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横剑在膝四顾茫然 (2)

李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云海上有栋略显突兀的高楼,驻守此地的一位水龙宗元婴修士,站在楼顶层栏杆处,瞧见那年轻女子和少年腰间的螭龙玉牌后,便收起了查询视线。

只是难免有些狐疑,水龙宗的供奉、客卿几乎都认识,为何这两位都是生面孔?难道是与崇玄署和浮萍剑湖沾亲带故的?

只要那两枚玉牌做不得假,镇守云海的老元婴就不会节外生枝,没事找事。

这艘楼船去如飞剑,不去凫水岛渡口,直接悬停在一座空无一人的仙家府邸广场上,宅邸匾额为“龙公停云”。

当三人下船落地,府邸大门缓缓打开。

李源解释道:“凫水岛曾是水龙宗一位老供奉的修道之地,兵解离世已经百年,门内弟子没什么出息,一位金丹修士为了强行破境,便偷偷将凫水岛卖还给水龙宗,此人侥幸成了元婴修士后,便云游别洲去了,其余师兄弟也无可奈何,只得全部搬出龙宫洞天。”

三人一起跨过门槛,李源说道:“凫水岛除了这座修行府邸,还有投水潭、永乐山石窟、铁作坊遗址和升仙公主碑四处胜地,岛上无人也无主,陈先生修行闲暇,大可以随便浏览。”

最后李源摘下腰间那枚玉牌,一面雕刻有行龙图案,一面古篆“峻青雨相”,递给陈平安,“陈先生,此物是凫水岛山水阵法的枢纽,无需炼化,悬佩在身,便可以驾驭阵法,元婴修士无法探究岛屿府邸,玉璞境修士若是暗中察看此地,也会惊起大阵涟漪。”

李柳还算比较满意。

此地显然是李源的私家宅院。

至于什么水龙宗供奉兵解离世、弟子内讧的前尘旧事,李柳当然还是不上心。

真真假假,与她何关。

陈平安没有推三阻四,道谢过后,便收下了那块沉甸甸的玉牌,与水龙宗那块过桥“休歇”木牌悬挂在腰间一侧。

直到这一刻,李柳才摘下自己那块篆刻有“三尺甘霖”四字的玉牌,笑着交给陈平安,“陈先生,就当是帮着我弟弟先还些恩情。”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不用还了。

这一幕,看得水正李源眼皮子自打颤。

如果换成他,大概就要跪地领旨谢恩了。

陈平安摇头道:“礼太重了,不能不还。”

李柳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玉牌交给陈平安。

李源甚至不敢多看,毕恭毕敬告辞离去。

于是陈平安腰间就悬挂了三块牌。

李柳与陈平安一起走在府邸中,打算稍作停留便离开这处没半点好缅怀的避暑行宫。

到时候一走,陈平安还怎么还?那李源有胆子暂为领取和保管那块玉牌吗?

小小济渎水正,也不怕被淹死?

曾经的火部神祇,被大火炼杀有多少尊?

天上天下江湖水神,被她以大水镇杀,又何曾少了?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件元君神像,笑道:“李姑娘,本来打算下次遇到了李槐,再送给他的,现在还是你来帮忙捎带给李槐好了。”

李柳的眼神,便一下子温柔起来,好像瞬间变成了小镇那个每天拎水桶去古井汲水的少女,杨柳依依,柔柔弱弱,永远没有丝毫的棱角。

她接过了那件小礼物,举起手晃了晃,打趣道:“瞧瞧,我与陈先生就不同,收取重礼,从来不客气,还心安理得。”

陈平安也心情轻松几分,笑道:“是要与李姑娘学一学。”

李柳看着这位笑容和煦的年轻人,便有些感慨。

弟弟李槐当年远游他乡,看上去就是学塾里边那个最普通的孩子,比不得李宝瓶,林守一,于禄,谢谢,

大隋求学一路,陈平安对待李槐,唯有平常心。

后来她爹李二出现后,陈平安对待李槐,依旧还是平常心。

如今她李柳在水龙宗现身后,还是如此。

你是李槐的姐姐,李二的女儿,无论你境界如何,机遇如何,我陈平安便尽量不给你惹麻烦,知道过得好,便也开心,仅此而已。

宽以待人,克己慎独。

就是真正的读书人,今天不是真正的先生,将来也会是。

于是李柳笑道:“免得让陈先生以为我只会说些不好的消息,有两件事情,必须与陈先生道贺一声。”

陈平安眼睛一亮,难不成莲藕福地需要消耗两三千颗谷雨钱,是落魄山那边高估了?

李柳说道:“这把剑,其实早就是一件仙兵了。”

陈平安愣在当场。

那件得自蛟龙沟的法袍金醴,可以通过喂养大量的金精铜钱,进阶为仙兵品秩,这是陈平安早就知道的真相,只不过力有未逮,一直没能实现。

可这把剑仙,怎么突然就从半仙兵成为了传说中的仙兵?

李柳一语道破天机,“剑有一点浩然气,还有一粒精粹道意。”

陈平安陷入沉思,后者可以理解,因为剑仙炼化了那团孙道人赠送的破碎剑气。

可前者浩然气,是什么缘由?

李柳不再多说此事,“还有就是陈先生待在凫水岛,可以无所顾忌,随意汲取周边的水运灵气,这点小小的损耗,龙宫洞天根本不会介意,况且本就是凫水岛该得的份额。”

“还有个不算什么好消息的消息,就是让那个叫李源的,帮忙寄信去往宝瓶洲落魄山,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

李柳停下脚步,“我去那座龙宫主城游览一番。”

陈平安点头道:“李姑娘离开水龙宗之前,一定要知会一声,我好归还玉牌。”

李柳哭笑不得。

陈平安也有些哭笑不得,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这位李姑娘的小算盘。

李柳点头道:“好的,离开前,会来一趟凫水岛。”

陈平安就不再挽留。

李柳化虹离去,天地无半点灵气涟漪。

竟是与剑仙郦采一般无二的御风气象。

陈平安独自逛荡起了这座府邸,准备寻一处适宜修行的僻静地方,打算大致看过之后,再去看看那投水潭、升仙碑。

李柳悄无声息地御风升空,又飘落在府邸附近,这才去向云海。

她就当是已经信守约定了。

云海之中,水正李源束手而立。

李柳问道:“水龙宗祖师堂那边如何?”

李源简明扼要道:“无事了。”

李柳笑了笑,“李源,你也就只剩下点苦劳了。”

李源展颜一笑。

李柳问道:“那老妪与你有什么瓜葛?”

李柳只要身在龙宫洞天,犹胜各方天地圣人神通。

李源摇头叹息道:“怨我当年假扮水鬼,吓唬一个小姑娘。”

李柳便没了兴致,交待过李源多看着点那位陈先生的修行,然后她随随便便直接打开了天幕,当她闯入与小洞天接壤的济渎大水某处,更是瞬间远去千百里,比任何缩地山河的仙家神通,都要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天下任何江河湖海,皆是她李柳的小天地辖

境。

其实关于陈平安的水府事宜,李柳兴许是天底下最有资格去指手画脚的人物,她没有刻意去说而已。

陈平安先选了一处修道之地,然后独自散步,看完了四处形胜古迹,就开始返回府邸,取出六块道观青砖,摆在地上,开始走桩练拳。

事先将那把剑仙挂在墙上,行山杖斜靠墙壁。

练完拳之后,陈平安去了一间书房写信,跟朱敛那边聊些莲藕福地的事项,当然还有许多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在信的末尾,告诉朱敛他会在水龙宗的龙宫洞天等到收取落魄山回信,才继续赶路。信上与朱敛坦言,他这个游荡小半座北俱芦洲的包袱斋,确实是有些盈余,但是如果落魄山能够借来钱,在没有隐患远忧的前提下,及时补上缺口,那么他就先不贱卖家当,如果还有缺口,也不用藏着掖着,他会争取在龙宫洞天这边再当一回包袱斋,以及让春露圃蚍蜉铺子那边清空存货,能补上几颗谷雨钱是几颗。

停笔之后,陈平安不着急让那个名叫李源的少年,帮着寄信去往落魄山。

收起纸笔和密信,陈平安开始认真考虑起一件事情。

要不要在这座龙宫洞天,炼化第三件本命物。

转头瞥了眼那把墙上的剑仙,陈平安想着自己都是拥有一件仙兵的人了,欠个几千颗谷雨钱,不过分。

————

骸骨滩木衣山,庞兰溪劝说自己爷爷重新提笔,多画几套拿得出手的神女图,他好送人,以后再去跨洲历练,就理直气壮了。

鬼蜮谷内,一位小鼠精还日复一日在羊肠宫外边的台阶上,腿上横放着那根木杆长矛,晒着太阳,老祖在家中,它就老老实实看门,老祖不在家的时候,便偷偷拿出书籍,小心翻阅。

京观城内,高承近来经常有些心神不宁,又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

哑巴湖那边,如今已经没了那头与人为善的小水怪,听说是与某位年轻修士一起远游去了。

金乌宫,那位辈分最高的金丹剑修柳质清,依旧枯坐在自家山头之巅,封山且闭关之后,柳质清冷眼看着一座门派内的众生百态,喜怒哀乐,以人心洗剑。

春露圃老槐街上那座雇了掌柜的小铺子,挣着细水流长的钱财,可惜就是如今冤大头有些少,有些美中不足。

那个用玉莹崖石子来雕刻印章之类书案清供的年轻伙计,愈发刀法熟稔,挣着一笔笔良心钱。

刘景龙到了太徽剑宗之后,正在闭关破境,据说问剑之人,如今就已经确定了其中两位,浮萍剑湖郦采,董铸。

芙蕖国桃花渡,柳瑰宝在研习那部道书,只是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名叫怀潜的外乡书生,在埋怨自己眼神不好之余,还有些小小的伤感,萦绕心扉,挥之即去,可悄然又来。

云上城徐杏酒成功破境,跻身了观海境,便打算什么时候刘先生跻身上五境了,又成功扛住三位剑仙的问剑,就带上足够的好酒,去拜访那位仰慕已久的年轻剑仙,听说刘先生其实爱喝酒,只是一般情况不愿意喝酒而已,为此徐杏酒还专门锻炼了自己的酒量,害得沈震泽和赵青纨都有些忧心,是不是徐杏酒得意忘形了,竟然如此酗酒,徐杏酒只好解释一番,说是陈先生告诉自己,若是酒量不行,便与刘先生见着了面,也没得聊,更喝不成酒。

太徽剑宗的一座山峰茅屋外,已经正式成为宗门子弟的少年白首,独自坐在一条长凳上,整个人摇来晃去,只觉得没劲。好嘛,本来以为姓刘的,毕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剑仙,在太徽剑宗怎么都该是有座仙家气派的高门府邸,不曾想就只有身后这么一座小破屋子,里边书倒是不少,可他不爱看啊。于是白首闲来无事,寻思着自己若还是一位割鹿山的刺客,到底能不能对付那几个太徽剑宗的天之骄子。不过那些个同龄人,人人见着了自己,都客客气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白首觉得自己还真下不了拳头和刀子。那些家伙瞧自己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羡慕,白首就奇了怪了,你们就这么喜欢当那姓刘的弟子?与你们换,成不成?可惜那些人听说后,一个个眼神古怪,然后再也不来茅屋这边溜达了,也好,他一个人还清净。

北俱芦洲西海之滨,临近婴儿山雷神宅一带,一老一少两位道士,飘然现身。

年轻道士蹲在地上呕吐不已,这就是有经验的好处了,先吃饱喝足,比起一个劲儿干呕半天,其实还是要舒服一些的。

老真人蹲下身,轻轻拍打徒弟的后背,“怪师父道法不高啊。”

张山峰转过头,哭丧着脸,“师父你这么讲,弟子也不会好受半点啊。”

火龙真人微笑道:“师父自个儿心里边,可是好受些了。”

张山峰深呼吸一口气,刚要起身,就继续蹲着呕吐起来。

火龙真人刚要埋怨自己几句,头顶便有一拨御风去往婴儿山的修士,瞧见了那年轻道士的窘态,一个个放声大笑。

张山峰顾不上这些,头晕目眩得很。

老真人却悄无声息不见了,来到两位御风地仙身后,一巴掌按住一颗脑袋,笑眯眯道:“啥事情这么好笑,说出来听听,让贫道也乐呵乐呵?”

那两位地仙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即缩着脖子,两只鸡崽儿似,其中一人硬着头皮朗声道:“见着了老神仙,开心!”

另外那人相对后知后觉,赶紧亡羊补牢道:“高兴,偶遇老神仙,今儿贼高兴!”

火龙真人轻轻一推,让两位地仙修士踉跄前冲,笑着返回张山峰身旁。

张山峰浑然不觉自己师父的一去一返。

张山峰站起身后,擦了擦额头汗水,“师父,可以赶路了。”

老真人笑道:“不着急,慢慢来,修道之人,光yīn悠悠,走得快了,容易错过风景。”

张山峰埋怨道:“我还想早些将水丹送给陈平安呢。”

老真人点点头,掐指一算,这件事,确实可以着急。

金甲洲,遗址当中,刘幽州打着哈欠,那位白衣女子依旧在不断出拳,看架势,是真上瘾了。曹慈依旧不还手,不言语,只是看那些横七竖八的倒塌神像,曹慈有些时候会面朝它们,会稽首,会双手合十,也会作揖。那个拳意越来越高涨的女子,只是出拳,刘幽州不是纯粹武夫,只是觉得她出手越来越没有章法,随心所欲,出拳也不再次次倾力。

不过对于曹慈而言,好像也没啥区别,依旧是你打你的拳,我看我的神像。

突然之间,她停下身形,双手十指和整个手背,都已经白骨裸露,不见皮肉,她沉声问道:“依旧是错?”

曹慈转头笑道:“怎么,打不倒我的拳,便是错的?那天底下的同龄人,有对的拳法吗?”

曹慈难得言语,更破天荒了一次说了两句话,“天下根本没有错的拳法,只有练错的武夫,和意思不够的出手。”

女子咬牙道:“不是‘打不倒’,是打不到!”

曹慈嗯了一声。

又不再言语了。

既然事实如此,只要不是睁眼瞎就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他曹慈说几句客气话,很容易,但是于她而言,裨益何在?

若是一位志在登顶的纯粹武夫,连几句真话,几个真相,都受不了,如何以拳意登山,并且最终站稳山巅?

这一点,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遇到过的那个同龄人,做得真好,愿意认命,其实一直是为了能够做到有朝一日,不认命。

曹慈继续前行,记起一事,问道:“你记得自己出了多少拳吗?”

年轻女子摇摇头,“没记这个。”

背对她的曹慈缓缓说道:“那接下来就只记这个,你完全不用去考虑如何出拳,力道收放,只记出拳次数。”

年轻女子皱了皱眉头,“曹慈,你为何愿意指点我拳法?”

曹慈抬起头,望向天幕,“谈不上指点,不过是值得我多说几句,我便说几句,这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你以后遇上其他武夫,也可以如此,想必也会如此。武道一途,可不是你死我亡的羊肠小道,武运一物,更是……算了,与你说个,好像有些不妥当。”

她苦笑道:“那是因为你是曹慈,注定不会遇上让自己感到绝望的同龄人,才可以这么说。”

曹慈点头道:“我没必要想这个。”

她有些牙痒痒。

曹慈说道:“真正武夫,就在纯粹,不会每天让人觉得是那匹夫之怒。”

刘幽州啧啧称奇,难得难得,曹慈愿意一口气唠叨这么多。

大概这就是曹慈自己所谓的纯粹吧。

要知道这个女子,一旦以天下最强六境跻身了金身境,曹慈就等于白白多出一位同境对手了,最少境界是相当的嘛。

至于到时候双方拳法高低。

想必她最清楚不过,依旧是倍感绝望吧,以六境打七境,如此狼狈,还算好,若是以七境打七境,还是如此摸不着一片衣角,刘幽州都要替她感到憋屈了。

青冥天下一座州城内的繁华街道上,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道士在路边摆摊,说是看手相一事,是那祖传的看家本领,少女妇人尤其多。

至于他的那位小师弟,在看过了一场关于修士复仇的悲剧故事后,此地是小师弟的家乡,不过选择了锦衣夜行,少年找到了一个情同手足的同龄人,与一位青梅竹马的少女。

年轻道士一边摸着一位漂亮姑娘的白嫩小手儿,一边神神道道,念念有词,还一边想着自己的那位小师弟,会不会放过那个原本如同亲兄长的至交好友,会不会祈求自己带走那位少女一起返回白玉京。这就又是一个不太喜庆的小故事了,小师弟如何做,年轻道士有些好奇,其实选择很多,可归根结底,还是小师弟如何看待所谓的向道之心。

陆沉轻轻放下那位好看姑娘的小手儿,与她说了些姻缘事。

他转头望向某处,谈不上失望,但好像也没什么意外和惊喜。

那位小师弟,正抱着一位同龄人的尸体,默默流泪,少女站在旁边,好像被雷劈过一般,落在陆沉眼中,模样有些娇憨可爱。

只是杀了一个人,便死了三条心。

这买卖做的,都不好说是划算,还是赔本了。

陆沉单手托着腮帮,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朝一位在远处停步朝自己回眸一样的妇人,报以微笑。

年轻妇人大概没想到会被那英俊道人瞧见,拧转纤细腰肢,低头含羞而走。

女子笑颜,百看不厌。

陆沉估摸着就算再看一万年,自己还是会觉得赏心悦目。

陆沉叹了口气,小师弟还算凑合吧,杀人即杀己,勉勉强强,过了一道心关。

不然他是不介意又一把掌下去,将小师弟打成一滩烂泥的。

只不过距离他这位小师兄的最好预期,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人身即天地,道人修大道,怎的天地与清净两个天大说法,意思就这般小吗?

陆沉越琢磨就越不开心,便气呼呼从签筒当中捻出一支竹签,轻轻折断。

那位小师弟,便被好似被飞剑拦腰砍断一般,没死,半死而已。

毕竟是身怀三件白玉京仙兵至宝的小师弟嘛,哪有这么容易死。

又一个陆沉出现在断成两截了都还能挣扎的小师弟身边,蹲下身,笑道:“小师弟,加把劲,将自己拼凑起来,肯定能活。”

至于路边算命摊那个陆沉,笑逐颜开,伸出手,递向一位已经落座的少女,“贫道精通手相,测姻缘之准,简直就是那月老的拜把子兄弟。”

南婆娑洲醇儒陈氏的大河之畔,水边石崖上,刘羡阳第一次发现那位老儒士比自己更早站在上边。

走上石崖后,刘羡阳作揖行礼,喊了一声老先生。

两人经常见面,老人说自己是教书先生,由于醇儒陈氏拥有一座书院,在此求学治学之人,本来就多,来此游历之人,更多,所以认不得这位老人,刘羡阳并不觉得奇怪。

刘羡阳发现今天的老先生,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不像以往那般经常询问自己的求学进展,是否有章句疑惑,老先生曾说学问未深,便嚷着不拘章句,脱去章句,不太妙,若是学问渐深,癖在章句,空守章句,也不妥,世间学问,到底是需要循序渐进的。

老儒士站在崖畔,眺望江河,沉默许久,转头问道:“刘羡阳,你觉得醇儒陈氏的家风与学风,如何?”

刘羡阳有些讶异,这是自己与老先生第一次见面时的老问题了,不知道老先生为何还要再问。

刘羡阳依旧是差不多的答案,“好。”

老先生便问,“好在哪里?”

刘羡阳笑道:“好在有用。”

老先生点了点头,“那真是不坏了。”

刘羡阳轻声问道:“老先生先前在想什么?”

老人笑道:“上了年纪的老人,总会想着身后事。”

刘羡阳无言以对。

老人又说道:“年轻人就莫要如此暮气沉沉了,要朝气勃勃,敢说世道有哪些不对的地方,敢问道理有哪些不好的地方,敢想自己如何将书上学来的道理,拿来裨益世道。”

刘羡阳点头道:“晚辈争取做到。”

老人感慨道:“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人,便要觉得光yīn总是不够用,教书先生当得还不够。”

刘羡阳叹了口气。

老人笑道:“别叹气,运气会跑掉的。”

刘羡阳愣了一下,还有这讲究?

老人大笑道:“小时候,家中长辈就是如此吓唬我的。”

刘羡阳觉得挺好玩的。

记忆中,陈平安就从来不会长吁短叹,倒是他和小鼻涕虫,经常无所事事,躺在夏日的树荫下,或是夜间的田垄上,你叹息一声,我叹息一次,乐此不疲,闹着玩儿。可好像那些年里,运气最不好的那个人,反而一直是他陈平安。不知道如今当了家乡的山主,算不算时来运转?

————

在十月初十这天,陈平安乘坐凫水岛备好的符舟,去了趟龙宫洞天的主城岛屿,那边香火袅袅,就连修道之人,都有多烧纸剪冥衣,遵循古制,为先人送衣。陈平安也不例外,在店铺买了许多水龙宗裁剪出来的五sè纸寒衣,一大箩筐,带回凫水岛后,陈平安一一写上名字,铺子附送了座寻常的小火炉,以供烧纸。在第二天,也就十月十一这天才烧纸,说是此事不在鬼节当天做,而是在前后两天最好,既不会打搅先人,又能让自家先人和各方过路鬼神最为受用。

水龙宗这边的某些乡俗,让陈平安并不陌生,比如在家乡上坟祭奠之时,除了添土一事,与陈平安家乡如出一辙,又有诸多相似,就像同样有那男磕头不哭、女哭不磕头的规矩。

这天烧纸,陈平安烧了足足一个时辰。

看得云海中的水正李源都有些发愣,差点没忍住去看看那么多五彩寒衣上边所写名字。

只是一想到她称呼此人为“陈先生”,李源就不敢造次。

在十月十五的水官解厄日,水龙宗举办了声势浩大的金箓道场,设斋建醮,为先人解厄消灾,为逝者荐亡积福。

相较于之前鬼节购买五彩寒衣的开销,要想在这场金箓法会上敬香点灯,可就不是几颗雪花钱了。

陈平安主动开启凫水岛山水阵法,李源便假装自己闻讯赶到。

陈平安详细询问了金箓道场的规矩,最终递给了李源一本记录密密麻麻姓名、籍贯的册子,然后给了这位水正两颗谷雨钱。

说是请他帮忙参加那场金箓道场,让水龙宗高人帮忙代笔,将那些名字一一书写在特制符纸之上,好为书上这些已逝之人积攒来世福荫。

李源实在忍不住,便开口询问道:“敢问陈先生,这些亡故旧人?”

陈平安说道:“尽量弥补过错而已,还远远不够,只希望还有用,还来得及。”

李源握着那本册子,点头道:“放心吧,天人感应,神鬼相通,别小瞧了自己的诚心诚意。”

于是李源便亲自去运作此事。

陈平安来到屋脊上,今天带上了那把剑仙,横放在膝,独自一人,茫然四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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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comments

  1. 7777

    舒服了

    沙发
  2. 秋哥

    先抢沙发再看

    板凳
  3. 剑客

    抢个楼

    地板
  4. ......
  5. 匿名

    玉佩是亚圣从宝瓶洲圣人身上拿的,给陈平安当补偿

    51楼
  6. 匿名

    嗯,没错

    52楼
  7. 继续等更

    53楼
  8. 你大爷

    心脏病要发作啦!可以慢点,慢点,,,,在慢点吗?

    54楼
  9. 宁姚

    我呢?我呢?我呢!

    55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