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尽敌国

(大章节,上传得有些晚了。)

白衣神女与两尊青衣神人已经消散。

半旬之后,水幕还会出现一次。

若是一旬到来,此地剩余人数多过五人,便会有天劫落地,将所有人打杀。

桓云发现自己埋藏在藻井那边的符箓已经崩碎,显然此地山水神灵已经关闭了仙府出路。

白玉拱桥这边,鱼龙混杂的各路修士武夫,面面相觑。

先前桓云好不容易帮着笼络起来的涣散人心,这会儿瞬间被打回原形。

重归一盘散沙。

哪怕是六人,都不约而同地后撤,与身边人拉开一段距离。

唯独白璧与詹晴并肩而立,默默交流。

一时间天地寂静,落针可闻。

云上城那对年轻男女,心情越来越沉重。

年轻女子问道:“师兄,桓老真人护得住我们吗?”

男子苦笑道:“兴许老真人不愿意杀我们,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女子花容失sè。

男子无奈道:“桓云终究不是自家人,现在我们能够相信的人,就只有许供奉了。”

片刻之后,两人一起琢磨困境,试图打破当下死局,可惜两人还是没能商议出一个所以然。

那位风尘仆仆赶来的龙门境供奉,他们两人真正的护道人,飘落在两人身侧,神sè凝重,缓缓说道:“不如将那白玉笔管交予我,我来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男子毫不犹豫就交出那件方寸物,感激道:“有劳许供奉。”

老供奉将那白玉笔管小心翼翼收入袖中,一路而去。

年轻女子一脸讶异。

男子摇摇头,示意她莫要说话。

年轻女子虽说不如她师兄沉稳缜密,一直被城主沈震泽教训,但是她好歹知道此刻交出方寸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男子以心声说道:“如果刚才不交出去,我们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了。半旬之后,如果我们和这位陶供奉,都能够活到那一天,等着吧,方寸物就会物归原主。”

女子惨然道:“等到水幕消失,然后再被拿走?”

男子笑道:“不然?”

女子梨花带雨。

男子为她轻轻擦拭眼泪,动作轻柔,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点什么,而是无话可说。

后山那棵绿竹下,狄元封神sè凝重,抬头瞥了眼,根本没找那黑袍老者麻烦的意图,打算躲得越远越好。

狄元封毫不犹豫就飞奔下山,绕过了那座宫观。

陈平安滑下竹竿,路过宫观建筑的时候,发现黄师这边毫无动静,不知是作何想。

孙道人摘下大小两只包裹,放在脚边。

没敢丢了包裹就跑,担心被人乱拳打死老师傅,到时候自己还要百口莫辩。他一个观海境野修,真不够看的。

孙道人只能赌下一拨人见着了他,见好就收,只拿钱财不拿命。

这会儿,就算他真是婴儿山雷神宅的谱牒仙师,管用吗?有屁用。

陈平安看到这一幕后,心想这位老道人总算聪明了一回。没有丢了宝物撒腿跑路。

孙道人泪眼婆娑,可怜兮兮,望向那个站在墙头之上的陈道友,然后挥挥手,“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陈平安点点头,“保重。”

只是离去之前,丢了三张符箓过去,全部都是隐匿身形的驮碑符。

赠予杀伐符箓,意义不大了。

以心声告诉孙道人此符用处过后,陈平安亦是飞奔下山。

孙道人接住符箓过后,再一抬头,墙头之上已经没了那位陈道友的踪迹,感慨万分道:“患难见真心啊。”

陈平安只希望孙道人舍了机缘宝物,能够暂时保住一条小命。

在那之后,其实是有一线生机的。

藕花福地当年也是差不多境地,厮杀天昏地暗过后,那位臂圣程元山,一场架没打,不但活到了最后,如果不是没能按时登上城头,不然还白白捞取一桩飞升到浩然天下的福缘。

至于最终能够活下五人,还有天大的福缘临头,被什么飞升境高人收为嫡传和记名弟子,陈平安根本不相信。

修行路上,看似机缘一物,由于与法宝挂钩,往往最诱人,最直观,好像谁得机缘越大,谁就越是修道胚子。

可陈平安大致清楚,境界越高的得道之人,看待弟子的根骨,资质,性情,机缘,缺一不可。

一位远古飞升境大修士的收取弟子,尤其是嫡传,岂会只看后人在他山中得宝多寡。

此次处处隐藏杀机,若说先前求宝争机缘,好似修行路上人人野修,各有各的算盘,还算合情合理,所以陈平安无法确定此地风土,正与不正,那么现在的格局,完全就是逼着所有人论心杀人,简直就是身旁之人皆可死的处境,坐镇此地的那个家伙,分明不是什么善茬。极有可能是故意蛊惑人心,让剩下四十多人,自相残杀,那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又有孙道人宝塔铃骤然破碎的铺垫,陈平安甚至猜测此地幕后人,说不得就是一头大妖,只是碍于某些老旧规矩,无法随心所欲行事,例如那一缕凌厉剑气的存在,极有可能就是一种束缚和掣肘。

陈平安突然想起当年在落魄山台阶上,与崔瀺的那场对话。

崔瀺无比笃定的天下大势,当时陈平安便想要询问大骊国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某些人,或是直接昭告天下。

只不过当时陈平安没有问出口,然后自己就有了答案。

说了没人听,听了没人信。

陈平安没有离开孙道人这片建筑太远。

不过有了一番计较。

要不要立即以剑仙破开天幕?

这是一个极有可能会决定生死的抉择。

因为陈平安对于这座遗址的认知,在装神弄鬼的那一幕出现之后,将那位隐藏在重重幕后的本地“老天爷”,境界拔高了一层。当时自己能够成功逃离鬼蜮谷,是毫无征兆行事,京观城高承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此地那位,兴许已经开始死死盯住他陈平安了。

所以有个折中的想法。

学那藕花福地的臂圣程元山,自己要一直躲到一旬后,到时候是福是祸,幕后人用心是好是坏,就都已经水落石出。

是否需要出剑,就很清爽了。

黄师从拐角处走出,奇怪道:“你就这么在意孙道人的死活?如此担心我一拳打死这个所谓的雷神宅仙师?”

陈平安笑道:“你猜?”

黄师扯了扯嘴角,“不如你我联手退敌?”

陈平安问道:“就不怕我拖后腿?”

黄师心中愈发狐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精通符箓的龙门境修士,还是一位金丹地仙?”

陈平安反问道:“你呢?”

黄师坦诚笑道:“还算凑合的金身境武夫,还有大仇未报,所以死不得。”

陈平安说道:“那你就把我当做一位金丹修士看待,嗯,还算凑合的金丹地仙。”

黄师思量片刻,说道:“先撤出这座山头,我们争取不被合力围杀,如何?这自然是最坏的局面,不过当下你我处境,想得坏一些,没有错。”

陈平安问道:“为何不学那孙道长,直接交出宝物?”

黄师讥笑道:“怎的,要赌那些谱牒仙师个个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还是希冀着山泽野修们,转了心性,要舍生忘死当好人?”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与黄师精诚合作,共渡难关。

黄师催促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两个再耗下去,可就要多出一份凶险了。”

陈平安说道:“还是算了吧,怕你再偷偷给我上一拳,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黄师摇摇头,“你肯定比我先死。”

说完之后,黄师后退数步,身形消失在拐角处。

陈平安这才重新贴上一张驮碑符,寻了一处僻静地方,穿上一件寻常青衫,三件法袍加上一件寻常青衫,略显臃肿,只不过入冬时分,山中更寒,穿得厚实一些,也算合理。陈平安将脸上那张老人面皮更换为少年面容,又以朱敛的猿猴拳架形意,身形一垮,微微弯腰,个子便又矮了些许,又将身上两只斜挎包裹摘下,埋在地底,至于背后那把剑仙,与养剑葫一并摘下放入方寸物当中。

到了这一刻,陈平安除了恨剑山的仿剑,将来必须购买两把之外,便又想要多购置一件方寸物了。

接下来陈平安打算沿着山脚河水,绕回前山,然后寻一个机会,去山脚白玉拱桥那边看看,不用着急赶路。

木秀出于林,与秀木归林中。

是两个道理。

陈平安既然曾经在书简湖就能够与顾璨说这个道理,那么陈平安自己,自然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选择与孙道人一起结伴游历,或是接下来所作所为,都是在这个道理上出力气,下功夫。

崔东山曾经说过一番很有嚼头的言语。

一线两端的道理,都捋顺掰碎了想明白了,好似双方打完架之后,最终落在了中间,那才是一点“真知”。

不然道理就不是道理,一拿到肚子之外的人世间,就全是狗屁,呜呼哀哉。

当年大隋那趟两人结伴的游历途中,其实崔东山说了很多这样的无心之语玩笑话,只不过可能是崔东山言语之时,太过玩世不恭,吊儿郎当,陈平安就没怎么听得进去。

事后想起。

原来是学生在教先生道理。

————

一位高大老者沿着那座小天地的边境线,缓缓散步。

一次次被剑气搅烂缥缈身形,一次次重新聚拢,一个不累,一个无所谓。

老者当然知道自己此局所设,妙在何处。

每一份兴许连那些小家伙自己都捉摸不定的人心,在说死则死的紧要关头,以及有望获得仙人传承的大机缘之下,大祸大福,两两相依,那么人人的言行举止,都会延伸出一种种意外和那可能性,合纵连横,相互算计,敌友难分,隐忍蛰伏,奋起杀人,抱头鼠窜,恻隐之心,豪杰性情……

光是先找到谁,先杀谁,怎么杀,就都是一碟一碟滋味无穷的佐酒小菜。

如果不是这座小天地的规矩残余太多,其中一条,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雷池,兴许他早就炼化了整座山水,而不是一次次逼近那处青山绿水,一直束手束脚,一旦被他真正坐镇小天地,估摸着也该修出一个天圆地方的道果了。

不过这么多年的坎坎坷坷,颠沛流离,只能拣选一些境界低微的蝼蚁果腹,也不全是坏事,他借他人心思砥砺自己道心,一次次过后,受益匪浅,对于求真二字,越来越有心得。

这顿饱餐过后,就又得搬迁了。免得被那些北俱芦洲邻近宗门查出些蛛丝马迹。

中土神洲去不得,高人太多,最北边的皑皑洲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南边的宝瓶洲,先前听那些修士在外边山头的闲聊,除非绕路,不然就需要经过北岳地界,那尊北岳正神,一旦跻身了玉璞境,就相当于一位仙人境修士了。

会比较麻烦。

尤其对方还是山神出身,自己更难以完全隐藏踪迹。

总不能去给大骊宋氏当个小小供奉吧,如果知道消息更早,宝瓶洲新五岳山神尚未确定,去捞个山岳正神当当,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老人大概是实在厌烦了那缕剑气的纠缠不休,便退回白雾茫茫当中,盘腿而坐,身边有一只只折纸仙鹤萦绕盘旋。

进入这座遗址的入口,绘有四幅天王神像壁画的那座洞室,其实是别处破碎山头的遗物,被他炼山而成,堆砌在一起罢了,事实上,他所炼名山可不止这么一座,所以下一次,别处机缘现世,便是另外一副光景了。一旦有合适的蝼蚁修士入山,偶然撞破,他便会故意设置一道低劣禁制,让地仙修士提不起太大兴趣,至多是彩雀府孙清、水龙宗白璧这般,或是那桓云,不过是为人护道。不是老人吃不下一两位在他腹中打滚的元婴,实在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那些墙上诗文字迹,皆是老人的手笔。

用来对付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后来那五十余人,便是太笨,远远不如前三拨修士,他便干脆撤了所有禁制,使了一个小手段,结果有人争先,便人人争先。

人心从来让他不意外。

第一拨人进入仙家洞府,抬头便见仙鹤盘旋,也是一招小小的妙手。

世间修道之人,一个个喜欢疑神疑鬼,他不折腾出点花样来,要么蠢到无法上钩,要么怕死到不敢咬饵。

说来可笑。

若是入山之人,一个个浩然正气,谁也不杀谁,各拿各宝,他还真没辙,至多就是关闭大门,让那些修士一个个老死于此。

凉亭对弈的两具尸骸,早年便是如此。

不是真杀不成人,而是得不偿失。

一旦真身显露,那缕残留剑气就不会客气了,甚至可以循着痕迹,直接杀入茫茫白雾当中。

老者在蛰伏千年之久的漫长岁月里,就吃过两次大苦头。

何况仗着境界,以力杀人,如稚童以木捣烂蚁窝,老者最初在异乡故土,做得多了,最终撞见了那位道观供奉之人,所以才会沦落至此。

山上诸多宫观殿阁、天材地宝、仙家秘笈,对于老者而言,已经意义不大,更多还是准备未来等到自己的境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足够自保,才会开宗立派,到时候所有宝物机缘,便是自家宗门的底蕴所在。那些品相太差的,老人还真看不上眼,支离破碎之后,归于天地,化为灵气,亦无不可。

此地灵气充沛,尤其是水运浓郁,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大千气象。

老者当下真正关注之人,不是那三位金丹地仙,是其他三人。

一个是运气太好,所以运气便不好了。

竟然莫名其妙就得了山巅道观的三分机缘,一尊破碎的木胎神像,仙家秘炼而成的碧绿琉璃瓦,水运蕴藉的地面青砖。

还有两人,一个是他破天荒动了收徒念头的,的的确确与山上道缘沾点边,若是真成了师徒,徒弟境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将来在外边奔波劳碌,与师父里应外合,会让他更加省心省力。说不得元婴也随便吃,师父证道果,弟子拿那金丹与元婴与宝物,皆大欢喜,一起在浩然天下登顶,说不得有朝一日,还可以衣锦还乡,让那帮眼高于顶的臭牛鼻子老道,大吃一惊。

一个则是最有意思的一个,所以就成了必须死的一个。

而且多半不用他动手。

到时候反正已经杀到了只剩下五人,再多杀几个,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其实那些人若是能够精诚合作,摒弃成见,选择共同破局,再加上那一缕剑气存在,他便要麻烦许多。

就只能“挺着肚子”开始远游,慢慢等着那些家伙,一个个渐渐老死在这座肚里洞天中,一身道行,化作灵气,重归小天地。

只不过可能吗?

绝无可能。

哪怕对方如此相亲相爱,最终出现一位有望跻身玉璞境的元婴。

真到了那种时刻,无非就是他付出一些代价,亲自出手将其打杀。

天地接壤,大劫临头。

可不是他让那三位纸片神祇随口胡诌的玩笑话。

如果有谁能够获得那缕剑气的认可,才是最大的麻烦。

天大的麻烦。

好在目前看来,并无这种天命所归之人。

既然暂时闲来无事。

老人打开一本书页薄如蝉翼的书籍,内容以细微近乎不可见的蝇头小楷写就,期间还夹杂着一页页修士画像。

除此之外,便是一部章回体小说了。

每一章,便是一位修士在此地的经历与生死,事无巨细,皆有详细描绘,所有人在此地的言行,都有一字不差的确切记载,不过每个故事的篇幅,有长有短。

看似谁都是主角,但是谁都会死。

这便是老人无数年来,在偷偷摸摸炼制名山大川之外,最重要的修行之道。

白雾茫茫,山水境内,纤毫毕现。

这便是真正上乘的神人观山河。

如今的圣人坐镇小天地,可不是三教百家早年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一样是学来的。

高大老者最想要去拜访的,不是什么三教圣人,而是那座诸子百家当中的小说家修士,他们坐镇的白纸福地。

肯定可以大道相互裨益,好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座天下的读书人,说话就是讲究。

高大老者抬起头,望向青山之巅的道观方向,感慨良多。

遥想当年,他追随那人一起修道,山中人少,唯有书多,藏书极丰,他也算遍览群籍。

一次那人难得开口言语,询问看书看得如何了。

他答道,看道家典籍,生中有死,有点冷。看佛家经文,苦中有乐,有点热。看儒家经义,规规矩矩,有点烦。

那人便笑言,读进去了些许,远未读出来,人在深山中,见山不见人,还不算好。

只是不等他看书更多,便有了那场一剑递出、剑气如暴雨的惊天变故。

那一剑,真是至今想来,也会让人觉得背脊生凉,肝胆欲裂。

那人临终之前,为了破开天幕,将这座主人更换多次的小天地与自己,一同送出家乡天下,其实已经无力约束自己更多,便只能与自己约法三章。

岁月悠悠,所谓的约法三章,已经不再是什么束缚,如今就只剩下那一缕剑气还在苦苦支撑。

随着这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闯入此地,像那武夫黄师,行事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一次次打碎木像,事后他又缝缝补补,重新拼凑起来,对那人仅剩的些许敬畏之心,便随之消磨殆尽。

老人随便瞥了眼远方。

若是有人胆敢坏了他的这场观心局,比如胆敢以蛮力镇压众人,那就可以先死了。

刚好拿来杀鸡儆猴,好让那些小崽子愈发相信此地,是某位远古飞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

付出些代价,无非是消磨几十年光yīn积攒下来的表面修为而已,对于他这种存在,光yīn不值钱,砥砺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钱。

有机会这么做的,都没这么做。

没本事这么做的,偏偏打肿脸充胖子,例如那个名叫詹晴的小侯爷,徒惹笑话,一步错步步错,注定是活不长久的,而且说不定会死得比较伤心伤肺了。

例如死在某位蝼蚁手上?

或是干脆安排一二,让这个小家伙,死在他那位心爱的白姐姐手上?

————

白玉拱桥附近,已经没有打斗,变成了一场心境上更加凶险的乱战。

桓云老真人以符阵环绕周身。

白璧怀捧古琴“散雪”,十八颗压胜花钱,亦是没有收起的意思。

一时间此地气机涟漪,紊乱至极。

不过也正好隔绝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窥探。

六人站定之后,各有心声交流。

老真人桓云,彩雀府孙清,水龙宗白璧。

暂时来看,是只有机会和实力活到最后的人。

但是这三人,分明各有牵挂。

孙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

白璧是詹晴。

桓云需要为沈震泽两位嫡传弟子护道。

师门传承,大道之上的未来道侣,自己的良知。

所以这个局,对三人而言,都会是一个极其难熬的问心局,不输其余为活而活的任何人。

桓云不是没有想过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这座小天地的古怪规矩。

但是太过涉险,很容易早早将自己置身于死地。

相信孙清与白璧更是如此。

有心无力,何况还未必有心。

白璧率先开口,“先找那五人。”

孙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该怎么讲?”

白璧换了提议,“那个黑袍老者,总得先找出来吧?”

孙清摇头道:“这种人,你以为找到了,便可以随便杀?到时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还是咱们这位神通广大的小侯爷亲自出马?”

很快就有两人附议孙清。

詹晴苦笑不已。

自己在第一场厮杀当中,被众人除之后快,谁都卯足了劲都要杀他。

结果一个言行滑稽的老东西,竟然谁都要心存忌惮,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对他展开围杀狩猎。

桓云犹豫了一下,提议道:“我们不杀人,只取宝,并且这些宝物谁都不拿,暂时就放在山顶道观那边。”

一位野修头目冷笑道:“这还不是脱裤子放屁?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就五个。给咱们手起刀落了,死了个痛快,还省去他们一份煎熬。”

另外一位年迈武夫,点头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决掉一拨人,我们六人,半旬之内,每个人可以护住四五人,咋样?”

这两人便是附议孙清的那两位。

詹晴说道:“五人太多。”

那野修啧啧道:“你与这自家婆娘,反正身边无人可用,就只剩下两个了,当然觉得多,按照小侯爷的想法,是不是留下两人性命,才刚刚好?”

詹晴抖了抖衣袖,无所谓道:“那你们继续聊,当我不存在。”

原本詹晴还想要提议,所有人先停战,一起针对那五人,再谈后续。

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估摸着现在他詹晴无论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谈那得宝最多的五位。

目前活着的,还有四十二人。

白璧说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说好,我与詹晴,可以再拉拢两人,护住他们性命。”

桓云没有说话。

因为云上城就只来了三人。

他桓云,只是一位短暂的护道人,甚至不是那两个年轻孩子的传道人,更不是什么云上城修士。

至于更多的他人生死,实在是顾不得了。

孙清虽然不愿意与这帮人掺和,但是她没有开口。她除外,武峮,与自己弟子柳瑰宝,还多出一个名额。

而少女已经用言语心声,祈求孙清救下一人。

是一位她们在访山路上认识的陌路人。

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孙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年自己遇上那个年轻读书人,不也如此。

师父自己尚且如此,就没资格与弟子牢骚什么大道理。

不过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主动与孙清说道:“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孙府主,我与楚兄弟,都信不过小侯爷这拨人,不如咱们联手,先说服桓云老神仙,让他袖手旁观便是,我们先一起宰了詹晴他们,这伙人最是不守规矩,比野修的路子还野,宰了他们之后,孙府主你就是我们的领袖,最后我与楚兄弟,再与你们彩雀府,伺机杀掉桓云一方,如何?最后差不多是我们五人活下,岂不安稳?”

孙清皱眉不已。

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那位武夫也不着急。

对他来说,老真人桓云道法是高,本该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可惜太扭捏老好人,注定无法一起做大事。

至于詹晴与那金丹女修,皆是坏水烂肚肠的坏种,远远不如彩雀府孙清这般让人放心。

而且被他认出身份的孙清,修为足够,两位随从的手段城府,更是不差。

至于那芙蕖国出身的白璧,先前她已经亮明身份,不过又如何?水龙宗祖师堂嫡传,了不起啊?去他娘的大宗门谱牒仙师,真要有本事,怎的不一口气杀了我们全部人?

詹晴其实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一方的处境。

愈发悔青了肠子。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谱牒仙师,以及山泽野修行事风格的先天不足。

而白姐姐显然是被他连累了。

只是让詹晴心情略好的一个结果,是马上就会死掉十八人。

反正他和白姐姐这边,不但不会再死人,反而可以多出两位临时的“供奉客卿”,队伍当中,那么每少一人,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胜算。

与仙府山门相对的白玉拱桥一边水畔,一位肩头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过的年轻人,脸sè惨白,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

身上一件锦缎袍子,被那道雄浑拳罡波及,早已松垮稀烂。

一个野修壮汉与他道侣,两人并肩,坐在这位年轻人附近,壮汉掬水洗了把脸,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笑着劝慰道:“怀公子,不打紧,天无绝人之路,我觉得你吉人自有天相,跟着你这一路走来,不都是化险为夷吗?要我看啊,这么大的福缘,该有你一份,咱们夫妇二人,跟着怀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

年轻人说着一口不算娴熟的北俱芦洲雅言,喃喃道:“先前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如果不是认识了你们,估摸着也只会绕路,哪敢去厮杀一番。本来只是想着去书院游学,不曾想会是这么个惨淡光景。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那妇人皱了皱眉头。

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天到晚只会说些晦气话。

先前可以忍,是因为这位别洲读书人在言语之中,透露出他与书院一位夫子有些浅淡渊源,可以勉强进入书院借书抄书。

一个才四境瓶颈的下五境修士,先前厮杀起来,倒是热血上头,先吃了北亭国小侯爷一记术法,竟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后又莽莽撞撞冲上去,差点一头撞到那高陵的拳罡当中,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开,已经死无全尸了。

不愧是读书人。

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抹了把脸,一路走来,歪头朝地上吐出好几口血水,最后大大方方坐在年轻读书人身边,说道:“姓怀的,接下来你就跟着我,什么都别管。”

年轻人一脸茫然,低声问道:“还有厮杀不成?”

少女笑道:“你又要像先前在桥上,打算拼死都要救我了?”

年轻人有些难为情,谁救谁都不好说。

少女摘下腰间酒壶,递过去,“喝点酒,壮壮胆子?”

年轻人摇摇头,脸sè微红,“柳姑娘,我喝不来酒的。”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来,一抹嘴,抬头望向山顶,笑道:“怀潜,想说‘于礼不合’便直说。”

年轻人哑口无言。

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孙清最器重的嫡传弟子,柳瑰宝。

彩雀府上上下下,连同武峮在内,都觉得少女会成为下一位府主,没有任何悬念。

少女年岁还小,虽说年龄瞧着要比犹有稚嫩的面相,更大一些,但在山上修士当中,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修道天才,她如今有了洞府境修为。

而且在武峮率先向高陵出手之前,她随后两次开口,都直接决定了整个战局的形势走向,甚至可以说詹晴与白璧最记恨之人,就是这个境界不高的少女。

那来自别洲远游求学的年轻读书人,姓怀名潜,莫名其妙就卷入了这场灾厄当中。

柳瑰宝反正很中意他,尤其是使劲装着自己是一位老江湖、那份故作精明的痴傻,那些个装出来的机灵劲儿,真是憨得可爱。

兴许是柳瑰宝自己太早慧多智,对于这个境界修为不曾作伪的怀潜,反而瞧着就喜欢。

就像师父说的,喜欢一个人若是要讲道理,理由多多,那就不是真正喜欢,赶紧换人喜欢去。

师父每次喝酒醉醺醺,与她这个弟子吐露心扉,说那刘先生的种种事迹,然后无意间蹦出这种话的时候,落在柳瑰宝眼中,其实也很可爱的。

师父那边,又有了些定论。

柳瑰宝觉得挺没劲的。

商量了该杀谁,现在就是在决定怎么杀,谁来杀了。

聪明一点的人,应该可以察觉到征兆。

柳瑰宝转头望去,看来聪明人的,还是少。

而师父那边六人,还在专心致志,忙着勾心斗角。

一位汉子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手脚冰凉。

离着所有人都有些距离,没办法,孤家寡人一个,没死在前边的乱战当中,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汉子脚上穿着一双磨损厉害的靴子。

不知是谁率先以心声喊了一句,说那六人认可了小侯爷詹晴的提议,决定要杀光所有野修。

谁都不太确定,但是谁都不敢不信。

片刻呆滞之后,三三两两开始或飞奔或御风,撤离白玉拱桥那边。

那个出声之人,显然没有柳瑰宝的那门独家秘术,又小觑了对岸六人的敏锐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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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comments

  1. 剑客

    第一耶

    沙发
  2. 哈哈哈哈

    第一第一

    板凳
  3. cylx

    ………………………啊

    地板
  4. ......
  5. 陈平安

    我能说啥,个个都是大佬。终究是有一个老大

    51楼
  6. 刘大爷

    牛逼的狠呢

    52楼
  7. 说实话

    有点想裴钱了

    53楼
  8. 瞟客

    写的非常好

    54楼
  9. 地板

    我去,这次排名靠前

    55楼
  10. 老剑条

    嘛蛋,个个顶能装,一翻牌全大佬,就我皮皮只能装孙子捡捡漏

    56楼
  11. 匿名

    都是爸爸

    57楼
  12. 我靠,我靠前啊

    写的真厉害

    58楼
  13. 匿名

    本以为都是菜鸡,没想到就我自己是。。。

    59楼
  14. 陈芝豹

    此处副本完结,皮皮得了一团剑气

    60楼
  15. 春城无梦

    权利的游戏

    61楼
  16. 乔布衣

    尼玛层出不穷的一个比一个狠,有完没完

    62楼
  17. 姚近之

    黄师:那把法刀等等我,我脖子有点痒

    63楼
  18. 圣人在下棋,都是棋子

    圣人在下棋,都是棋子

    64楼
  19. 孙道人

    看看,最后还是老道来压轴,姓陈的,走眼了吧

    65楼
  20. 老子是7楼

    刚要说没这么靠前过,7楼啊,结果一看第二页,TMD

    66楼
  21. 你你你

    精彩,他如果不是善意提醒,估计自己也得凉了。

    67楼
  22. 春城无梦

    条条大路,各自登山。

    左看右看,难免有高有低。

    68楼
  23. 徐凤年

    会不会那个穿破鞋大汗也是个大佬

    69楼
  24. 匿名

    好的很

    70楼
  25. 大平安

    嘿嘿嘿

    71楼
  26. 匿名

    太意外了

    72楼
  27. 匿名

    我只想知道,还有没有更牛的

    73楼
  28. 匿名

    同意 我就是觉得写赔钱那一段最是有韵味

    74楼
  29. 剑客行

    好吧,真是大佬如云,姓孙的果然容易在妖怪肚子里翻天覆地吗。前面猜错了雕像身份,那我再猜一下,是不是白云观观主前世?一,他是道人,而且传闻前世是道胎,那八成青冥天下根脚;二,做事拖泥带水,在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上纸鸢有分别中,提到了他是最好的夫子,教世间无教不知之大恶;三,第五百四十一章 得宝中,有 离境坐忘,岁月悠悠 的话,很容易让我联想到白云苍狗,可不就白云观吗,当然这个我纯蒙的,牵强附会哈哈

    75楼
  30. 剑客行

    哦对,还有,他书多。前面看他家一堆书,我还以为是人间最得意。目前出现的第二书多的就白云观观主了

    76楼
  31. 匿名

    厉害厉害,峰回路转

    77楼
  32. 陈皮皮

    都出来了吧,老妖怪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心我一剑开天门

    78楼
  33. 平阴

    陈皮皮,你这嘴是不是开光了?说死他就死了?

    79楼
  34. 皮皮

    发财了发大发了,木雕,琉璃瓦,竹子,青砖,剑气……还有那一山的宝贝,皮皮的铺子存货又多了

    80楼
  35. 怀潜

    靠,江湖不好混啊,才刚装逼爽了一把,这么快就领盒饭。。

    81楼
  36. 陈皮

    老孙,早就知道你是个装逼贩子,一般人能比我运气好?符篆你也没用,还我吧。。。

    82楼
  37. 陈老师

    老孙,你怎么挑了这三个弯弯肠子?应该带我这个厚道人去青冥天下逛逛,顺便捡个漏^O^

    83楼
  38. 琵琶行

    明天要默写,今天还不会背啊

    84楼
  39. 我来推断

    很明显不是白云观观主,文中孙道人以师兄自称,而且前面的雕像有提到像陈平安之前在偶莲福地看到观道观的观主的坐姿,且再联想藕莲福地的观主想要和莲花福地的道祖证明什么,这些前提下,已经很明显了,观道观的观主和道祖有点类似亚圣和文圣之争,而这个福地的主人身死道消也许就像齐静春一样。故而孙道人说他拖泥带水!

    85楼
    • 实不相瞒

      差不多是这样子的,大妖来自蛮荒,死去的道人应该是觉得有教无类,留下了这个在青天下应该是违反了规矩的那一种,所以白玉京名正言顺可以诛杀他,跟齐的死一样,君子欺之以方,就连左右和阿良都不知道找谁报仇,道教剑仙的凋零也是跟文圣的大道之争一样,被所有道教排挤后被慢慢抹杀,道人死而无憾,不过一个养出了陈平安,一个养出了恶患,这里估计说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实不相瞒

      白玉京针对的可是天外化魔,镇守一方天地所在,杀力之强,估计可以轻松杀掉一个飞升境剑修

  40. 陈皮皮

    这下碰到扮猪吃老虎的祖宗了。。。

    86楼
  41. shitman

    小平安還真是第中第….

    87楼
  42. 剑客行

    有道理有道理。想的浅了。确实青冥天下前十背景应该更深,大道应该眼光更长远才对。

    88楼
  43. 匿名

    我也想赔钱货啦

    89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