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二月二

城隍庙大门缓缓打开。

这座随驾城城隍庙,除了那位已经深陷泥菩萨过河境地的城隍爷,都已倾巢出动,文武判官,诸司yīn冥鬼吏,只是都小心翼翼站在了大门之内。

虽说整座随驾城都算自家地盘,会有一定的气数庇护,可站在香火浓郁的城隍庙内,毕竟还是更安心些。

陈平安望向大门那边。

当初那桩惨事过后,城隍爷选择一杀一放,所以枷锁将军应该是新的,城隍六司为首的yīn阳司主官则还是旧的。

陈平安手持剑仙,低头看了眼养剑葫,“在我两次出剑之后,今夜你们随意。”

陈平安抬起头,望向城隍庙大门,“哪位是随驾城城隍庙的yīn阳司主官?”

文武判官和日夜游神、枷锁将军以及其余诸司在内,没有半点犹豫,都赶紧望向了其中一位中年儒士模样的官员。

世间大小城隍阁庙的yīn冥官服,礼制与阳间朝廷大致相同,除了官补子图案不可胡来,各洲各地又稍有异样,像北俱芦洲这边,官袍便多是黑白两sè,并且都在腰间悬挂一枚篆刻各自官职的青铜法印。

他战战兢兢向前一步,眼神游移不定,压下心中恐慌,躬身抱拳道:“剑仙夜访城隍庙,有失远迎,不知剑仙找下官何事?”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点粗浅道理,不但是他,所有同僚都懂,不然就不会联袂现身。

下一刻,那一袭青衫剑仙已经站在了城隍庙内,身后便是那位呆立当场的yīn阳司主官。

连同文武判官在内,哪怕那人已经擅闯城隍庙,仍是象征性挪步,如同避让出一条道路,然后一个个望向那位同僚。

只见从那位yīn阳司主官的额头处,一路往下,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纤细金线。

刹那之间,一尊金身砰然碎成齑粉。

就连那城隍庙内最为擅长镇杀厉鬼的武判官,与喜欢出城捕猎孤魂野鬼的新任枷锁将军,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怎么出的剑,何时出的剑。

一时间所有城隍庙官吏都面容惨淡。

惨也。

真是一位远游至此的外乡剑仙!

只听说剑仙之流,行事最是古怪跋扈,绝不可以常理揣度。

城隍庙后殿供奉的那尊城隍爷神像,淡淡金光一阵流转,走出一位气态儒雅的年迈官员,前殿建筑毫无阻滞,被他一穿而过,飘然来到前殿台阶上,站定后伸出一根手指,厉sè道:“你身为剑修,便可随意斩杀一国皇帝玉玺封正的yīn冥官吏?!”

陈平安抬头望向那座笼罩随驾城的浓重黑雾,yīn煞之气,张牙舞爪。

有些类似老龙城苻家的那片半仙兵云海,只不过后者,地仙之下的练气士都瞧不见,在这银屏国随驾城,则是修士之外,凡夫俗子皆可不见。

陈平安说道:“我会争取替你挡下天劫,怎么谢我?”

城隍爷先是震惊愕然,随即心中狂喜,“当真?剑仙不是那戏言?”

那位瞧着年轻的青衫剑仙点点头。

城隍爷只觉得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城隍爷高声道:“只要剑仙能够保我城隍庙无恙,随便剑仙开口,一郡宝物,任由剑仙自取,若是剑仙嫌麻烦,发话一声,城隍庙上上下下,自会双手奉上,绝无半点含糊……”

一道金光当空劈斩而下。

城隍庙诸多yīn冥官吏看得肝胆欲裂,金身不稳,只见那位高高在上无数年的城隍爷,与先前yīn阳司同僚如出一辙,先是在额头处出现了一粒金光,然后一条直线,缓缓向下蔓延开去。

不愧是享受香火供奉多年的城隍爷,一尊浸染了不计其数香火精华的浑厚金身,并未当场崩碎,不但如此,城隍爷犹能抬起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头颅两侧,哀嚎道:“你疯了不成?我一死,天劫就要立即降落,你难道要仅凭一人之力抗衡天劫?我不死,你我还能联手抵御天劫,共度劫难,你这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陈平安视线高过那位城隍爷,望向前殿神台上,那位同样享受一郡香火却寂然无神光的巍峨神像。

不知道是不是蛇鼠一窝,是不是知晓大难临头,便将一点神性撤出了这座城隍庙神像。

陈平安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说一句,你需要以死谢我。”

城隍爷双手死死按住头颅,四面八方,不断有顾不得是不是精粹、是否会夹杂邪祟心意的香火,只要是敬香之人的香火,无论念头杂纯,都早已被他悉数拘押在城隍庙内,至于如此一来,是不是饮鸩止渴,顾不得了,只要增加一点修为,在天劫落地后保住金身的可能性就会多出一丝,至于城隍庙会不会销毁,那些辅官鬼吏会不会修为不济,全部被殃及池鱼,甚至是一郡百姓的死活,这位城隍爷在“功德大亏,金身腐朽”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全然不上心了,为此他还专门请了一拨有世交之谊的修士去往京城,携带重礼,游说礼部、钦天监,劝说银屏国皇帝一定要让朝廷压下消息,不许随驾城和一郡百姓四散逃离,不然就是一国风水与一地城隍两败俱伤的最坏结局。在此期间,那位京城收信人的后世子孙,尤其是如今的家主,还算知晓轻重利害,故而出力极多,动用数代人在庙堂官场积攒下来的人脉香火情,一起帮着城隍庙缓颊求情,这才好不容易让城隍爷看到了一线生机。

死一郡,保金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更何况我身为一郡城隍爷,是那视人间王侯如短命秧子的金身神人!

城隍爷双手按头颅,视线微微往下,那根金线虽然往下速度减缓,可是没有任何止步的迹象,城隍爷心中大怖,竟然带了一丝哭腔,“为何会如此,为何如此之多的香火都挡不住?剑仙,剑仙老爷……”

站在台阶顶部的城隍爷再无半点盛气凌人的神sè,求饶道:“恳请剑仙老爷饶命,世间万事哪有不好商量的?”

城隍爷不敢伸手指向头顶,“剑仙老爷你抬头看一眼,没了我这城隍庙驾驭一庙香火,动用一地气数,帮忙抗拒天劫,剑仙老爷你独自一人,难道真不怕消磨自身这份来之不易的道行?”

那位几乎吓破胆的文判官,一开始也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再一想,便恍然,只是令他心中更加绝望。

这位外乡剑仙吃饱了撑着要来扛天劫了,还会计较什么利益得失?真要计较,何必进入城隍庙?

城隍爷不是经常教训下属遇事要稳吗,莫要忙中出错?看来真的事到临头,不过如此。

只不过这位城隍庙文判官心中悲苦,自己如今可不是什么旁观者,没笑话可看啊。数百年来,他们这些坐镇一方风水的神灵,居高临下,看着那些入庙烧香的善男信女们,一样米养百样人,愚钝不堪的痴男怨女,好逸恶劳却祈求财运恒隆的青壮男子,心肠歹毒却奢望找到一位有情郎的女子,家中长辈病重、不愿花钱救治却来此烧香许愿的子女,杀人如麻的匪寇以为进了庙多花些银子,烧了几大把香火就可以消弭灾殃罪业,诸多种种,不计其数,人间笑话看得也够多了,都看得麻木了。如今是遭了报应,轮到那些练气士,来看自家城隍庙的笑话?

陈平安没理睬这位城隍爷,只是将手中那把剑仙插入地面,然后缓缓卷起袖子,不像苍筠湖,这一次左手袖子也被卷起,露出了那核桃手串。

至于那三张从鬼蜮谷得来的符箓,都被陈平安随便斜放于腰带之间,已经开门的玉清光明符,还有剩余两张崇玄署云霄宫的斩勘符,碧霄府符。

做完这些,陈平安才望向那位一双金sè眼眸趋于墨黑的城隍爷。

想起彩衣国胭脂郡城那边的城隍阁,果然如此,只不过那位金城隍沈温,是被山上修士算计陷害,眼前这位是自找的,云泥之别。

陈平安瞬间来到台阶顶部,一手拄剑,站在如同武夫走火入魔的城隍爷身边,两人并肩,但是方向截然相反。

青衫剑客面朝前殿,上有一副空壳子的神像木然高坐,身上有一条金线向下的金身神祇面对庙门,面对苍生。

竭力维持金身不炸裂开来,已经是那位城隍爷竭力为之的结果,哪怕身边站着一位对他出剑的罪魁祸首,城隍爷仍是无暇他顾。

城隍爷身上那条金sè丝线,开始不断扩大,如洪水决堤,一条小小溪涧再也承载不了。

他突然笑了:“好一个剑仙,你也是为了那件现世重宝而来吧?”

心知必死的城隍爷蓦然酣畅大笑起来,然后低声道:“可惜了,不然就算我这位小小郡城城隍爷,身死道消,却可以拉着一大帮山上神仙陪葬,不亦快哉?”

陈平安突然伸出一只手,覆盖住那位城隍爷的面门,然后五指如钩,缓缓道:“你还有什么脸面,去看一眼人间?”

那位城隍爷的金身轰然粉碎,城隍庙前殿这边如同撒出了一大团金粉。

叮咚一声,一块物件,清脆落地。

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金身碎片,不算小,比那两位苍筠湖河神加起来还要大。

陈平安正要以剑仙的剑尖,将其击碎,腰间养剑葫却掠出久未露面的初一,一条白虹剑光,刺入那块生锈的金身碎片,飞剑初一与金身碎片竟是一起遁地不见。

当城隍庙金身一碎,随驾城上空,顿时天雷阵阵,响声远胜寻常雷声,简直如同爆竹炸在耳畔,使得无数随驾城百姓都从酣睡中惊醒过来。

黑云翻滚,如有墨蛟黑龙一起游曳云海中,不但如此,云海开始缓缓下落。

先是城中一些门户人家,被雷声吵醒后,开始点灯。

富贵人家,更是挂起了一盏盏灯笼。

一座繁华郡城,星星点点的光亮,不断连接成片,还有孩子啼哭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后是那些悄然进入随驾城的练气士,一个个目瞪口呆,惊慌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他们哪里想到重宝尚未真正现世,这该死的天劫就已经提前降临。

这里边可大有讲究。

世间应运而生的天材地宝,自有先天灵性,极难被练气士捕获攫取,黄钺城城主曾经就与一件异宝擦肩而过,就因为那件仙家异宝的飞掠速度太过惊人。

山上传言那件随驾城异宝,品秩极高,是一郡千年灵秀文运凝聚、孕育而生,不但如此,据说随驾城在建城之初,其实本身就有一件兵家仙兵深埋地下,最终两者融合,成了一件文武两运兼具的人间至宝,攻守兼备,谁得了都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山巅修士。所以黄钺城和宝峒仙境两位顶尖仙家,才会一起出动,对此异宝志在必得,黄钺城得手,那就是真正坐稳了十数国山头的头把交椅,将宝峒仙境甩出一大段距离,若是宝峒仙境抓住,势力就可以超过黄钺城。

随驾城那栋鬼宅。

老人坐在临近一座屋脊上,有些被肩头那只如何都安抚不下的小猴儿吵得烦躁,将其狠狠丢掷出去。

城中那些个境界低和更低的本土修士崽子们,都已经察觉到事态不妙,开始或奔或飞,纷纷逃离随驾城。

那件异宝,他们本就不敢觊觎,大多是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各自身后的附庸门派,被双方拉了壮丁过来壮声势的,而且真打起来,多多少少是一份助力。

老人同样心情烦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是棘手了。

那个年轻剑仙,果然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山上四大难缠鬼,确实名不虚传。下山游历行事,从来只求一个自己痛快!

这因果纠缠的头顶天劫,是你想要挡下就能挡下的?到时候你便是见机不妙,挡了一半就跑路,给你活下性命,不还是惹了一身没必要的腥臊?

老人突然说道:“骚娘们,我这会儿心情不好,别惹我。”

屋脊翘檐上,站着一位木钗布裙的妇人,姿sè平平,但是寻常市井妇人,哪里能够在那翘檐的寸锥之地站得稳当。

妇人掩嘴娇笑道:“你就这么跟一位皇后娘娘说话?胆儿忒肥。”

老人闷闷道:“坏了主人谋划这么久的大事,你我都百死难赎。尤其是这类功亏一篑的尴尬局面,主人只会更加恼火。”

妇人摆手道:“虽然不晓得为何那件异宝会突然安静下来,任由天劫消磨它的先天品相,也没有伺机逃窜出去,但是天劫一落地,它还是会被逼着现身,黄钺城和宝峒仙境都已经识趣远离,不是去那苍筠湖龙宫避祸,就是去更远的黑釉山躲灾,到时候你我就得了先机,不是更好?”

妇人说到这里,神sè凝重起来,“你我都共事多少年了,容我斗胆问一句私心话,为何主人不愿亲自出手,以主人的通天修为,那桩壮举之后,虽说损耗过重,不得不闭关,可这都几百年了,怎么都该重新恢复巅峰修为了,主人一来,那件异宝岂不是手到擒来?谁敢挡道,范巍然这些废物?”

老人讥笑道:“你懂个屁。这类功德之宝,只靠修为高,就能硬抢到手?况且主人修为越高,又不是那纯粹武夫和兵家修士,进了这处地界,便成了众矢之的,这天劫可是长眼睛的,便是扛下了,损耗那么多的道行,你赔?你就算加上整座银屏国的那点狗屁宝库珍藏,就赔得起啦?笑话!”

妇人对老人的冷嘲热讽不以为然,转头凝视着城隍庙那边,皱眉道:“看情况,咱们最少也需要暂时离开随驾城,离得近了,你我不一样是天塌下来个高顶着?给这天劫当出气筒?若是离得远了,等到天劫一过,重宝定要赶紧现身,逃离这座污秽之地,到时候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出手可不会慢。咱俩对上叶酣和范巍然两人是毫无问题,可他们身边围着那么多废物,数量多了之后,小心蚂蚁啃死象。”

老人笑了,指了指那只爬回屋脊、不断朝城隍庙那边呲牙咧嘴的小猴儿,道:“你这婆姨这么多年,成天跟所谓的帝王将相龙子龙孙打交道,眼神是越来越差劲了,没瞧出来吧,这是主人重金购买的吞宝猴,远古异种后裔,知道花了多少神仙钱吗,我说出来怕吓死你。有它在,就可吞宝在腹,所以事情没你想得那么麻烦,可若是你自己本事不济,给叶酣或是范巍然缠上,无法脱身,事先说好,我只会带了小猴儿一走了之,你这只骚狐狸能否继续享受你的人间富贵,继续以那一国龙气雕琢狐皮,反正你自个儿搏命去。”

这头骚狐狸,都当了几回皇后娘娘了?

老人心中腹诽。

那妇人哀叹一声,仰头望向那座缓缓下坠的黑云,眼中有些忧惧,“主人的那个死对头,不会从中作梗吧?当真只有叶酣、范巍然两位金丹修士?”

老人摇头道:“既然当年双方就已经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到了主人这般高度的,反而比我们这些井底之蛙更在意承诺。我临行前,主人说了一些到底的言语,就这么两位纸糊的金丹,如果你我还争不过,就别回去了,自己找个地儿一头撞死了事。”

妇人点点头,然后她那天然妩媚的一双眼眸,流露出一抹炙热,“那真是一把好剑!绝对是一件法宝!便是外边那些地仙剑修,见着了也会心动!”

老人笑道:“路边的瞎子都瞧得出来,需要你说?怎的,心动了?那就去抢嘛。”

妇人扭头抛了一记媚眼,“老东西净说混话。真要抢夺,那也得这家伙自不量力,给天劫打个半死才行。”

老人啧啧道:“许久没见,还是长了些道行的,一个女子能够不靠脸蛋,就靠一双眸子勾人心魄,算你本事。事成之后,咱俩云雨一番?小别尚且胜新婚,咱们兄妹都几百年没见面啦?”

妇人脚尖一点,娇笑不已,如银铃轻颤,人走余音犹袅袅,“老东西,再不走可就迟了,咱们先离开随驾城再说,办成了主人这桩大事,奴家任君采撷。”

老人一手抓来那只小猴儿放在肩头,与那妇人一起飞掠出城。

双方自然是压了境界的,不然落在叶酣、范巍然两人眼中,会节外生枝。这帮货sè,虽然绝大多数是只晓得窝里横的玩意儿,可到底是这么大一块地盘,十数国疆土,每百年总会冒出那么一两个惊才绝艳之辈,不容小觑,别看他和妇人每次谈及叶酣、范巍然之流,言语中满是鄙弃意思,可真要与那些修士厮杀起来,该小心的,半点少不得。

两人先后掠过随驾城的城头。

城墙之上,还站着不少半点不怕死的练气士,大概是觉得离了随驾城,就危险小了,正在那儿假装气定神闲,指点江山呢。

其中有一位被师门安排在城隍庙附近,当那香火铺子掌柜的年轻修士,隐姓埋名数年,如今好不容易恢复身份,骂得尤其起劲,说那一个瞧着像是剑修的年轻人,脑子要么进水,要么被驴踢了,到了城隍庙后,一看就是个生面孔,啥都没弄清楚,二话不说就一件砍死了yīn阳司鬼吏,进了城隍庙更是喜欢抖威风,直接对城隍爷出剑,可惜在那之后,城隍庙就关上了大门,瞧不见里边的光景。

附近一位修士便笑言,这家伙分明是觉得自己得不着那件异宝,便干脆让大伙儿都没戏,用心之歹毒,可恨可诛!等到天劫尘埃落定,那剑修若是侥幸不死,回头一定要讨教讨教。

肩头蹲小猴儿的老人飘出墙头,觉得真是有趣,这类蠢坏之辈,多多益善。

如那太守读书人的迂腐之辈,也要多一些,才好养活前者嘛。

不然若是世上都是些聪明人,自个儿与那淫-乱银屏国宫闱间的狐媚妇人,他们这些同道修士,还怎么占尽天底下的大小便宜?

————

城隍庙内。

初一带着那颗锈迹斑斑的金身碎块遁地之后,很快就重新露面,将那文武判官、诸司鬼吏和日夜游神、枷锁将军,一道白虹飞旋,击杀了大半。

最终只留下城隍庙文判官和那上任不算久的枷锁将军,以及一些个品秩不高的鬼吏。

养剑葫内的十五,这一次干脆就没有现身。

陈平安一挥袖子,将那些淡金sè或是纯银sè的金身碎片卷入手中,放入咫尺物。

陈平安然后继续仰头望向那座黑sè云海,相距随驾城地面,已经不足三百丈。

想了想,陈捻出一张先前在苍筠湖上尚未燃烧殆尽的金sè破障符,在这之后,再试试看那张玉清光明符。

今夜对抗天劫的第一手,自然还是靠自家本事。至于随后,便无这瞎讲究了。

初一依旧在整座城隍庙内游曳不定,破空之声,嗡嗡作响。

陈平安转过头去,看着那些不敢动弹的城隍庙辅官鬼吏,他只是看了一眼。

刚正忠直,哀悯苍生,代天理物,剪恶除凶?

原本似乎已经打算放过剩余yīn冥鬼差的初一,便骤然而至,一抹白虹剑光,刺透了数位城隍庙罚恶、注寿两司的鬼吏,当场消散。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不再看这些与那城隍爷一起吃香火的鬼吏,“还不走?要与我一起待在城隍庙扛天劫?”

纷纷逃散,只求尽量远离城隍庙,能够离开随驾城那是更好。

一位中年大髯男子竟是走入了城隍庙,先前在门口那边,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进了前殿,见着了那位屏气凝神的年轻剑仙,这汉子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问道:“你这是作甚?于公,我身为郡城本地神祇,不该劝你离开,一郡苍生百姓,自然是能少死几个就少死几个。可是于私,我还是希望你别趟浑水,不是我瞧不起你这剑仙高人的手段,实在是天劫一物,最是纠缠不清,不是你扛下了,就万事大吉。你既然都是剑仙了,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修行不易,何必如此?”

陈平安转过身,问道:“你来自火神祠?”

汉子点头道:“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大孽,人都死了,还要当这火神祠的神祇,这几百年来,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陈平安问道:“当年那位太守还是孩童的时候,是是不是被你护着送出随驾城?”

汉子咧嘴道:“这话,你要是在城隍爷活着的时候问我,便是再打死我一次,也绝不敢承认的。”

陈平安笑了,“你走吧,不用劝我,反正估摸着天劫一落下,你这没办法挪窝的随驾城神祇,比我先活不成。”

汉子洒然道:“不打紧,当了一地神灵,才晓得啥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半死不如死透,我这就端着小板凳去火神祠庙屋顶,死透之前,瞪大眼睛,好好瞧一瞧传说中剑仙的风采。”

陈平安点点头。

汉子转身离去,走到大门那边,突然转头问道:“我这一方神祇,到底是没能做半点有用的事情,你这剑仙,分明是个直肠子的……好人,不怪罪,不迁怒?”

陈平安反问道:“且不说我是谁,什么修为,就说这人世间,真有那力气和心性,来怪一个好人做得不够好,不奢望这些人挺身而出打杀坏人,为何骂几句坏人都不舍得?”

汉子哈哈大笑,大踏步离去,“自然是好人好鬼好神祇,都好欺负嘛,你这外乡剑仙,这种问题,真是问得憨傻了!”

当他跨过门槛,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重重摇晃了几下,然后大步离去,这位大髯神祇,唯有粗狂嗓音响彻夜幕,“可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进这蛇鼠一窝的城隍庙。剑仙,莫死!这狗-娘养的世道,有点本事的好人,已经够少的了!你要是意气用事,真死在了这不值当的破烂地儿,我到时候可要狠狠骂你几句!!”

陈平安朝那压城黑云,丢出那张金sè材质的破障符,稍稍试探天劫的深浅。

云海底部被那张符箓炸开一个大如城隍庙的巨大金sè窟窿。

但是云海翻滚,很快就合拢。

陈平安先前一眼望去,云海极其厚重,符箓并无打穿云海顶部的半点迹象。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双手拄剑,仰头望天。

百丈之内,便可递出第一剑。

不过相距两百丈之后,倒是可以先出拳。

————

城隍庙异象出现后。

在随驾城内落脚的范巍然,当机立断,率领那些宝峒仙境修士,以及让人去提醒依附自家门派的练气士,赶紧离开随驾城,一起去往苍筠湖,毕竟那位湖君可是欠了她范巍然一个不小的人情,谅他在苍筠湖元气大伤后,不敢再像那夜宴席上,管不住自己的一双贼眼,这才使得晏清在她这位老祖这边,得以借故离开龙宫筵席,说是去往藻溪渠主的水神庙散心。在那之后,就是风波不断,晏清来到这座随驾城后,便有些心神不宁,莫说是她范巍然,便是晏清的师侄辈修士都瞧出了些端倪。

范巍然对那年轻剑仙的刻骨恨意,便又加了几分,敢坏我家晏丫头的道心!她可是已经被那位仙人,钦定为未来宝峒仙境以及整个十数国山头仙家领袖的人选之一,一旦晏清最终脱颖而出,到时候宝峒仙境就可以再得到一部仙家道法。

宝峒仙境和黄钺城,这么多年来,无非是暗中被选中为在十数国池塘养鱼的两枚棋子罢了。

所谓的打生打死,势同水火,可两家修士真正死了几个?没几个,而且死的都是些看似境界凑合、实则大道无望的,更多死的,其实不都是那些附庸门派的修士?

十数国江湖,为何已经两百年不曾出现一位金身境武夫了?要知道最后一位,可是被自己师妹和叶酣当年联手斩杀的。

如今那些个在世俗王朝耀武扬威的六境武夫,所谓的武学大宗师,这个剑术第一人那个拳法第一人的,哪个不是安心享福、皮囊腐朽不堪的将死之人?

范巍然转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晏清,微微一笑,师妹当年不知为何必须要杀死那个金身境武夫,自己却是一清二楚。毕竟这桩天大的机密,便是宝峒仙境和黄钺城,历代也只有各自一人得以知晓。至于其余山头,根本就没机会和资格去觐见那位仙人。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外乡剑仙,被天劫殃及,不小心死在那城隍庙内是最好,这都算便宜你这家伙了,不然受了重伤再被我范巍然擒获,相较于宝峒仙境祖师堂的独门秘传,他殷侯的苍筠湖点水灯算什么yīn毒术法。

宝峒仙境以及各个附庸门派修士,大方向一致,都是火速赶往苍筠湖,但是无法御风远游的,就只能靠两条腿在地上飞掠了,最不济的,更是只能骑马出城。

范巍然御风离开随驾城后,突然问道:“鬼斧宫那帮不入流的兵家修士,就没随我们一起出城?”

看网友对 第五百零五章 二月二 的精彩评论

77 comments

  1. 十壹

    二月二

    沙发
  2. 贺老大

    终于等到你

    板凳
  3. 十壹

    真心是个好日子啊,终于不那么短了

    地板
  4. ......
  5. 闲得嘴碎

    二月二,龙抬头啊…..这一剑扛天劫怕是把恶蛟逼出来了

    51楼
  6. 匿名

    哈哈哈

    52楼
  7. ...........

    请多指教

    53楼
  8. 一杂鬼

    作者是不是有些过去丑化人间

    54楼
  9. 岁岁平安岁岁安

    终于到了二月二龙抬头了

    55楼
  10. 我有一剑

    二月二

    56楼
  11. 求解

    剑胚飞走是不是为了引开其他人救平安?感觉之前介绍剑胚是文武气运,结合平安炼化的文胆破碎,感觉这个剑胚就该是平安的

    57楼
  12. 剑气近

    要,开始清理了么

    58楼
  13. 少年有事问春风

    若有一天,善无处可避,恶肆意妄为,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开天辟地

    59楼
  14. 匿名

    烽火大大真乃神笔

    60楼
  15. 陈好人

    占个11楼 已经期待下面的内容了

    61楼
  16. 陈十一

    下一章内容大家不知道吗?

    二月二,龙抬头。

    暮色里,小镇名叫泥瓶巷的僻静地方,有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此时他正按照习俗,一手持蜡烛,一手持桃枝,照耀房梁、墙壁、木床等处,用桃枝敲敲打打,试图借此驱赶蛇蝎、蜈蚣等,嘴里念念有词,是这座小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话:二月二,烛照梁,桃打墙,人间蛇虫无处藏。
    …….

    62楼
  17. 一更解恩仇

    善,大善

    63楼
  18. 一更解恩仇

    平安,大爱不爱,大仁不仁。

    64楼
  19. 岁岁平安

    第一章,第一句就是,二月二,龙抬头。

    65楼
  20. 和尚不嫁人

    有姐姐在没有其他剑胚的位置,哼!

    66楼
  21. 陈芝豹

    这算是一个轮回了

    67楼
  22. 陈十二

    武夫境界刚破的应该没那么快
    下章节应该就是炼器士破镜了。

    68楼
  23. 匿名

    不知道咋的回想到了《将夜》

    69楼
  24. 十壹

    咋感觉那黑色的小飞剑已经认主小平安了呢,要不初一干嘛要飞到地下呢。而且感觉恶龙要抬头了

    70楼
  25. 匿名

    太爽了这章,期待下章

    71楼
  26. 虾米

    陈皮皮要憋大招了

    72楼
  27. CC

    丑化?这可太真实了 一点不过分好吧

    73楼
  28. 一缕清风

    冥顽不开的古人,只怕更甚

    74楼
  29. 小老弟

    有点像一拳为市民挡下陨石 却一样被市民喷的那种感觉

    75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