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田垄上

被勒紧脖子的杨凝性满脸涨红,只得使劲拍打背后那人的胳膊,希望对方手下留情,都是不认识的朋友,何必拳脚相向。

白衣少年似乎火气不小,非但没有松开胳膊,反而一个气沉丹田,稍稍挪步,扯得木茂兄身体后仰,后背几乎要地面持平。

杨凝性当真有点头晕眼花了,艰难开口道:“好人兄,管管,赶紧管管,别见死不救,你这学生天生神力,出手太重……”

只瞧见个少年面容的家伙,眉心一粒红痣,满脸杀气,白衣少年转头望向郑大风,双膝微曲半蹲,先是手上一个狠狠拧转,勒得杨凝性直翻白眼,也不去管死活,只是灿烂笑道:“大风兄!”

郑大风笑道:“多年不见,崔老弟还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要论交情,郑大风自然还是跟老厨子、魏山君关系更好,三人对这只大白鹅都比较忌惮,只能说不疏远,也不如何亲近。

郑大风问道:“怎么来这边了?”

崔东山咧嘴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陈平安提醒道:“东山,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木茂兄就要装死了,回头找我讹一笔药费。”

崔东山这才松开胳膊,将木茂兄扶起,后者一手揉着脖子,咳嗽不已,崔东山就帮着敲打后背,笑眯眯道:“怪我,太热情了,实在是对木茂兄神往已久,这不一见面就情难自禁,木茂兄不会记仇吧?”

杨凝性尴尬笑道:“不会不会。”

在练气士和凡俗夫子的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练气士一旦开始登山修行,就会看到了一个崭新天地。

豁然开朗,如开天眼,四周人物,纤毫毕现,睫毛颤动,衣衫细密针眼会大如渔网的网格,女子言语时鱼尾纹的颤动幅度,清晰可见,她们脸上涂抹脂粉的缝隙,如纵横交错的田埂。

附近的脚步声,甚至是每一次呼吸,心跳声,落在修士耳中,都会响如雷鸣。

所以每一位练气士,在修行之初,都需要去适应这种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此外一切术法神通,还有剑修的飞剑,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一些气机涟漪,

修道之人,面对这点蛛丝马迹,就像凡俗夫子坐在水边,有旁人投石入水,激起的水花和荡漾的水纹,就是天地间的灵气涟漪。

所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靠近酒桌,已经让这个杨凝性倍感意外,自己竟然还会被人偷袭,勒住脖子,毫无还手之力,更是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数的五彩天下,又不是大野龙蛇处处蛰伏的北俱芦洲。

我要这元婴境有卵用?!

一张酒桌,陈平安,郑大风,崔东山,杨凝性,刚好一人一条长凳,不过崔东山死皮赖脸与那位木茂兄挤一条凳子,肩膀一撞,嬉皮笑脸道:“木茂兄,小弟我略懂相术,看得出来,你运道那么好,正值运势命理两昌隆的大好时节,到了这边,肯定是有大收获了,咱哥俩不如坦诚相见,摆开地摊,来场以物易物的包袱斋?”

杨凝性赧颜道:“说来惭愧……”

崔东山抬起双脚,一个身形拧转,再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再次狠狠勒住木茂兄的脖子。

杨凝性立即说道:“并非那么惭愧,其实小有收获,包袱斋做得,怎么就做不得了!”

他娘的,不愧是好人兄带出来的学生,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年在鬼蜮谷,好人兄也不曾这般不讲江湖道义啊。

陈平安也不理睬崔东山的荒诞行径,只是端起酒碗,跟郑大风磕碰一下,各自饮酒,就当是以这场热闹当下酒菜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崔东山坐回原位,“不着急摆摊,先把酒水喝到位了。”

先生不太喜欢说自己的游历过程,偶尔提起一些山水故事,往往也是几句话就带过,但是这个木茂兄,先生还真就很是多说了几句。

而且聊起那个黑衣书生,先生在言语之时,脸上颇多笑意。

早年在北俱芦洲,陈平安曾经与姜尚真重逢,后者泄露天机,那个被誉为“小天君”的云霄宫杨凝性,是当之无愧的天生道种,而且要做那无比凶险的斩三尸之举,打算将心中恶念聚拢凝为一粒心神芥子,再将其斩出,如此一来,等到杨凝性将来打破瓶颈,从元婴跻身玉璞,期间心魔作祟一事,心关阻碍就会小很多。

斩三尸之举,算是道家的一条独有登天路,佛门亦有降服心猿意马一途,有异曲同工之妙。

恰好这两事,陈平安都亲眼见过,除了杨凝性,还曾在荒郊野岭,遇到过一位凿崖壁为洞窟道场的白衣僧人,常年与一头心猿作伴。

至于黑衣书生说自己与陈平安并肩作战,一起分账挣钱,确实不算假话,双方在鬼蜮谷一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算计,最终各有收获,只说杨凝性得到了老龙窟那条“相当值钱”的金sè蠃鱼,而“相当值钱”这个说法,可是从姜尚真嘴里冒出来的评价。

能够让姜尚真都觉得值钱的物件,不得是名副其实的价值连城?

所以这笔账,陈平安时隔多年,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原来到头来辛苦一场,还是自己小赚,木茂兄偷偷摸摸挣了大头?

杨凝性见那姓崔的白衣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把玉竹折扇,双指一捻,啪一声打开,四个大字,以德服人。

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

“木茂兄,小弟我有一门独门秘术,可以帮你脱离杨凝性的控制。不然看似逍遥自在,到头来依旧免不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修行艰辛,结果就是桌上的一盘菜,何苦来哉。”

崔东山满脸诚挚神sè,语重心长道:“不如咱哥俩做笔大买卖,如何?这样的包袱斋,天底下独一份的。千万要珍惜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

杨凝性笑着摇头道:“崔兄何必诓我,即便白裳这样的大剑仙,斩得断红绳姻缘线,也斩不断这种大道牵引的因果线。”

崔东山使劲摇晃折扇,嗤笑道:“术业有专攻,白裳算哪根葱。”

杨木茂转头望向陈平安,疑惑道:“好人兄,这位崔仙师,真是你的学生,而不是领你上山的传道恩师?”

陈平安笑道:“是学生。”

崔东山拧转折扇,换了一面朝向杨凝性。

不服打死。

杨凝性瞥见上边的那四个大字,一个身体后仰,满脸惊恐状,赶紧抱拳说道:“难怪与崔道友一见倾心,原来寥寥两语,便道出了我的心声,杨木茂的立身之本,处世之道,尽在崔道友两边扇面上的八字之中。”

崔东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碟,再抬起袖子抖了抖,掉出些桃片蜜饯,望向先生。

陈平安摇摇头,崔东山便捻起一块蜜饯放入嘴中,再将瓷碟推给郑大风,含糊不清道:“大风兄赶紧尝尝看,很稀罕的美食,以后就会很难吃到了。”

郑大风也就不客气了,抓起蜜饯入嘴,才一嚼,就立即嚼出了门道,啧啧称奇道:“好手艺。”

陈平安拿起瓷碟,递给杨凝性,后者小心翼翼以双指捻起一块蜜饯,瞧着像是以桃干制成,陈平安再将瓷碟放回郑大风身前,这才随口问道:“木茂兄,接下来你是怎么个打算?”

杨凝性细嚼慢咽,蓦然神采奕奕,原来自己的一魂两魄,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受益匪浅,就像吞咽炼化了一炉的灵丹妙药,眼角余光打量着那只瓷碟,还有三块蜜饯呢,嘴上说道:“继续闲逛,既然是从南方来的,就准备再去北边看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位雄才伟略的明君,请我当个国师啥的。下次好人兄路过,我来当东道主,必须盛情款待!”

陈平安点点头。

杨凝性问道:“好人兄,我与崔道友摆完摊子,可就真走了。”

陈平安还是只有点头。

杨凝性见好人兄油盐不进,只得硬着头皮问道:“真不邀请我进入避暑行宫?说不定我一个热血上头,就留下了,不是剑修,当个客卿总是可以的,也好为飞升城和隐官一脉,略尽绵薄之力。”

陈平安抿了一口酒,笑呵呵道:“避暑行宫庙小,哪里容得下韬略无双的木茂兄,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就没有必要挽留了吧。”

“不甜?怎就不甜了,如桌上蜜饯这种吃食,若是一年能够吃上两三次,硬掰下来的苦瓜都能甜如蜜,再说了,好人兄又不是不了解我,出门在外,最是能够吃苦了,当了避暑行宫的客卿,俸禄都不用给的。”

杨凝性强行咽下那些在嘴中迅速嚼碎的蜜饯,悄然运转小天地灵气,将其分别牵引去往几处本命气府“储藏起来”,再伸手去瓷碟那边,想要再来一块,结果被崔东山合拢折扇,重重一敲手背,打得杨凝性悻悻然收手。

“木茂兄何必舍近求远,一个白捡的现成便宜都不要,怎么当的包袱斋。”

崔东山扇动清风,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去过了北边,当了护国真人,有了自己的一块地盘,扶植起个傀儡皇帝,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才去找那雅相姚清或是国师白藕的某个嫡传弟子,好与青冥天下的那个青山王朝各取所需,悄悄谈成一桩买卖吧?你是为了自保,青神王朝可以得到一大块飞地,以及多个藩属仙府,相信以木茂兄当下的运势,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凝性收敛神sè,默不作声。

崔东山趁热铁道:“但是距离下次开门,还有不少年头,木茂兄的元婴境,一路远游,看似四平八稳,可既然会在今天遇到我,保不齐明天就会遇到谁,又既然遇到我是天大的好事,下次再遇到谁,照理来说,就要悬了。事先声明,这可不是我咒木茂兄啊!”

陈平安由着崔东山在那边蛊惑人心。

崔东山反复说黑衣书生运道好,其实是大实话,如果运气差一点,作为杨凝性所斩三尸之一,本该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也是当年陈平安与黑衣书生离别之际,为何会有一种双方“经此一别、再无重逢”的伤感。

杨凝性笑了笑,望向陈平安,“好人兄,我还是信你更多,你不如与我说句准话,这位崔道友,当真有两全其美之法?”

陈平安点头说道:“有,但是依旧算不上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不过保证木茂兄无需找那‘姚雅相’,便能凭空增加数百年道龄,想来问题不大,在这期间,如何与杨凝性相处,能否跻身玉璞境甚至是成为仙人,将来又能否找到那个打开死结的破解之法,就得看木茂兄自己的机缘与运道了。”

杨凝性好像吃了颗定心丸,抚掌赞叹道:“果然还是好人兄买卖公道,童叟无欺。”

别的不说,这位好人兄,防人之心极多,主动害人之心绝无。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眼前这个拥有杨凝性一魂两魄的木茂兄,之所以会来五彩天下这边历练,其实是杨凝性出人意料,选择了一条更加高远的大道。

寻宝捡漏什么的,修行破境之类的,都是障眼法,要与青神王朝的首辅姚清搭上关系,等到重新开门,就去往青冥天下,拜会那位道法通玄的“雅相”姚清,才是真正称得上“大道前程”的追求。

此事既是真身杨凝性的一道旨意,作为三尸之一的“木茂兄”,违抗不得,何况此举也是黑衣书生的一种自救。

因为一旦谋划落空,杨凝性就只能退回去一步,收回、炼化、融合身为三尸之一的“杨木茂”,重新归一为完整的杨凝性。

一旦黑衣书生与姚清谈不拢,无功而返,杨凝性自有手段,使得人间再无木茂兄。

陈平安突然问道:“真正的杨凝性,是不是早已通过桐叶洲进入五彩天下,又秘密去往青冥天下了?”

黑衣书生神sè黯然,抬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擦拭嘴角,眼神晦暗不明,凝视着桌上碗中酒水的那点清浅涟漪,“显而易见,我唯一的退路,早就被那家伙堵死了。以杨凝性的心性,岂会放任我不管,由着我这个他最瞧不上眼的坏胚子,投靠白玉京。不出意料的话,他已经身在白玉京五城十二楼的某个地方,开始修习道法了。”

他抬起头洒然一笑,手掌托起白碗,轻轻晃动,“酒水再好喝,也只在一碗中。不过没什么可惋惜的,终究是好酒。”

崔东山唉声叹气道:“姚清可行,杨凝性却未必可行。论资质,论根骨,论福缘,北俱芦洲的小天君,比起姚清的得天独厚,还是要逊sè不少。当然木茂兄要是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也拦不住。”

道门斩三尸的证道手段,既玄妙又凶险,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历史上不少走上这条道路的道门高真,都功亏一篑,后患重重。

即便成功,对于道人自身而言,当然是裨益极大,可对于那三尸而言,往往就是一种身死道消,下场形同被大炼之本命物,重归魂魄,人生一世,短如草木之秋。

但是道家历史上,也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例外,例如青冥天下,在那个涌现出一大拨“五陵少年”的青神王朝,首辅姚清,道号“守陵”,这位经常受邀去白玉京玉皇城讲课传道的道门高真,便做成了一桩壮举,姚清不单单是斩却三尸而已,且凭空多出了三位“尸解仙”,皆登仙籍,一人三法身,共同修行,大道戚戚相关,又能井水不犯河水,姚清在yīn神和阳神身外身之外,等于额外多出了一仙人两玉璞的“大道之友”,从三尸中脱胎而来的三位修道之士,与鬼仙相似却不相同。

而作为“本尊”的姚清自己,更是一位飞升境巅峰修士。

陈平安问道:“你那兄长杨凝真,是打算在五彩天下跻身山巅境,然后去找白藕,希望让她帮忙喂拳?”

杨凝性摇头笑道:“这就不清楚了,我那兄长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让外人难以揣测。”

青神王朝的国师白藕,是一位女子纯粹武夫,腰别一支手戟“铁室”,她是青冥天下的武道第三人,毋庸置疑的止境神到一层。

杨凝性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这笔买卖做了!即便还有几分藕断丝连,总好过牵线傀儡。如此一来,我也自由他也轻松,杨凝性在那白玉京更能心无旁骛修行大道,于我杨木茂于他杨凝性,长远来看,终究都是好事。”

小陌一直待在店铺里边,仔细翻看墙上那些无事牌。

崔东山使劲招手道:“小陌小陌,快来快来。”

小陌快步走出店铺,笑问道:“崔先生有事?”

崔东山笑问道:“小陌你能否看到那条主次分明的因果线?”

小陌瞥了眼黑衣书生,点点头,“看得出来,这条紫金道气的因果长线,一直蔓延到了天幕,与别座天下某人,形成早年被道士称为‘一线天’的光景。

一般情况,小陌从不会主动探究他人的心弦,也无所谓对方的境界高低、师承来历。

因为没必要。

远古时代,许多因为各种原因陨落人间的神灵,如果罪罚不是太重,旧天庭就会准许那位神灵以戴罪之身,行走天下。

这就是一部分人间地仙、重新登天的肇始。

天垂长线,牵引大地。

这便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鱼随便游走其中,修成了道法、成了气候的“大鱼”,到死都难以挣脱束缚。

后来那位小夫子的绝天地通,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此事。

圣人以自身大道,分开天地,而这位礼圣的代价,就是不得跻身十五境。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

远古时代,因为这等天地异象,被一小撮福至心灵的道士,无意间发现了某些循环有序的道法流转,后世便逐渐演化出了诸多条道脉,比如其中就有望气士。

崔东山问道:“能斩开?”

小陌点头道:“如今‘天不管’,彻底斩断这条长线都可以,何况就算是当年,我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保证可以毫发无损。如果这位杨道友,心狠一点,舍得以跌几境的代价换取自由身,我可以帮忙从其道心之中,剐出那小半粒道种,然后是保留此物,有朝一日交还旧主人,算是一笔账两清了,还是再心狠一点,让我帮忙一剑击碎道种,坏了那人的大道前程,都没问题。”

陈平安眯眼笑道:“木茂兄,怎么说?”

黑衣书生搓手笑道:“暂时断开因果线就行了,老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

于是咱们这位木茂兄,开始凝神屏气,已经做好了自己一座人身小天地山河崩碎之类的心理准备,几件杨凝性留给自己的本命物,都已在各大气府内蓄势以待,收拢各地道气,如兵马聚集,纷纷勤王,赶赴某个至为关键的“京畿重地”,严阵以待,免得一不小心就跌境,伤及大道根本。

结果那个被崔道友称呼为“小陌”的家伙,就只是走到他身边,在头顶处,五指张开,手腕拧转,好像轻轻一扯,就收工了。

黑衣书生还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那小陌已经落座在空凳子上边,这才一头雾水试探性道:“这就完事了?”

这个黄帽青衫的青年修士,当自己是位飞升境剑修呢?

他娘的好人兄你莫不是故伎重演,联手做局,合伙坑我一场?

陈平安笑道:“不妨好好感受一下自身天地气象,尤其是仔细瞧瞧那小半粒道种的动静,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崔东山赶紧来到小陌身后,抬起手肘给小陌先生揉肩,“辛苦,太辛苦了,此次出手,损耗不可估量!”

小陌倒是想说一句不辛苦,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忍住不提,反而比较辛苦。

片刻之后,黑衣书生再无半点玩笑神sè,脸sè肃穆,与陈平安问道:“如何报答?”

陈平安笑道:“以后路过某处宝地,杨国师记得尽地主之谊。”

黑衣书生抬起一只手,摊开手掌,承诺道:“在重新开门之前,我要是真当了某个新王朝的护国真人,可以变着法子送给飞升城五十万人口。”

崔东山望向先生,眼神询问,这桩买卖亏不亏本?要是并未挣钱,就由学生出马,与这位木茂兄撒泼打滚一番了。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有赚,回头你们俩的包袱斋,

黑衣书生如释重负,仿佛一颗压在道心之上巨石被搬迁一空,道心凭此瞬间澄澈几分,竟然依稀摸着了一份破境契机,如竹笋剥落现出一竿山野青竹的雏形,压下心头惊喜,神sè复杂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杨木茂了。”

果然每次遇到好人兄,就一定有好事。

当下也就是有外人在场,不然就要与他勾肩搭背,发自肺腑说一句“好人兄真乃吾之福将也”。

陈平安抬起酒碗,说道:“木茂兄,我这次算是主动揽事上身,那么下次江湖重逢,可别让我做那亡羊补牢的改错勾当。”

杨木茂大笑道:“为人岂能不惜福。”

郑大风笑着聚碗,“那就在座各饮十分。”

陈平安喝过一碗酒,问道:“蜀中暑来过飞升城了?”

杨木茂摇头道:“没有,不然就他那排场,这边早就路人皆知了,蜀中暑与我们兄弟二人大大不同,豪门子弟嘛,既娇气又贵气,出门在外,讲究贼多。”

“而且这家伙就是个惫懒货,不爱挪窝,命好,修行一事,人比人气死人,一天晚上跟我喝酒,说打算跻身玉璞境了。等到第二天,真就给他随随便便跻身了玉璞境,杨木茂甚至无法确定,蜀中暑到底是厚积薄发,还是一时兴起。”

其实几座天下的山上修士都心知肚明,不管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还是略逊一筹的候补十人,只要是在榜上的,都是大道可期的存在。

只要在修行路上,别太目中无人,得意忘形,就不会遇到太大的意外,可以称之为板上钉钉的“飞升候补”。

就像宁姚,斐然,如今就已经是飞升境,而且都还是剑修。

一个五彩天下的第一人,一个蛮荒共主。

若是纯粹武夫的话,就都有希望跻身止境归真一层,甚至有机会去争取一下传说中“有此拳意,我即神灵”的“神到”。

陈平安随口道:“他对飞升城观感如何?”

杨木茂毫不犹豫道:“很好啊,好到不能再好了,蜀中暑当初之所以会跑来五彩天下,就是埋怨爹娘当年不准他去剑气长城游历,蜀南鸢哪里敢放行,所以不曾去过剑气长城,被蜀中暑引以为生平第一大憾事,蜀洞主对此极为愧疚,所以瞒着道侣,偷偷让这个独子下山。”

陈平安疑惑道:“是一位剑修?”

杨木茂点头道:“确实是剑修。”

因为蜀中暑已经在超然台边境,与一拨犯禁修士递过剑,而且并未斩尽杀绝,所以蜀中暑身为剑修一事,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而且蜀中暑拥有了两把本命飞剑,一把“三伏”,一旦祭出,烈日炎炎,大地炙烤,方圆百里之内,灵气熏蒸,另外那把“黄梅天”,刚好与之本命神通相反,大雨磅礴,天地晦暗,雨水中煞气极重,练气士置身其中,如同被困于yīn风阵阵的古战场遗址。

只是两把飞剑的品秩,暂时还称不上自成小天地。

陈平安看了眼小陌。

小陌点点头,是真心话。

陈平安继续问道:“能不能捎句话给蜀中暑,超然台愿不愿意与飞升城缔结盟约?”

杨木茂想了想,“这就比较难说了,蜀中暑这家伙实在太懒散,即便对飞升城极有好感,却未必愿意搞些盟约什么的。”

“蜀中暑打小就有个习惯,只要是他主动去做的事情,就会追求某种极致,那就一点都不懒了。”

“如果真与飞升城成为盟友,他说不定会主动要求担任这边的供奉,首席供奉是当不成了,就退而求其次,捞个次席当当嘛。

估计你们刑官隐官泉府三脉,不出一年,所有人就都会被他烦死。”

“极致?”

陈平安疑惑道,“打个比方?”

杨木茂说道:“比如背诵道藏。”

陈平安惊讶道:“全部?”

杨木茂点头道:“全部!”

陈平安就像听天书一般,将信将疑道:“三洞四辅十二类,总计一千两百多卷,虽说版本众多,但是最少的,也该有大几千万字吧?”

杨木茂点头道:“对啊,他还专门挑选了一个字数最多的道藏版本,虽说自幼看书就过目不忘,能够一目十行,但是蜀中暑的娘亲,当年差点没心疼死。而且背到一小半,蜀中暑确实就有点‘头疼’了,毕竟那会儿刚刚开始修行,境界不高,还只是个下五境修士,就被蜀南鸢破例摆出当爹的架势,再不准他背书,不然就家法伺候去祠堂打地铺了,蜀中暑就转去用心修行了半年,很快跻身了中五境,才开始继续背书,最终还是被他全部记住了,如今可以倒背如流,一字不差。”

崔东山啧啧称奇,“有前途。”

郑大风揉着下巴,唏嘘不已,“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活泼生猛。”

陈平安会心一笑,懂了,蜀中暑还是个有强迫症的,有点类似黄花观的刘茂。

杨木茂流露出一种颇为羡慕的神sè,“传闻那位符箓于仙,有次路过流霞洲,在天隅洞天歇脚,见着了那个刚开始背书的年幼蜀中暑,起了爱才之心,只是蜀中暑的娘亲不舍得让儿子去当什么道士,再者在那位妇人看来,当时于玄透露出来的意向,只是收取蜀中暑为嫡传,又不是那个关门弟子,蜀中暑毕竟是独子,未来肯定还要继承天隅洞天,所以拜师收徒一事,就没成。”

能够成为于玄的嫡传,哪怕不是关门弟子,这等造化,确实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网友对 第九百一十五章 田垄上 的精彩评论

28 comments

  1. 魔鬼筋肉人

    总管的更新时间,飘忽不定

    沙发
  2. 奥利给

    奥利给

    板凳
  3. 奥利给

    奥利给

    地板
  4. 魔鬼筋肉人

    感觉像是当年齐先生干的事

    4楼
  5. 游涛

    这么早。。。。。

    5楼
  6. 贾家佳

    功德于我如浮云

    6楼
  7. 我是东山啊

    我坐庄,我赌保安在大结局最后一章出现之前永无宁日!

    7楼
  8. 我是东山啊

    快快,买定离手啊

    8楼
  9. 谦虚谦虚

    谦虚谦虚

    9楼
  10. 繁华落尽人独立

    小泉下。。

    10楼
  11. 梅梅梅

    娇阳似水非似水,幕雨江天忆江天

    11楼
  12. 陈平安

    平平安安

    12楼
  13. 古来圣贤皆寂寞

    阿良的一句古来圣贤皆死尽之后就没有然后了

    13楼
  14. 所南

    同感,很难

    14楼
  15. 匿名

    7樓好文采

    15楼
  16. 豁达克

    终于一气儿看到这儿了,之前看的爽,现在扳指头等更新

    16楼
  17. 吴签

    被蛮荒天下高手围攻了几个月了,我猛哥埋了没有?一个是保安的师兄,一个是好兄弟,怎么也得去埋一下吧,入土为安啊

    17楼
  18. 泥腿子陈平安

    永无宁日?实在是妙啊

    18楼
  19. 右左

    平平安安

    19楼
  20. 匿名

    7 + 18 才看懂,妙

    20楼
  21. 匿名

    可能这些孩子是被逼迫近亲所生,或者跟蛮荒兽族结合所生

    21楼
  22. 匿名

    唯有解忧者,苦愁不可解,幸有后来者,一岁账簿一岁消

    22楼
  23. 匿名

    实际上这和当年抗日战争之后慰安妇产下的混血儿的境遇是一样的,两边都不认可他们的身份和存在

    23楼
    • 我花开后百花杀

      我要这元婴境有卵用?!

  24. 匿名

    这章节写的是啥玩意

    24楼
  25. 吃瓜群众

    剑客兄呢?感觉文章缺了一小段

    25楼
  26. 碎碎平碎碎安岁岁平安

    咋的,现在都没人评了?

    26楼
  27. 我花开后百花杀

    半人半妖,两边都不认同

    27楼

Leave a Reply

昵称
新书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