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七章 十二高位

崔东山独自一人,率先走出那座以金sè剑气造就的雷池禁地。

小陌说道:“并无纰漏。”

崔东山点头笑道:“先生需要闭关片刻,我们等着就是了。”

白衣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黄帽青鞋的小陌怀捧绿竹杖。

崔东山以心声说道:“除了最紧要的某件事,先生还会稍稍炼化那把‘井中月’,看看能否具象化出一座座……天地迷宫,可能是外边的仙都山,可能是已经不存在的避暑行宫,也可能是家乡坠地前的骊珠洞天,先生对‘迷宫’了解得越细微,就越趋近于‘真相’,所以此事若是成了,先生就等于让这把本命飞剑在数量之外,掌握了第二种‘演化’神通,配合自成小天地的笼中雀,可以更加万无一失。”

小陌有些疑惑,问道:“敢问崔宗主,公子为何不是以井中月配合笼中雀?”

崔东山哑然失笑,“万事开头难,从零到一,与从一到十,永远是前者更难想到、做到。何况我说了,先生追求,是‘真相’,并非假象,故而每一把‘井中月’演化而出的人、物、事,近乎真实,已经很难很难了。”

小陌一点就明,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无异于登天之难。”

陈平安的灵感,源于中土文庙议事,李宝瓶的那场手势比划,“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以及后来与托月山元凶问剑,后者一手打造出来的那条密率长廊。陈平安再在落魄山竹楼后边的无水池塘旁,想起那句佛家语的“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最后陈平安又记起了在剑气长城那座牢狱里的自建“行亭”。

所以才会在大泉王朝的望杏花馆那边,让小陌帮忙护道,陈平安就有了两次尝试,一次是凭借心湖书楼的众多“拓片”,“摹拓”托月山地界的千里山河,一花一草,一山一屋,皆纤毫毕现,只是试图“花开”时功亏一篑,当时得到屋外小陌的提醒后,陈平安就不再贪大求全,仅是大道显化出一颗紫金莲子的生长,只是在花开未开之时,依旧主动放弃了。

小陌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崔东山好像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点头道:“你想到了,我也想到了,那么先生就一定更早想到了。只是此举太过耗钱,而且都不是那三种神仙钱,而是极其稀缺的金精铜钱,况且先生又跌境了,迫在眉睫之事,到底还是养伤和恢复境界,所以多半是被先生故意暂时搁置了。”

“屋四垂为宇,舟舆所极覆也曰宙。”

崔东山仰头看天,一脚跺地,再收起手,抖了抖袖子,喃喃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一把井中月,飞剑数量的多寡,与境界的高低直接挂钩,例如陈平安跟陆沉借取十四境道法之时,与托月山大祖首徒那场问剑,曾经一鼓作气演化衍生出将近五十万把飞剑,事实上,这还是陈平安有意无意“藏拙了”,若是不惜精神气的折损,放开手脚倾力施展当时那把品秩近乎巅峰、品相近乎圆满的“井边月”甚至是“天上月”,飞剑数量,估计可以达到惊世骇俗的八十万把。

而笼中雀,陈平安确实如崔东山所料,早就琢磨出了第二种本命神通的某个可能性,与光yīn长河有关。

这也是陈平安为何近期游历,会学那杨老头抽起了旱烟,哪怕再不适应,还是硬着头皮吞云吐雾。

杨老头每次在药铺后院与人议事,都会抽旱烟,凭此遮蔽天机,大道根祇所在,就是混淆搅乱一条光yīn长河,除非是三教祖师,否则任你是一位精通十四境大修士,比如观道观的老观主,都休想试图凭借沿着一条光yīn长河逆流而上,找出任何线索。

只是那些旱烟的云雾,却是唯有神灵才能掌控的人间香火,或者退一步说,类似书画的次一等真迹,就是金精铜钱了。

所以陈平安在风鸢渡船,就跟长命悄悄要了几袋子金精铜钱,当然会记账。

在崔东山看来,一旦井中月可以演化天地、几近“真相”。

再配合那把笼中雀,能够掌控一条小天地内光yīn长河的流转。

外人置身其中,下场可想而知。

小陌突然愧疚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答应灵椿道友了。”

崔东山转头,笑问道:“怎么说?”

原来是道号灵椿的上宗掌律长命,之前在风鸢渡船上边,她想要为新收的嫡传弟子纳兰玉牒,就跟小陌购买几种已经失传的上乘剑术,价格随便小陌定,她可以用一袋袋的金精铜钱来换。

小陌觉得自己都是上宗的记名供奉了,哪里好意思收钱,为纳兰玉牒传授剑术一事,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如何婉拒都不成,小陌只得撂下一句狠话,若要给钱,就不给剑谱了。

结果掌律长命还真就不要剑术了。

反正花钱购买剑术一事,她本就是广撒网。

崔东山打趣道:“小陌啊小陌,你也就是太实诚太耿直了,这种事情岂可死板,与长命姐姐随便讨要个一袋半袋的金精铜钱,剑术也送了,人情也有了,两全其美。”

小陌虚心受教,点头道:“我还是未能真正入乡随俗。”

崔东山说道:“我有个建议,次山谪仙峰的山脚那边,不是有条青衣河有个落宝滩嘛,回头我送给你当修道之地,搭个茅屋什么的,你就在那边定时传道,”

小陌有些为难,“小陌只能说是境界尚可,可这论道一事,何等大事,委实是道行浅薄,为人授业,估计只会贻笑大方。又有公子和崔宗主珠玉在前,小陌哪敢为人师。”

在远古时代,不论“道人”是何种出身,“传道”二字,分量之重,无法想象。

修道,证道,得道,传道。

四者缺一不可,才算一位真正的“道人”。

所以先前在桃源别业那边,自家公子与那个名叫芦鹰的元婴修士,无偿赠予十二字。

静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简直就是说到了小陌的心坎里去。

修道之人需要静心思虑,敬重天地万事万物,同时还要对这个世界怀有警惕,所以不要轻易说自己已经修出了一个大道。

还差得远呢。

崔东山抬起双手,分别握拳,最后掌心相对,轻轻一拍掌,笑道:“那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人既不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看轻他人,也不可妄自菲薄,心中无我,看轻自己。只有不走极端,才算君子,才算正人。”

小陌点头道:“有理。”

其实崔东山还有件事没有多说。

此地旧主是田婉,那么她的师兄邹子,就一定走过这座洞天遗迹,一旦先生可以随意行走在光yīn长河当中,未来就可以找机会与邹子问剑一场。

虽说不一定能做成,但已经不是什么绝无可能之事。

千山万水,都挡不住、敌不过先生脚上的那双草鞋。

小陌说道:“离开这里后,等风鸢渡船返回仙都山,我就去找灵椿道友,讨要几袋子金精铜钱。”

崔东山点头道:“如今想要购置金身碎片一事,不太容易,宝瓶洲那边,就不用想了,大骊朝廷不会有任何遗漏的。就算有人卖,也会是天价。桐叶洲这边,再加上那个扶摇洲,兴许还算有点机会,那些山水神灵金身破碎后,当年未必全部被蛮荒军帐搜刮殆尽,不过也只能算是些小漏可捡,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山上山下都已经缓过来了,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一袭青衫走出雷池禁制。

崔东山心情复杂,以自欺来欺天,可不是什么掩耳盗铃。

有人天高听下。

先生偏要与之分庭伉礼。

一行人来到山脚,崔东山介绍道:“此山名为赤松山,能够得手,算是意外之喜了,其实一开始我和周首席,拼了老命拦阻田婉离开宝瓶洲,是奔着那座大名鼎鼎的蝉蜕洞天去的。”

这座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洞天遗址,不在三十六小洞天之列,如今被崔东山命名为长春-洞天。

田婉,茱萸峰,正阳山,水龙峰那位管着谍报的天才兄……

陈平安和崔东山对视一眼。

崔东山使劲点头,此事可行。

陈平安摇摇头,这种临时起意,不适宜不妥当的。

崔东山眼神示意,先生你总得问问看小陌的意思吧,不然就是一种另类的一言堂,不像先生了。

陈平安还是摇头。

小陌面对落魄山和仙都山成员,都会自己设置屏障,不去查探心弦,就更不谈自家公子和崔宗主了,所以只是依稀察觉到此事与自己有关,试探性说道:“公子在小陌这边,若是还有什么为难事,可就是小陌的失职了。”

崔东山笑道:“与先生无关,是我想要给小陌加个担子,能不能将落魄山谍报一事管起来,可惜先生拒绝了。”

小陌思量一番,说道:“我可以先打下手,一旁辅助,如果事实证明小陌还算得心应手,当然愿意为公子稍稍分忧几分。”

陈平安打趣道:“小陌,你一个飞升境巅峰剑修,每天去跟谍报邸报打交道,就不觉得跌份吗?”

小陌摇头道:“就当是不花钱就能翻阅书籍了,如此看书是天下第一趣事。”

崔东山使劲点头,“有理有理,就像不用花钱喝的酒,就是天底下第一等好酒。”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我是自己开铺子酿酒的,喝酒花什么钱。”

崔东山继续介绍道:“这座小洞天,山河地界不大,不过方圆百里,但是天地灵气的充沛程度,不会输给桐叶宗的梧桐小洞天太多,总量至多差了两三成,这还是我没有往里边砸入神仙钱的缘故。”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得意洋洋,“哈,谁让我认了个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人间俗子看天,碧空如镜,修道之人在山上俯瞰大地山河,其实也是一把镜子,只是相对坑洼而已。”

一着不慎,修士就像在山上看见深渊。再起种种人我见。

崔东山点点头,知道先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玩弄人心。

山脚有条流水潺潺的溪涧,溪水泛红sè,宛如仙家精心炼制的丹砂,流水重量远超寻常。

在家乡骊珠洞天,阮邛当年之所以在河畔打造铁匠铺子和铸造剑炉,就是相中了龙须河水的那份yīn沉,适宜铸剑。

陈平安蹲在溪旁,掬水在手,有美玉光泽。

崔东山蹲在一旁,解释道:“溪涧之所以有此异象,是山上那些动辄大几千年岁数的古松,与一众仙家花卉自然枯荣,年复一年滋养流水,将那个‘赤’字不断夯实了,天然就是一种绝佳的符箓材质,回头咱们可以凭此跟于老儿或是龙虎山做笔买卖,按照我的估算,一年定量取水三千斤,就不会影响洞天的大道根基。”

不过至少在甲子之内,崔东山不打算靠这座洞天挣一颗钱,有大用处。

赤松山中,芝参茯苓在内的奇花异草,都已经被崔东山一一标注出来,记录在册。

登山途中,陈平安随口问道:“有账簿吗?”

崔东山说道:“我这边是有的,种夫子那边暂时还没有。这些奇花异草,山中多不胜数,百年‘周岁’是一小坎,有两百一十六棵,此后三百年是一中坎,过三百岁者,有七十,千年是一大坎,类似修士的生死大劫,熬过此劫的,又有十六。此外山中独有的赤松,总计三百六十棵,相对花草更为岁月悠久,千岁树龄之上而不死者,有一百九十五棵,三千年之上,也有十九棵,总体而言,数目极为可观了。”

陈平安点头道:“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

此外山巅那边,还有一座云海茫茫的绛阙仙府。

陈平安来到一棵倒塌在地的枯败古松旁,年轮细密至极,大致扫了一眼,竟有约莫四千多年的树龄了,陈平安掰下一大块金黄sè松脂,入手极沉,无论是用来入药,还是炼墨制香,都极佳,陈平安环顾四周,此山真是遍地神仙钱,只要登山,就可以随便捡取。

没来由想起了自己在北俱芦洲的那场探幽访胜,显然就要辛苦多了。

所以说落魄山的下宗,崔东山一手打造起来的仙都山,其实并不缺钱,缺人也只是暂时的。

难怪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可以当得如此硬气,当然挖起上宗的墙脚更是不遗余力。

陈平安没有将松脂收入袖中,而是随便放在那棵腐朽枯败的松树枝干上。

小陌发现一旁的崔宗主,好像翘首以盼,眼中充满了期待,等到见着了自家公子放回松脂,便有些失落神sè。

陈平安拍了拍手,继续登山,随口问道:“那个蝉蜕洞天,消失已久,却始终没有被除名,如今还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这里边,有说头?”

崔东山点头道:“那座蝉蜕洞天,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没有之一,因为传闻曾经有数位上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后世类似大渎、江河龙宫之流的遗址,根本没法比。因为每一具剑仙遗蜕,道韵残余,兴许就会承载着一种甚至是数种远古剑道。”

陈平安好奇问道:“蝉蜕洞天,当年是怎么从宝瓶洲消失的?”

崔东山笑道:“本是郑居中那个师父的证道之地,这家伙剑术高,脾气犟,当年属于跨洲游历宝瓶洲的外乡人,可这份最大的机缘,还是被他得着了,正是在这座小洞天里边,给他跻身了飞升境,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伙惹了众怒,被十数位本土和别洲剑仙围殴一场,双方大打出手,打了个山崩地裂,死伤惨重,八个上五境剑修,六个元婴剑修,总计十四人,一个都没跑,全被那家伙做掉了。因为是剑修之争,双方递剑前就订立了生死状,战场又在蝉蜕洞天之内,故而不曾伤及山下无辜,中土文庙也就没怎么管。”

小陌称赞不已,难怪能够成为后来的斩龙之人。

哪怕不谈剑术高低,只说脾气,就很对胃口。

陈平安说道:“宝瓶洲的剑道气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衰弱的?”

崔东山点头道:“战死剑仙当中,大半是宝瓶洲本土剑修,就像个豪门世族,仿佛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形势自然就急转直下了,就此家道中落,足足三千年,还是一蹶不振,加上后来田婉和白裳暗中联手,从中作梗,所以直到先生你们崛起,才算恢复了几分元气。”

“那场问剑的后遗症极大,对于宝瓶洲来说,不单单是那些剑仙悉数陨落在蝉蜕洞天之内,连累许多剑道仙家,就此断掉师承香火,所有剑修身负的剑道气运,都被封禁在了蝉蜕洞天之内,还有个更麻烦的事情,就像整个宝瓶洲的一洲剑道,等于完完全全被一个外乡剑修镇压了。”

崔东山最后嬉皮笑脸道:“毕竟是郑居中的传道人,还是很有点斤两的。”

陈平安问道:“为何赤松山中,至今都没有出现一头开窍再炼形的山中精魅?”

崔东山叹了口气,“此地旧主人,定然是位神通广大的上古仙人,大概是个名副其实的幽居山人,清心寡欲,天生不喜热闹,故而用上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封山’之法,哪怕再过个几千年,山中草木花卉依旧不会开窍的。哪怕他离开此地,当初还是没有解开这道山水禁制。”

陈平安忍不住感叹道:“奇人异事。”

按照当时田婉的说法,蝉蜕洞天不在她身上。

她没有说谎,准确说来,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是用上了比大骊太后南簪更高明的封山禁制,而且定然是田婉那个师兄邹子的手笔,当初崔东山“搜山”巡检一番,只是寻找田婉神魂中的山门,就差点让崔东山着了道,yīn沟里翻大船。

如今田婉身上只有一把“开山”的钥匙,她推测是被师兄带去了骊珠洞天。可不管崔东山事后如何算卦推衍,都没能找到线索。

临近山顶,崔东山小声建议道:“先生,你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都可以在此潜心修道。”

先生可以在此道山中,安心研习剑术,修行大道,将毕生所学和驳杂术法熔铸一炉,最终道成飞升。

同时这就意味着先生可以在下宗驻足久居了。

至于上宗落魄山那边,反正先生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又有老厨子操持事务,你们还有个财大气粗的周首席,身为飞升境剑修的小陌先生当记名供奉,一位飞升境的化外天魔当杂役弟子了……还好意思跟我抢先生?

陈平安婉拒此事,反而建议道:“我就算了,不如让柴芜和白玄、孙春王三个孩子,来这边修行。”

如今的柴芜,得到小陌赠送的那把“薪火”,她已经成功将其中炼为本命物,勉强能算是一位剑修。

陈平安先前还有些担心,之前南游途中,在灵璧山的野云渡那边,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仙都山,除了给崔东山送去一幅亲眼目睹、亲手绘制的沿途山河形势图,信上也专门询问了柴芜的炼剑事宜,得到那边的回信,小姑娘炼剑一事,十分顺遂。

在一般山上门派,哪怕是大宗门内,如何对待那一小撮修道资质当得起“惊艳”二字的祖师堂嫡传,其实一直是个不小的难题。

要么容易养出一身的骄纵习气,不然就是行事过于古板,只知修行,半点不通人情世故。

比如白龙洞的马麟士,作为洞主许清渚的嫡传弟子,辈分高,天资好,又是山上道侣的仙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到现在为止,落魄山在这件事上,可谓“别开生面”,与山上的一般世情,大不一样,简直是门风清奇。

有此门风,却不是陈平安一人就能做成的,他至多是先后与阮邛和火龙真人有样学样,几乎照搬了龙泉剑宗和趴地峰的一些不成文门规。

落魄山的第三代子弟中,柴芜。孙春王,白玄。

这三个孩子,无疑是修道资质最好的,陈平安和落魄山,自然不会刻意追求所谓的一碗水端平。

崔东山笑道:“海量小姑娘和死鱼眼小姑娘,资质实在太好,我肯定都会带在身边,为她们悉心传道,不过她们如今都有了明确师传,我就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了,至多是为她们传下几门旁门道法,再教点剑术。

“比如那个柴芜,我争取做到既不拔苗助长,又不浪费她的修行资质,看能不能帮她……一步登天,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玉璞境,就目前来看,把握是有一些的,运气当然也还是要需要一些的,总之先生可以期待几分。”

陈平安闻言只得取出一壶酒,喝酒压惊。

只是这种压惊酒,陈平安倒是不介意多喝几次。

柳七,周密。

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跻身年轻十人候补之列的天才女修。

以及李柳的某次转世,都是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的上五境。

哪怕还有些遗漏,可还是当之无愧的屈指可数。说是一座天下的千年一遇,不算夸张。

崔东山正sè道:“柴芜三个,来不来此地修行,其实差别不大,就算要来,也不急于一时。所以我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希望先生能够在此独自修行。”

陈平安笑道:“好让我在此闭关,占尽这个‘一’?”

一座封山小洞天,刚好可以支撑一位修道之人,在此跻身飞升境。

小陌恍然,难怪崔宗主方才眼巴巴等着公子收起那块不起眼的松脂。

崔东山悻悻然,没有否认此事。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等我跟刘景龙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再返回这里,我再给你一个确切答案。如果到时候真要在此闭关,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崔东山心领神会,点头道:“学生会先卸任下宗宗主职务,再跟随先生一起游历青冥天下。”

陈平安笑道:“前者无所谓,你和曹晴朗商量着办,但是后者必须作数,不许失约。”

走到了山顶,云雾缭绕身侧,崔东山打了个响指,瞬间云雾散尽,视野豁然开朗,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门内影壁,竟是一座巨大石碑,陈平安跨过门槛后,仰头望向那些古老文字,大致解释了此山来历,只是文字内容晦暗不明,简单来说,就是字都认得,意思大多

不明白。

道山绛府,仙城万里锁婵娟……大道争渡,锋镝在先,玉石俱焚。性灵随躯皆腐朽,饮恨黄泉……销锋镝铸金身,岂是弱天下薄人间之举……

绕过石碑后,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矗立有十二尊金身神像,但是面容皆模糊不清。

小陌开口说道:“是曾经高高在天的十二高位神灵。”

陈平安心生感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那把狭刀“行刑”,双手拄刀,狭刀抵地,刹那之间,其中一尊神像迷雾散尽,现出真容,缓缓睁眼,仿佛在与陈平安对视。

陈平安手心抵住的这把狭刀,来自昔年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麾下,被后世命名为“行刑者”。

崔东山突然说道:“小陌,我们退出去。”

小陌点点头,跟随白衣少年一起原路返回,当他们重新站在门外,大门轰然关闭。

除了沉睡于剑气长城附近的这尊“行刑者”。

还有在五彩天下蛰伏万年,被宁姚仗剑斩杀的那一尊高位神灵“独目者”,昔年神职隶属于披甲者,司职昼夜更迭,此刻这尊神像就同样屹立在大殿之中。

从天外出现在桐叶洲的那位高位神灵,曾经走过大地山河,跨海去往宝瓶洲老龙城,结果被陈平安的两位师兄阻拦登岸,其名为“回响者”。

男子地仙之祖,药铺后院的杨老头,身为青童天君。

女子地仙之祖,同样是人族修士出身,她更是远古天庭的天上明月共主。

双方分别执掌一座接引地仙登高成神的飞升台。

而这两位对待作为故乡的人间大地,始终报以善意。

他们与仙簪城那枚道簪最早的主人,还有早年身为落宝滩碧霄洞洞主的老观主,算是同一个辈分的修道之人。

小陌比这几位,修行都要稍晚些,道龄稍小。

“寤寐者”,是梦境之主,让神灵之外的一切有灵众生,尤其是开始登山的修道之士,很容易就陷入颠倒梦想,继而生出心魔。

“无言者”,拥有一门“止语”神通,故而又名“心声者”。修道之人的心声言语,纯粹武夫的聚音成线,相传都来源于此。

“复刻者”,造就出无数摹本日月和山河秘境,所以又名“想象者”或是“铸造者”。

雷部诸司之主。

“布局者”,火神麾下,负责所有神灵尸骸的安置。

“拨乱者”,水神麾下,执掌光yīn长河的流转有序。

最后还有一尊高位神灵,不管是中土文庙,西方佛国,青冥天下的白玉京,还是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后世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使用任何称呼,就像一种遥遥礼敬。

远古五至高。

天庭共主,持剑者,披甲者,火神,水神。

之后便是十二高位。

那位唯一的“不记名”之外,分别有行刑者,独目者,寤寐者,心声者,复刻者,回响者,雷部诸司之主,布局者,拨乱者,再加上两位男女地仙之祖。

此外。

封姨,远古风神之一。

雨师,那个家乡窑工。

至于大骊京城那个当老车夫的,神位要略低些,与前者类似六部侍郎和郎官的差别,但是后者虽然“官身”稍低,但是神职显赫,权柄极大,因为老车夫是旧天庭雷部诸司之一的主官神灵。

陈平安先后两次,分别从袖中捻出三炷香,朝两尊神像敬香。

其中一位,于天地有灵众生有莫大功德。另外一位,于陈平安自己有大恩。

老话说吃亏是福,是教人向善。

吃苦就是吃苦,只会越吃越苦。

有些不堪言说的苦难,当一个人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自己默默消受着就是了,别与正在吃苦的旁人说什么轻巧话了,那是作妖作怪。

走出大殿,绕过石碑,打开大门。

双眸湛然,视野开阔,天清地明。

今年桐叶洲,小雪时节,就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异常天寒地冻,山上仙府家家户户,开门雪满山,人间处处厚雪压枝,碎玉声此起彼伏。不曾想真正等到了大雪时节,反而只是下了一场敷衍了事的雨夹雪。

仙都山青萍、谪仙双峰并峙,作为祖山和主峰的青萍峰,山巅扶摇坪,也是下宗祖师堂选址所在。

而次峰谪仙峰,山脚有条青衣河,岸边有落宝滩,与那老观主的碧霄洞落宝滩,自然并无渊源,崔东山就只是拿来讨个好彩头,希冀着将来的下宗修士,入山访仙也好,下山历练也罢,宝物机缘如雨落,纷纷落袋为安。此峰山顶的扫花台,则已经被隋右边一眼相中,她开辟为一处修道之地。

此外仙都山还有一座稍矮的支脉山头,旁逸而出,被崔东山取名为密雪峰,山崖裸露极多,皆玉白sè,会有五六十座府邸依山而建。

目前只有一座宅子,勉强有点仙府的样子,是崔东山专门为自己先生准备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份待遇。

曹晴朗和裴钱属于跟着沾光,就分别住在了东西厢房。

这天清晨时分,陈平安一粒心神退出人身小天地,下床后刚要穿上布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小雨天气,就又换了双靴子。

走出屋子后,发现裴钱坐在檐下看雨,发现师父现身后,裴钱说曹晴朗和小陌先生都去给小师兄帮忙了。

至于裴钱自己,她当然得留在这边,好照顾师父的饮食起居,她先问师父要不要吃早饭,陈平安点头后,裴钱让师父稍等,去灶房那边忙碌片刻,很快就端了食物上桌。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在桌旁,眯眼而笑。

桌上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碟咸菜,竟然还有一笼蟹粉汤包?

陈平安拿起筷子,喝粥吃菜,再夹了一只蟹粉汤包,笑着点头道:“手艺不错,暖胃养人。以后……”

本想说以后裴钱嫁了人,真是谁娶进门谁有福气,只是一想到这种事情,陈平安那份亦师亦父的别扭心态,又开始作祟,就打住了话头。

好不容易将自家闺女养大了,凭什么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账道理。

可裴钱将来真要遇到了心仪对象,嫁人就嫁人吧。只是那个小子,休想在自己这边瞧见个好脸sè,不被套麻袋,就烧高香吧。

裴钱发现师父神sè变幻不定,这可是极其少见的稀罕事了,忍不住问道:“师父,有心事?”

陈平安笑道:“没事。”

可辛苦憋了半天,陈平安还是小心翼翼,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看似随意问道:“那些年里,师父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在外游历,走了那么远的路,有没有遇见比较优秀的同龄人,或是山上的年轻俊彦?”

裴钱想了想,点头道:“见到一些,挺有能耐的。”

陈平安满脸微笑,“那有没有印象最深的某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师父之后游历中土神洲,得会一会他。

裴钱神sè古怪,终于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师父,嘛呢?”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就是闲聊。”

裴钱埋怨道:“师父,别瞎想啊,我可没有书上写得那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啊,只是习武练拳,就够够的了。”

陈平安微笑道:“在一处古怪山巅,见到了两对师徒。”

裴钱一头雾水。

陈平安调侃道:“其中有个小黑炭,迷迷糊糊的,见着了师父还发呆,一板栗下去,抱头哇哇叫。”

裴钱咧嘴一笑。

在桐叶洲,陈平安以当今天下“最强”身份跻身的十境武夫,结果发现武运馈赠反而比预期少了,只是很快陈平安就知道答案了,原来武运被无形中一分为二了,然后就像被人强行拖拽了去了一座陌生天地,在那处古怪至极的山巅,站着十一人。

一座大天地中,武运浓稠似水,十一位纯粹武夫围成一圈,故而位次没有高下之分,都是“万年以来,前无古人”的某境最强武夫。

其中就有两对师徒。

中土大端王朝,裴杯,曹慈。

宝瓶洲落魄山,陈平安,裴钱。

而曹慈这个家伙,竟然一人就占据了山巅四个位置。

陈平安以前是担心练拳太苦,小时候最怕吃疼的裴钱,她会不会半途而废。

如今是担心裴钱辛苦练拳,会觉得不值当,因为习武一事,属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凭借一口纯粹真气,如一支铁骑,巡狩山河,不像修道之士,只要炼制了本命物,开辟出处处府邸,宛如建造城池,分兵占据雄关险隘,对自家山河了如指掌,然后就是按部就班汲取天地灵气,或凿山或填湖,不断往里边添补家底。

陈平安吃完早点,放下筷子,冷不丁问道:“裴钱,师父问你,武道登顶,所为何事?”

将桌上竹屉往裴钱那边推了推,笑道:“不用急着回答,吃完再说不迟。”

裴钱夹了最后一只蟹粉汤包,含糊不清道:“除了师父,身前无人。”

“不够。”

陈平安摇头笑道:“再答。”

裴钱一脸讶异,“啊?”

她赶紧咽下汤包,抹了抹嘴,这还不够?

见师父还在等着答案,裴钱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只比师父低一境?”

陈平安一瞪眼。

裴钱挠挠脸,“那就斗胆跟师父同境?”

陈平安气笑不已,双指并拢,轻敲桌面如敲板栗,“认真点!”

裴钱只觉得愁死个人,师父还要自己咋个认真嘛。

陈平安便想着换了一个说法,他突然神sè凝重起来,以心声问道:“裴钱,你得了数次‘最强’二字,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关键是裴钱也在那处山巅,她是有一席之地的。

裴钱开始翻检记忆,然后记起一事,点头说道:“师父,勉强算有吧,小时候好像做了个梦,然后见着个记不清是谁的怪人,带着我一起……不是登山,而是下山,对方问我学拳做什么,我那会儿小,不懂事,就老老实实回答了当时的心中想法。”

显然是开始做铺垫了。

那会儿是年纪小不懂事,喜欢胡说八道,师父你别当真,不能秋后算账。

陈平安静待下文。

裴钱愈发心虚,倒是没敢隐瞒什么,一五一十与师父详细说了过程。

原来当时裴钱觉得自己反正是做梦,那还怕个锤子,一边心不在焉说着学个锤儿的拳,作为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就是跟师父学点好呗,不然练拳那么惨兮兮,何苦来哉。小黑炭当时下山途中,一边蹦蹦跳跳,学大白鹅咋咋呼呼的,一边朝身边那个个子极高的家伙递拳,问对方怕不怕,怕不怕。

陈平安听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

倒是不奇怪,是小黑炭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

然后裴钱接下来一句,让陈平安气笑不已,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

“不怕是吧,那你等着,等我师父来了,你得跪下来砰砰磕头嘞,信不信,你信不信?”

陈平安保持微笑,勾了勾手掌,“过来。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开山大弟子,福气啊。”

来,没吃饱饭,板栗管够。

裴钱笑容尴尬,说了句师父我收拾碗筷了,溜之大吉。

雨雪天气,陈平安独自撑伞散步,沿着一条盘迂山道,去往崔东山所在的简陋茅屋,商量观礼人选一事。

可惜暂时尚无摩崖石刻,其实下宗要是真舍得脸皮,愿意让朱敛捉刀的话,足可以假乱真,估计几天功夫,就能出现无数的名家崖刻。当然崔东山自己也能做到。

一袭青衫,细雨朦胧中,轻轻旋转伞柄。

既然已经订下具体的日期,下宗创建庆典,是明年立春这一天,那么上宗落魄山,以及仙都山的一处新建剑房,就开始忙碌起来,飞剑传信邀请各方观礼客人。

只不过相比较落魄山创建宗门的那场庆典,观礼之人要少些,甚至落魄山那边,都不是所有人都会赶来。

比如陈平安这边,就只邀请了刘景龙,钟魁,和那位等于是一人两宗门的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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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网友对 第八百九十七章 十二高位 的精彩评论

24 comments

  1. 匿名

    终于沙发

    沙发
  2. 静心得意

    沙发

    板凳
  3. 清都少年郎

    意犹未尽

    地板
  4. 不容易

    水遁 大瀑布

    4楼
    • 才才

      八天没更,唉,我难受,更了也难受

  5. 游涛

    我来占个座位

    5楼
  6. 呵呵

    我去。终于更新了,我以为凉了呢

    6楼
  7. 游涛

    憋了一周 就是個這啊,弟弟

    7楼
  8. 匿名

    流水账 小学生的造句

    8楼
  9. 言念君子

    什么时候师徒几个一起画个像呗

    9楼
  10. 水法第一

    总算更了

    10楼
  11. 阿良

    水底前辈,是谁呀

    11楼
  12. 右左

    呵,男人

    12楼
  13. 匿名

    今年应该能完本吧?

    13楼
  14. 游涛

    大家已经失去对总管的耐心了

    14楼
  15. 匿名

    等了八天你就用一章来打发干部……

    15楼
  16. 匿名

    更得太慢,前面的人有的都忘了

    16楼
  17. 完球

    等了八天来了个这,然后又要等10天了

    17楼
  18. 匿名

    八十六岁老同志在线等更

    18楼
  19. 平常心

    嗯,十天后见!!!

    19楼
  20. 配角陈平安

    更了跟没更一样

    20楼
  21. 人间醉得意

    太监了,只怪评论区的剧情更新太慢,总管没思路

    21楼
  22. 匿名

    好慢啊

    22楼
  23. 匿名

    好家伙

    2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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