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上)

陈平安陪着小米粒一起巡视渡船,迎面走来两位渡船管事。

一袭雪白长袍的掌律长命,她因为要参加下宗庆典,便暂任风鸢渡船大管事,姗姗而来,停下身形,仪态雍容,与陈平安施了个万福,“见过公子。”

身为年轻山主钦点的渡船二管事,贾老神仙从头到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相貌清癯,须发如雪,居移气养移体,愈发有世外高人的风范,老神仙算是搬出压箱底的行头了,如今身穿道袍、踩云履,腰别一件小玉磬,此物是目盲老道士早年自掏腰包,从骑龙巷草头铺子买下的一见心仪灵器,玉磬之上,砣工古朴,铭刻有一行蝇头小字的古篆:天风吹磬,吾诵黄庭,金声玉振,诸天相敬。

贾晟站在长命身边,位置稍微靠后几分,与陈平安打了个道门稽首,毕恭毕敬道:“拜见山主。”

至于老神仙脚上这双藕丝步云履,是小陌先生赠送的礼物,之一。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刚刚拉着小陌一起走了趟五彩天下,才回来。”

贾晟满脸遗憾道:“山主夫人就没有一起回来?”

陈平安点点头,“她要闭关,脱不开身。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太适合经常往来于两座天下。”

老神仙喟叹一声,“天定的姻缘,月老好安排,即便如此,还是聚少离多,山主与山主夫人都辛苦了。”

陈平安只是嗯了一声,笑着没说话。

掌律长命看了眼年轻山主,善解人意道:“公子是有事相商?”

双方初次相逢,是在老聋儿的牢狱内,也算是刑官豪素的道场。

溪畔有捣衣女子,浣纱丫鬟,乍一看,就如两位秀姿天成的村野美人。

光yīn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已多年。

当初两个被老大剑仙丢入牢狱的少年剑修,各有机缘造化,杜山yīn成为豪素的唯一嫡传弟子,性情淳朴的幽郁,成为老聋儿的弟子。

作为谷雨钱祖钱化身的少女,最终跟随主人豪素一起离开剑气长城,化名汲清,跟随杜山yīn,一起游历浩然天下,曾经现身于夜航船容貌城内。

当年白发童子曾经口说“现行”二字,帮助“隐官老祖”看到她们的真容,只说那汲清,她当时肌肤便呈现出一种古意幽幽的碧绿颜sè,额头处如同开启一扇小巧天窗,是她以样钱诞生天地之初,字口如斩、刀痕犹存的缘故。

陈平安欲言又止。

长命微笑道:“公子是急需金精铜钱一物?”

一语中的。

陈平安对金精铜钱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泥瓶巷的少年窑工,当年在小镇见过金精铜钱的数量,比市井流通的真金白银还多了。

昔年作为进入骊珠洞天的过路钱,金精铜钱有三种,分别是迎春钱,供养钱和压胜钱。

最早是邀请墨家钜子铸造而出的三种制范母钱,陈平安猜测多半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笔了,不然那会儿的大骊宋氏,不过是卢氏王朝的藩属国,还远远不是那个一国即一洲的大骊朝廷,以当年宋氏的浅薄底蕴,根本请不动墨家钜子帮忙铸钱。

而这三种钱,是世间金精铜钱的第一等极美品,只因为当年大骊宋氏管得严,每一袋子钱,都等于是左手出右手进, 这才没有流传到别洲,等到骊珠洞天破碎坠地,扎根大地,从三十六小洞天之一降为福地品秩,一些大骊朝廷秘密铸造的三种金精铜钱,宋氏库藏,才开始渐渐流散出去,悄无声息还清了一部分山上债务。

按照白发童子的说法,世间祖钱的样钱,往往成双成对,若是都能够大道显化而生出灵智,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神仙眷侣。

陈平安不再继续藏掖,开诚布公道:“我的那把本命飞剑‘井中月’,想要提升品秩,就得炼化出一条光yīn长河,在飞升城那边,宁姚送了我一些,照理说是足够了我打造出一条光yīn长河了,只是这种炼剑,跟一般情况还不太一样,就是个无底洞。”

长命笑意盈盈,柔声问道:“本就是多多益善的事情,再简单明了不过了,公子何必为难?难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说我们落魄山,就只许山主一人勤勤恳恳,燕子衔泥,添补家用,不许他人为山主略尽绵薄之力?”

陈平安一时语噎。

其实道理不是这么讲的,如果只是一般的神仙钱往来,陈平安当然没有半点为难,只是金精铜钱一物,涉及到长命的大道修行,陈平安炼剑井中月,是多多益善,其实长命更是,境界的提升,别无他法,就是吃钱,而且只吃金精铜钱。有点类似山水神灵,就只能靠人间香火淬炼金身,此外世间一切道诀仙法都是虚妄。

长命笑问道:“长命身为落魄山掌律,难道是靠境界吗?周首席是仙人境剑修,米裕也即将成为仙人境,崔宗主是仙人,骑龙巷箜篌更是飞升境,那我还怎么管?不如就此卸任掌律一职,交由破境后的米大剑仙?”

落魄山山主与掌律的双方言语,没有刻意隐瞒,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显然是没有把贾老神仙当什么外人了。

贾晟在一旁听得真切,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妙。

长命道友生气了。

而且第一次生气,竟然就是奔着咱们山主去的。

不愧是落魄山掌律!搁自己,哪敢呐。

长命继续说道:“前后两次意外收获,若非跟随公子,不然就算是近在咫尺之物,长命岂能收入囊中半点?”

在剑气长城牢狱内,在隐官与刑官敲定一事后,得了个崭新身份的长命,曾经施展本命神通,将那散落在天地四方的神灵尸骸,化作金sè沙粒,堆积成山,大小相当于一座宁府的斩龙崖,规模相当可观。最终那些由神灵残骸被光yīn长河磨砺出来金沙,依附在长命的衣裳之上,凝为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稀法袍。

长命为何对这些近在咫尺的大道机缘,看似唾手可得,却在漫长岁月里,始终不曾染指半点,当然是她不宜如此行事,也不敢如此,哪怕她那会儿是刑官的侍女之一,可要是老大剑仙不默认,老聋儿不允许,这些属于剑气长城的私产,刑官豪素和长命,都是带不走的。

按照化外天魔的估算,那座名副其实的“金山”,搁在青冥天下,可以炼制出三四位江水正神、山神府君的粹然金身。

第二次,是在落魄山,山主的师兄君倩,曾经在那宝瓶洲,与天幕处的越界神灵余孽递拳,在北岳地界,下过一场场金sè大雨。

那会儿在剑气长城的牢狱内,长命就远远要比汲清更对年轻隐官心生亲近,那是一种冥冥中大道相契的福至心灵。

陈平安只得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回了仙都山再议具体事。”

看到长命有些疑惑,陈平安解释道:“马上要带着小陌再出趟远门。”

小米粒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好人山主身边。

陈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能有此行,还要归功于右护法的一句无心之语。”

北俱芦洲,三郎庙,陋巷饭馆内。

只因为袁宣多问了几句关于隐官的事情,就变得气氛凝重。

柳勖依旧保持那个手掌覆盖酒碗的姿势,笑问道:“是旧识?怎么说?”

樊钰聚音成线问道:“刘爷爷,真不用通知三郎庙那边?”

元婴老剑修以心声说道:“没事,连误会都算不上的事情,不必小题大做。”

其实刘 有自己的顾虑。

惹谁都别惹柳勖这种一根筋的人。

好说话时,万事好商量,不好说话时,别说袁宣的太爷爷,恐怕连骡马河柳氏家主都拦不住柳勖。那就别弄巧成拙,静观其变就是了。

不过由此可见,从头到尾,只称呼那人“二掌柜”、而从不喊“隐官”的柳勖,对陈平安,不可谓不敬重。

什么只比点头之交略好?

谁信?

唯独袁宣,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笑问道:“柳伯伯,听说那位陈隐官既是剑修,还是一位武学大宗师?”

按照当年那份榜单显示,作为数座天下年轻十人之一,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是元婴境剑修和山巅境武夫。

柳勖挪开手,夹了一筷子酸辣大白菜,点头道:“刚到剑气长城那会儿,二掌柜其实还不是剑修,不过拳法确实很高,我听黄绶说过,二掌柜少年时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好像输给过曹慈三场,后来再回剑气长城,曹慈已经离开了城头的茅屋,不过二掌柜赢了中土玄密王朝的郁狷夫,那两场问拳,我都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

袁宣又问道:“陈隐官是不是喜欢背剑穿法袍?”

柳勖不再喝酒,只是夹菜,喜欢细嚼慢咽,缓缓道:“平常时候,不穿法袍,不过到了战场,喜欢多穿几件。不少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尤其是年轻一辈,就都有样学样了,再不觉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保命要紧,说不定还能多赚一笔战功。至于二掌柜身上最多穿了几件法袍,一直是个谜。那会儿二掌柜已经去了避暑行宫担任隐官,没法问他。”

“‘南绶臣北隐官’这个说法,如今流传不广,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这个说法的意义了。”

“在战场上,宁肯遇到宁姚,也别碰到隐官,不是开玩笑的。”

“除了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离真,还有甲申帐那拨剑仙胚子,一个比一个出身隐蔽、来头大,一场处心积虑的围杀,结果在二掌柜手上,一样吃了大苦头。而且如今那个身为蛮荒共主的剑修斐然,也曾暗算过二掌柜。”

似乎不太像?

印象中,是一个极有礼数的人。

那就是同名同姓了?而且一样来过咱们北俱芦洲,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柳勖微微皱眉道:“袁宣,说话就不能爽快点?”

袁宣哈哈大笑,这才不继续兜圈子,与柳勖说起了自己当年那场鬼蜮谷游历的细节,在那铜绿湖,是如何见着了那个头戴斗笠、穿法袍的背剑游侠,自己还曾邀请对方一起垂钓,看得出来,对方与自己这位“袁一尺”,是货真价实的同道中人,袁宣那趟游历,除了奔着蠃鱼而去,也想要垂钓一种在山上被誉为“小湖蛟”的银sè鲤鱼,一年生长一斤,百年之后,便会生出两根“龙须”,每三百年须长一寸。长至一尺,鲤鱼便可以走江化蛟了……而那位既是纯粹武夫又像是一位剑修的年轻游侠,行事老道,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双方离别之际,还曾夸赞自己是一位……老江湖!

柳勖听到这里,笑了笑,“二掌柜就是跟你客气客气,别当真。”

袁宣吃瘪不已,闷了一大口酒。

樊钰和老剑修相视一笑,还真被柳勖说中了。

约莫是相信了少年的这番言语,柳勖放下筷子,抬起碗,面朝三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一饮而尽。

袁宣也有样学样,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半碗青神山酒水。

两位扈从如释重负,亦是抬起酒碗同饮十分。

“小宣,有空就带着刘老哥和樊姑娘,一起去骡马河做客。”

柳勖起身抱拳告辞,最后笑道:“记得结账。”

袁宣等到柳伯伯走出了小饭馆,这才深呼吸一口气,显然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

老人以心声笑道:“少爷,这下子切身感受到一位元婴境瓶颈剑仙的威势了吧?”

袁宣使劲点头。

方才的柳伯伯,让少年觉得太陌生。

男人独自走在小巷。

有些事,就像喝酒,后劲大。

就像去过剑气长城。

————

宝瓶洲一座至今未被谁占据的秋风祠,海上一艘漂泊不定的古怪渡船,金甲洲那座古代仙真赠予机缘的山市观海楼,扶摇洲那条蕴藏着无穷商机和财富的潜藏矿脉,在那四海之中,众多遗失多年的龙宫旧址、仙府遗址,不断浮现……

这就是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接壤、再与青冥天下短暂衔接的结果。

新雨龙宗,有个女子剑仙,前段时间来跟云签收账了。

是剑气长城的纳兰彩焕。

这让最近几年焦头烂额的云签如释重负。

处理宗门事务,真不是云签擅长的,所以云签毫不犹豫就按照早年的秘密约定,二话不说就主动辞去宗主,让位给纳兰彩焕这个外人,自己则担任掌律祖师。

幸好如今的雨龙宗,再不是当年那个因循守旧的大宗门了,曾经的宗门祖训和祖师堂旧制,早已形同虚设,再加上“前任宗主”云签,又是唯一一位上五境修士,再加上纳兰彩焕的出身和剑道境界,就明晃晃摆在那里,故而更换宗主一事,还算顺利。

纳兰彩焕还带了一拨心腹修士,一并加入了雨龙宗,人数不多,就六个,三位剑修,三头鬼修,六位都是地仙。

只是在新建成的祖师堂,举办了一场简单潦草的宗主卸任和继任典礼。

说实话,云签也确实邀请不到什么有分量的大修士,早年带着宗门弟子们游历东边三洲,并未攒下太多的山上香火情。

今天一场祖师堂议事结束,有座椅的修士都已散去,各回各家,宗门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是个龙门境修士,都能随便占据一座海上大岛开辟道场。

只留下一位宗门掌律。

纳兰彩焕此刻坐在为首那张宗主座椅上,大大咧咧翘着腿,一颠一颠的,随便翻看薄薄一本山水谱牒。

早年在春幡斋账房里边,老娘一样是这副德行,谁管得着?

当然,只有某人来倒悬山查账的时候,纳兰彩焕才会稍稍收敛几分。

其实纳兰彩焕到了雨龙宗的首场祖师堂议事,所有人一听说她的名字,就没什么异议了。

当然不是当真半点没有,而是不敢有,或者说是不敢有任何表情摆在脸上,要是被那个纳兰彩焕瞧在眼里,天晓得会不会被一位元婴境瓶颈剑仙,给当场剁死丢出去喂鱼?

跟你讲道理?纳兰彩焕的飞剑和境界,以及她的一贯行事风格,就是摆在台面上的无声道理。

要知道,在这位新任宗主的家乡战场上,纳兰彩焕,齐狩,以及那个元婴境赢得一个米拦腰绰号的米裕,都是如出一辙的杀妖手段,极其嗜杀,暴虐残忍,落在他们手上的妖族修士,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故而纳兰彩焕,与生性温婉、言语软糯的云签,两任宗主,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纳兰彩焕几眼就看完了阿猫阿狗没几只的祖师堂谱牒,只得重新翻阅一遍,斜眼那云签,笑问道:“听说你找了好几次水精宫?”

云签略带几分愧疚,赧颜道:“都无功而返了。”

纳兰彩焕气不打一处来,“你当蛮荒妖族都是有宝贝在地上不捡的傻子吗?云签,有你这么位掌律祖师,我这个宗主真是三生有幸。”

云签微微脸红,不说话。

风凉话什么的,听过就算,反正她这辈子没少听,从以前的宗主师姐,到雨龙宗祖师堂成员,甚至是一些资质好的晚辈,更甚至是水精宫内部……

雨龙宗早年建造在倒悬山的水精宫,当初被倒悬山看门道童姜云生,直接打翻坠海,明知道被她寻见水精宫的可能性极小,可云签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几次施展辟水法,潜入海底,都未能寻见踪迹。

一座宗门,撇开云签这个撑场面的玉璞境修士,就只有五位地仙修士,金丹四个,元婴就只有一个。

当下祖师堂记录在册的谱牒修士,其实也才九十多个,这还是云签将那些旧宗门藩属岛屿归拢了一番,不然更是光景惨淡。

其中那个老元婴,前些年在云签跑去拉拢的时候,竟然落井下石,恬不知耻地提出一个建议,说只要与她云签结为道侣,就愿意担任新雨龙宗的掌律供奉,拿出所有家底充公,要是她抹不开面子,那他就再退一步,春宵几晚,云雨一番,也是可以的。

这要是在早年一贯以女子修士为尊的雨龙宗,一个藩属势力的元婴修士,胆敢如此信口开河,不是找死是什么。

云签也知道自己确实太过性格软弱,空有境界,不然当年也不会那个杀伐果决的师姐,打发到倒悬山,而且还只是名义上管着一座水精宫。

具体的生意往来,云签从不插手,管事的修士,都是师姐一脉的心腹,所谓的每年查阅账本,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说来可笑,云签主要是担心自己若是显得太不管事,会被师姐训斥一句不关心水精宫事务。

纳兰彩焕笑眯眯道:“那个老sè胚,方才心不在焉的,就没听我说什么,神sè鬼祟经常瞥你,是不是与你心声言语了,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云签摇摇头,“没什么。”

纳兰彩焕皱眉道:“云签,别忘了如今谁是宗主,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云签仍是犹豫了很久,最后说得含糊,只说那位前宗门掌律,希望自己能够不计前嫌,从今往后同舟共济,一起让雨龙宗重新崛起。

纳兰彩焕冷笑道:“我要是不来当这个宗主,就你那点脑子,早晚要被那个老家伙得逞,趴在身上使劲翻拱。”

云签涨红了脸,恼羞不已,瞪了一眼那个口无遮拦的女子剑仙。

纳兰彩焕啧啧不已,视线从头到脚打量起那位玉璞境女修。

云签这娘们,看着显瘦,实则体态丰腴,看似神sè清冷,实则藏着一分天然妩媚的艳冶容态,大概这就是狐媚子了,可不是那种时时刻刻的花枝招展,招蜂引蝶。

纳兰彩焕拿出一壶酒水,还没开喝,就开始说荤话了,“我

要不是个娘们,肯定也要对你眼馋,每天帮你洗澡,每晚拿哈喇子涂抹你全身。”

云签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握住椅把手,怒道:“纳兰彩焕,请你慎言!”

呦,都不喊宗主,直呼其名了,看来气得不轻。

纳兰彩焕撇撇嘴,“真是不经逗。搁在剑气长城那边,你就只能躲起来不出门了。”

云签深呼吸一口气,“宗主,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纳兰彩焕看了眼她的峰峦起伏,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脯,低声道:“人比人气死人。”

云签开始闭目养神。

纳兰彩焕合上谱牒册子,横抹脖子,看似玩笑道:“云签,不然我帮你做掉这个光吃饭不做事的元婴?留着也没啥意思,又糟心又碍眼。”

主要是每年白拿一笔数目不小的定额俸禄,让纳兰彩焕一想就心疼。

云签立即睁眼,神sè慌张道:“行事不能如此随心所欲,哪怕只是辞掉他的祖师堂身份,都需要找个正当理由,不然我们雨龙宗以后就很难招徕新的供奉、客卿了。就算有人愿意投靠我们,我们真的敢收吗?”

云签神sè认真,沉声道:“纳兰彩焕,我虽然不擅长经营之道,更不适合当个主持大局的宗主,但是我到底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件事稍稍不合心意,就用杀人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绝对不可取。你如果执意如此,我不管如何,都不敢让你继续当这个雨龙宗的宗主了,你骂我篡位也好,说我背弃誓言也罢,我都要与你说清楚这个道理,我宁肯雨龙宗再次分崩离析,修士流离失所,就算因此彻底失去宗字头名号,也绝对不允许自己亲手将一座宗门交给一个喜好滥杀的修士手上,我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雨龙宗走上一条歧途。”

纳兰彩焕身体后仰,翘着腿,靠着椅背,不言语,两根手指轮流敲击椅把手。

云签与她对视,眼神坚定。

纳兰彩焕蓦然而笑,“行啦行啦,我就是开个玩笑,看把你严肃的。那个元婴,我会好好与他讲道理的,而且一定多学学你,用一种心平气和的态度,和颜悦sè的脸sè,和风细雨的语气,保证既可以让这位雨龙宗四把手收收心,又能够为我雨龙宗所用。”

自己肯定说到做到啊。

回头就找到那个老元婴,问他想不想死,傻子才想死,那个元婴又不是个傻子,肯定不想,那她接下来就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以后能不能多修行,替宗门多做事就可以做挣钱,对咱们的掌律云签,少流几斤哈喇子。老元婴兴许会口是心非,那就给他一剑,小伤,不杀人,那么老元婴就能长记性了。最后再问他一个问题,敢不敢偷偷离开雨龙宗,想不想当个一年到头风餐露宿的山泽野修。

云签试探性问道:“宗主当真不是开玩笑?”

纳兰彩焕有些无奈,光凭称呼,就知道云签的心思了。

纳兰彩焕都有些舍不得戏弄、欺负她了,便改了主意,以心声说道:“我其实已经是玉璞境了,以后就等谁不长眼睛,欺负到雨龙宗头上,好与他们名正言顺问剑一场。这件事,你记得保密。”

云签赶紧起身,就要与宗主道贺。

纳兰彩焕气笑道:“刚说了保密,赶紧坐回去!”

云签只得乖乖坐回椅子,满脸雀跃神sè,娇憨如少女。

纳兰彩焕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先是去了扶摇洲的山水窟,自称来自倒悬山春幡斋,接管了这座宗门,然后与一座山下邻近的世俗王朝做起了买卖,期间有个扶摇洲叫宫艳的本土女修,境界不低,玉璞境,不过在纳兰彩焕眼中,这类宗门谱牒出身的浩然修士,跟云签差不多,用某人的话说,也就只是个纸糊竹篾的境界,不过宫艳这个婆姨打架本事不行,生意经还不错,算是同道中人,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反正纳兰彩焕知道山水窟不是久留之地,左手卖出家当,右手收回神仙钱和天材地宝,很快就挣了个盆满钵盈,当然她不敢都收入囊中,只收取两成利益,其余的,都交给文庙管钱的一位君子,好像如今高升了,就在扶摇洲一座书院当副山长,不是纳兰彩焕嫌钱多,而是担心被某人秋后算账。

虽然那个年轻隐官并未约束她什么,纳兰彩焕的生财之道,还是会拿捏分寸,不敢越界行事。

等到掏空了山水窟的底蕴,之后她就一路往北游历,先后去了金甲洲和流霞洲,还是一路游历一路买卖。

只说纳兰彩焕身上,光是方寸物,就随身携带了六件,何况还有两件咫尺物。

纳兰彩焕笑问道:“咱们那位隐官,于你云签和雨龙宗,可是有大恩大德的,想好了吗,将来是怎么个报答法子?”

云签一听说此事,便显得很有一些主见了,只是她正要开口言语,便听纳兰彩旧态复萌,开始说那些不正经的言语,“不如爽利些……以身相许?见不着人又如何,你们雨龙宗,不是相传有一门极难修炼成功的不传之秘吗?听说连你师姐都未能学成,倒是你,误打误撞,傻人有傻福,好像是被誉为……‘芙蓉暖帐,云雨境地’?”

云签叹了口气,干脆就不搭话了。

那位年轻隐官,何等运筹帷幄,何等高自标持,只可惜至今未能亲眼一见。

夜游之人,披星戴月。

不知为何,云签听过了一些剑气长城的传闻,每每想象一位年轻外乡人在那酒铺,于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她反而觉得,当他低头饮酒时,会显得格外孤单。

云签与纳兰彩焕各怀心思,一并走出祖师堂。

没过几天,就有贵客登门,云签都不陌生,是那春幡斋剑仙邵云岩,和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

如果再加上刘氏的猿蹂府,昔年倒悬山的四座私宅就算凑齐了。

酡颜夫人要走一趟宝瓶洲的南塘湖青梅观,打算见一见那个周琼林。

身边没有剑仙的保驾护航,酡颜夫人自己哪敢一个人四处乱逛。

于是就路过了那个“改朝换代”的雨龙宗,对于纳兰彩焕莫名其妙成为宗主,酡颜夫人倍感惊讶,邵云岩对此事是早早知道的,所以并不意外。

到了雨龙宗,酡颜夫人跟云签聊往事,邵云岩则跟纳兰彩焕并肩而行,昔年春幡斋账房,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晏溟,此外韦文龙打下手,米大剑仙负责看大门。

邵云岩笑道:“其实也没过去几年,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纳兰彩焕一笑置之,除了跟她谈钱,就没啥感兴趣的了。

邵云岩以心声说了些事情,纳兰彩焕满脸震惊,脱口而出道:“什么?!当真?!”

陈平安竟然能够在城头刻字?!

邵云岩笑道:“信不信由你,大不了你回头自己去看一眼,反正没几步路。”

纳兰彩焕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有什么信不信的,搁在那家伙身上,什么怪事都不奇怪。”

说实话,纳兰彩焕还真对那个年轻隐官犯怵,不比酡颜夫人好多少。

她们俩都在对方手上吃过结结实实的苦头。

这家伙跟长得好看的女子有仇吗?

可他在云签这边,不就挺照顾的。

纳兰彩焕压下心头震撼,开始拉壮丁,邀请邵云岩和酡颜夫人担任自家宗门的客卿,既然都是熟人,谈钱就伤感情了。

靠那串葫芦藤结出的多枚养剑葫,邵云岩剑术造诣,如果搁在剑气长城,只算一般吧,但是在浩然天下人脉不俗,

邵云岩也无所谓多出个挂名的客卿身份,浩然天下某些个生财有道的上五境修士,供奉客卿头衔一大堆,而酡颜夫人与云签早年关系就不错,当然更没有意见。

邵云岩没有在雨龙宗久留,只是小住了两天,拉着那个恨不得就此住下的酡颜夫人继续跨海游历。

期间路过芦花岛造化窟,酡颜夫人又开始闲逛起来,邵云岩只得提醒道:“你真当是游山玩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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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comments

  1. 游涛

    上中下哟,第一第一

    沙发
  2. 妖兔

    我们拭目以待

    板凳
  3. 繁华落尽人独立

    与诸君喝的昏天黑地

    地板
  4. 匿名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4楼
  5. 32

    一剑来

    5楼
  6. 匿名

    食之无味

    6楼
  7. 阿良

    你就真的不管我和左右了

    7楼
  8. 1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8楼
  9. 快脱水的左右

    我跟阿良打这么久了,能不能让我们歇会了?要脱水虚脱了~

    9楼
  10. 匿名

    大哥你出的再慢一些都能算周刊了

    10楼
  11. 陈政华

    我要是不来当这个宗主,就你那点脑子,早晚要被那个老家伙得逞,趴在身上使劲翻拱。

    11楼
  12. 陈十一

    我是国师

    12楼
  13. 长风远方客~

    其实喜欢的不仅是文笔,更有思想的深度……

    13楼
  14. 长风远方客~

    看书看的是什么?… 不仅是过场……

    14楼
  15. 右左

    因为国师是我小师弟啊

    15楼
  16. 太监

    昨天睡觉前看没请假知道有更,然后夜里做梦就梦见太监一口气更了5章,一开始很兴奋然后就很纳闷为什么会没有理由地更这么多,转瞬就在梦中明白了我是特么在做梦

    16楼
  17. 皮皮陈

    又要上去了。。。我下不来了。。。。啊啊啊

    17楼
  18. 左右

    等我回来就是14镜了

    18楼
  19. 匿名

    真水啊 天天写一堆有的没的 没用的。乱七八糟,主线那是一点不写。

    19楼
  20. 他在,改踏雪,收线,好大结局,不烂尾。

    20楼
  21. 酒客

    今天上,明天要更下吗?

    21楼
  22. 刚上幼儿园吧应该?

    22楼
  23. 路人

    总管要是巴萨球迷的话,那么这几天怕是没心思写文了。

    23楼
  24. 路人

    发反反复复

    24楼
  25. 炸鸡

    食之无味

    2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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