝了。”

那个儒衫老者对那两拨人马懒得多看一眼,如同发号施令道:“全部待在原地,听候发落。”

纯阳道人吕喦,是他的传道之人,双方虽无师徒名分,但是老书生一直将吕喦视为恩师,那么纯阳道人在这座天下的唯一一座吕公祠,某种意义上就是恩师吕喦的道场了。

之后他来到地底下的那座密室门口,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符箓封条。

老书生哑然失笑,鬼画符吗?

他身形消散,再次凝聚,不曾破坏符箓禁制,便出现在了密室之内。

那头一直被符箓消磨道行的鬼物,缓缓抬头,狞笑道:“找死?”

老书生问道:“知不知道‘德不配位’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你这等鬼祟之辈,不好好躲起来也就罢了,竟敢奢望长久窃据吕公祠?”

不等对方回答什么,老书生已经一袖子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广场那边,幻境依旧,依旧是大殿长桥、廊下甲兵森森的祠庙场景,那位身穿紫衣官袍的肥胖大仙,如丧考妣道:“难道是观湖书院的某位君子?惨也,惨也,如此一来,咱哥俩岂不是一头撞到刀尖上去了。”

那高瘦大仙望向那个锦衣老者,以心声怒道:“都是你惹的好事!”

其余三头在此魇人作祟的枉死女鬼,心中倒是轻松远远多于惊恐。

落在儒家君子手上,不过是按照书院律例责罚,该如何就如何,总好过被那两头淫祠大仙给吃了果腹,那才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老书生来到灶房那边,看也不看那个杵在门口好似当门神的少女,只是在门口停步。

陆沉赶紧放下筷子,转头拱手道:“西洲兄,一别多年,来,咱哥俩坐下喝酒慢慢聊。”

在浩然天下和藕花福地的两世,眼前这位满身书卷气的读书人,都姓卢,一样是字西洲。

彩舟载离愁,吹梦到西洲。

祠庙外,青同只觉得陈平安就坐在这边钓鱼,哪怕撇开“守株待兔”等待陆沉一事,好像也可以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啊。

青同便忍不住问道:“不管是修道之人,还是纯粹武夫,学那俗子临水钓鱼,这种事又有什么意思?”

关键是陈平安直到现在,也没钓上来一条鱼啊。

“对汾河神祠的那位庙祝来说,这口池塘,就只是池塘。”

陈平安一手持竿,一手指了指水池,说道:“可是对老观主和你来说,这口池塘是什么?就是桐叶洲了。所以你们并不在乎里边几条游鱼是大是小,是生是死。池塘里的游鱼,反正跑不掉。就算有那鱼跃龙门之流的大修士,也像是那祠庙门口槐树的落叶,相信总有叶落归根的一天。”

青同又开始头疼,立即转移话题,眼神幽幽,“这些个四处流窜的淫祠神灵,又如何叶落归根?”

陈平安说道:“那你如果将整座天下视为一口池塘呢?”

青同无言以对。

陈平安却笑道:“有些问题,不用多想,浅尝辄止就行了,就像那古人作诗忌讳‘十月寒’一事。”

青同倒是听懂了这诗家避讳的“十月寒”,一时间竟然颇为欣喜,终于不再一头雾水,不容易啊。

陈平安问道:“在万年之前,如果没有那场翻天覆地的大变故,你的最终追求,会是什么?”

青同靠着椅背,摘了头顶幂篱,当做扇子轻轻晃动,说道:“还是不敢奢望能够登顶飞升台,怕死,那么多天资卓绝的地仙,都在那条道路上化作灰烬,说没就没了。我这种出身不好的,好不容易才开窍炼形,修行一事何等艰难,处处都是关隘,其他修士可能就是一两个念头的事情,我却要深思熟虑个几百年,当然会比小陌、仰止他们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机缘,一件壮举都不敢做,半点意气用事都不敢。”

“在那段天地有别的漫长岁月里,好像是从第一位‘道士’那边,开始传下一个说法,上士闻道,勤而行之。说得就是‘天下十豪’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道士’,比如托月山大祖,碧霄洞洞主,妖族剑修白景,小陌,那颗金丹的旧主人,等等。中士得道,升为天官,位列仙班。是说通过走上那两座分别管着男子地仙与女子地仙的飞升台,成为古天庭的崭新神灵。下士得道,陆地神仙,驻地长年。就是我这种资质鲁钝的练气士,心中的最终追求了。”

远古练气士修炼得道,在诸多举形升虚的“飞升”的大道气象当中,类似修士金丹的品秩,是有高下之分的。

最早的白日飞升当中,又有分出霞举,乘龙,跨鸾,骑鹤和化虹等十数种。之后又有拔宅飞升者,与合宅飞升等,再往后,就有鬼仙之流在夜幕中的诸多遗蜕飞升。

青同说完之后,发现陈平安好像置若罔闻,心境始终古井不波,青同便觉得有些无趣,不去看那画卷,瞥了眼岸边那只空荡荡的鱼篓,问道:“就这难钓上鱼?是鱼饵不对,还是你钓技不行?”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确实不怎么擅长钓鱼,我这辈子比较擅长一事,除非快饿死了,否则不吃鱼饵不咬钩。”

身在一条光yīn长河之中,很难不被岸边人当成鱼来钓。

青同又问道:“你是怎么确定,陆掌教一定会与去那座吕公祠遗址?”

陈平安神sè淡然,反问道:“吕公祠遗址?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同愣了愣,反复思量,仍是打破脑袋都不明白陈平安为何会有此说。

他们身后那座汾河神祠,库房里边可还藏着那块御赐风雷宫匾额,而城内鬼宅那边的八卦亭和梦字碑,还有那本千年牡丹成精的少女,与她的那位“老相好”,出身神诰宗旁支的道士钱同玄,道号“龙尾”,还有被神诰宗独门符箓镇压在密室内的那头金丹鬼物……不都证明那座宅邸,是吕公祠遗址所在?

陈平安笑道:“既是一场守株待兔,更是瓮中捉鳖罢了。”

看网友对 第九百三十七章 吾为东道主(七) 的精彩评论

14 comments

  1. 繁华落尽人独立

    守株待兔

    沙发
  2. 匿名

    更了

    板凳
  3. 谜语人

    陈政华死之前,一定能活到死!

    地板
  4. 繁华落尽人独立

    短小无力

    4楼
  5. 歌唱

    咳咳 真短

    5楼
  6. 陈十一

    雨里雾里,总管在水里等你

    6楼
  7. 什么

    更了但又好像没更

    7楼
  8. 匿名

    太深奥,竟然没看懂

    8楼
  9. 四海龙王

    我准备在这里修道了,水太多了

    9楼
  10. 路人

    除非饿死了,不然不咬鱼饵不上钩。
    看来这祠里又是哪个在做局了。

    10楼
  11. 書到用時方恨少

    只是讀者现在最头疼这些空话大话,想吧,注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不去想吧,又好像会错过什么。

    11楼
  12. 匿名

    傻逼。

    12楼
  13. cjhyqk

    我cjh劝你更快一点

    13楼
  14. 叫号的恐龙

    越看越没劲 直接一目十行到结尾

    1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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