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压压惊

细雨朦胧,一艘从南往北的仙家渡船,缓缓停靠在正阳山地界的白鹭渡口,走下一位英俊男子,青衫长褂,脚踩布鞋,撑起了一把油纸伞,伞柄是桂花枝,身边跟着一位身穿墨sè长袍的少年,同样手持小伞,寻常青竹材质,扇面却是仙家碧绿荷花炼制而成,正是覆有面皮、施展障眼法的周首席,崔东山。

两人各自背剑,都是中土神洲和北俱芦洲的秘府遗物,从不曾在宝瓶洲现世,两把远古剑仙遗物,分别名为甲午生,天帚。

身后有一帮同样游历正阳山的谱牒修士,谈笑风生,有青年正在与身边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说他的恩师,与那正阳山拨云峰的剑仙老祖,是有数百年交情的山上挚友。而那位拨云峰老祖师,在老龙城战场上,曾经与北俱芦洲的郦剑仙,并肩作战,联袂剑斩大妖。

崔东山听得乐呵,以心声笑嘻嘻问道:“周首席,不如咱们换一把伞?”

姜尚真瞥了眼那把碧绿荷花伞面下边,绿荫幽幽的,摇头道:“算了吧,不讨喜。”

身后队伍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约莫七八岁大,撑着把大伞,以水法在伞面聚拢、积攒了一大滩雨水,然后骤然间拧转伞柄,雨滴向四周激射如箭矢攒射,飞剑无数。只是个刚刚踏足修行的修道胚子,雨水四溅,无甚威力,不过雨滴打在前边那两把桂枝伞和碧荷伞上,砰砰作响。

几个师门长辈也只是笑。

这些修道有成的谱牒修士,自然无需撑伞,灵气流溢,风雨自退。

中五境的山上神仙,云游四方,水火不侵,污秽避让,那些个井底之蛙的藩属国,稗官野史、志怪笔记上边的奇人异士,多是记载此辈修士。

若是前边那两个游历之人,能够如他们一般,化雨珠于无形,那自然就会有人出面阻拦孩子继续玩伞,说不得还要主动道歉一声,说几句孩子顽劣、道友勿恼的客气话。

结果崔东山随手向后一袖子,将那孩子一巴掌打入水中,转头嬉皮笑脸道:“小崽子喜欢玩水,就去水里耍去。”

事出突然,那孩子虽然年幼就早已登山,毫无还手之力,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划出一道弧线,掠过一大丛雪白芦苇,摔入渡口水中。

姜尚真转头笑道:“差点吓死老子,你们不用道歉,可以赔钱了事。”

崔东山嘿了一声。

姜尚真立即改口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一个魁梧汉子,伸手握住腰间法刀的刀柄,沉声道:“孩子玩闹,至于如此?”

如果不是那撑伞男子,带着点北俱芦洲独有的口音,早就抽刀出鞘,一刀劈去。

反正自己这边占理。

闹到正阳山那边,再闹到附近的大骊藩属朝廷都不怕,只会是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如今的宝瓶洲山下,不禁武夫斗殴和神仙斗法,但是二十年下来,习惯成自然,一时间还是很难更改。

崔东山一手撑伞,一手叉腰,理直气壮道:“老子岁数不大,也是孩子啊。”

姜尚真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佩剑,嗤笑道:“搁在老子家乡,敢如此问剑,那小崽子这会儿已经挺尸了。”

一位性情沉稳的老修士,立即以心声与众人言语道:“听口音,确是北俱芦洲修士,至于是不是剑修,暂时还不好说。”

如今的北俱芦洲是,宝瓶洲的兄弟洲,至于桐叶洲,只能算是孙子洲了。

渡口水中,异象横生,有火光如电,激射而出,如火龙出水。

竟是一件宝光流转的上等灵器,小锥,青铜材质,长一尺有余,刻九龙。

正是那孩子的本命物,人还没爬上岸,就已经祭出小锥,直刺那个手持碧荷伞的墨袍少年。

众人只见那少年大笑一声“来得好”,猛然收束碧绿荷花伞,双手攥住伞柄,如双刀持剑,却是以刀法劈砍而下,结果只是被那小锥一撞,少年一个气血激荡,神魂不稳,立即就涨红了脸,只得怒喝一声,气沉丹田,双脚陷入被雨水浸濡的软泥寸余,依旧被那青铜小锥的锥尖抵住伞身,倒滑出去丈余才稳住身形。

那孩子站在岸边,双指掐诀,心中迅速默诵道诀真言,一跺脚,口呼“汲水”二字,运转本命气府的天地灵气,手指与那小锥,如有金光一线牵引,镂刻精美的小锥九龙,如点睛开眼,纷纷蜿蜒移动起来,只是孩子到底岁数太小,炼化不精,动作不够快,刚刚张嘴,汲取雨水,那墨袍少年就一个弯腰侧身,再被那青衫男子一手抓住肩膀,几个蜻蜓点水,就此远遁,双方都不敢走那渡口大道,拣选了水边芦苇丛,踩在那芦苇之上,身形起落,煞是好看。

孩子不愿放过那两个王八蛋,手指一移,死死盯住那两人背影,默念道:“风电驰掣,乌龙逶迤,大瀑万丈!”

九条手指长短的乌sè小龙,一同缠绕青铜小锥,吐出九道雨水凝聚而成的凌厉箭矢,脚踩芦苇的两人东躲西藏,十分狼狈。

老修士笑道:“春塘,可以了,收起小锥吧。术高莫要轻易用,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孩子收起指诀,深呼吸一口气,脸sè微白,那条若隐若现的绳线也随之消失,那枚小锥一闪而逝,悬停在他身侧,孩子从袖中拿出一只不起眼的棉布小囊,将那篆刻有“七里泷”的小锥收入囊中,布囊中饲养有一条三百年白花蛇,一条两百年乌梢蛇,都会以各自精血,帮助主人温养那枝小锥。

名叫春塘的孩子将小囊悬在腰间,脸sèyīn沉,揉了揉脸颊,火辣辣疼。

老修士伸出双指,拧转手腕,轻轻一抹,将摔在泥泞路上的那把大伞驾驭而起,飘向孩子。

孩子收入手中,一气之下,直接将那把伞远远丢入水中,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是寻常之物,值不了几个破钱。

老修士对于春塘的孩子气作为,也故意假装不见,这位在家乡藩属国被尊奉为护国真人的老金丹,只是望向那两人的远去方向,总觉得有些古怪。

那个悬佩法刀的男子冷笑道:“两个不入流的纯粹武夫,竟敢假扮北俱芦洲剑修,什么脑子。”

老修士解释道:“多半确是北俱芦洲人氏,不然不会如此蛮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记得约束好春塘,莫要在正阳山地头,私自寻仇。如今即将开峰庆典,大好的喜庆日子,谁都不希望有这等晦气事。你是春塘的护道人,要是管不住他,我就要来用祖师堂戒律来管你了。”

那汉子无奈道:“祖师,我晓得这里边的轻重利害。”

远处芦苇荡中,两人蹲在水边跟蹲坑似的。

姜尚真撑伞在肩头,笑问道:“怎么回事?”

崔东山横提碧荷伞,低头呵了口气,拿袖子抹掉些许痕迹,一脸心疼模样,再用双指捻起一粒灵光,是从那青铜小锥上边剥离而来,凝神望去,随口说道:“无聊,闹着玩。”

姜尚真说道:“看孩子那小锥和布囊,是养龙术一脉?宝瓶洲有七里泷这么个地方吗?以前都没听过啊。”

远古养龙豢蛟一途,曾经地位尊崇,为首者,是儒家六大礼官之一。后世旁支驳杂,等到世间再无真龙,那么所谓的养龙,不过是些山泽龟鼋水裔、鱼蛇之流。而且这一脉在浩然天下,三千年那场真龙浩劫,殃及池鱼,所以已经再无宗门,因为饲养真龙后裔、蛟龙杂流之属,化蛟都是登天奢望,就更别谈什么真龙了。整个养龙一脉的练气士,气运沦为无源之水,处境尴尬,香火也就渐渐凋零,就像那失去了香火的山水神灵。

崔东山捏碎那里细微不足道的灵光,将碧荷伞夹在腋下,双手笼住四散灵光,轻轻搓动,然后观看那些灵光在手心脉络的蔓延,如山脉逶迤,金丹元婴这些陆地神仙都瞧不真切的景象,落入仙人眼帘,自然纤毫毕现,只是姜尚真瞥了眼,看得清楚,却不明就里,对于堪舆卜卦一途,是姜尚真为数不多的“不入门”术法,因为姜尚真从来就不愿意去学这些趋吉避凶的手段。

崔东山一拍掌,彻底打碎掌心所有痕迹脉络,笑道:“七里泷附近,有条老蛟在一条大江中,开辟水府,曾被朝廷封为白龙王,那个偏远小国覆灭后,老蛟就几乎从不露面了,不过它的辈分比黄庭国那条活了万年的,当然要差许多。老蛟靠着一千多位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以诗词文运,帮着捎带些香火。七里泷这座仙府,与其有大道机缘,算是老蛟偷偷扶植起来的香火使节,那枝‘定风波’小锥,就是信物之一。但其实这条江水,水文极好,统辖十数支流江水和三十余河溪,早年开凿大渎入海口,如果不是照顾你们老姜家,本该选择这条江水作为渎水入海,那么这位龙王爷也就该顺势捞到个大渎侯爷了。”

姜尚真笑道:“云林姜氏,我可高攀不起。”

崔东山站起身,肩扛碧荷伞,脸sè凝重。

姜尚真跟着起身,雨后初晴,气象一新,也就收起了桂枝伞,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帮着那条真龙,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两人缓缓而行,姜尚真问道:“很好奇,为何你和陈平安,好像都对那王朱比较……隐忍?”

崔东山点点头,“因为我家先生,觉得有人对王朱寄予希望,那么他就愿意跟着希望几分。就目前而言,王朱确实没有让人失望。那么我就学先生,多看她几眼。事实上,离开骊珠洞天之后,王朱还是太顺遂了,名副其实的顺风顺水,准确说来,是离开那口铁锁井之后,她就没怎么吃过苦头了,相较我家先生的远游辛苦,她简直就是躺着享福。稚圭稚圭,名字不是白取的,凿壁偷光嘛,当小蟊贼,偷我家先生的气运福缘,偷宋集薪的龙气,最终占据天下大势,顺势走渎化龙。怕就怕她觉得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比如会对文庙选择渌水坑肥婆娘占据陆地水运,觉得是分去了她一半气数,心怀怨怼,跻身飞升境之后,就要误以为真是天不管地不管了,开始兴风作浪。”

姜尚真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位斩龙人,三千年后,还斩得龙吗?”

不等崔东山给出答案,姜尚真就自问自答:“相较于三千年前,一人仗剑斩尽真龙,好像还是三千年再斩一条真龙,更可信些。”

崔东山说道:“先生在大渎祠庙那天,王朱主动现身,其实她救了自己最少半条命。”

姜尚真嗯了一声,“她愿意念旧,本就念旧的山主,就更愿意念旧。”

崔东山用小伞轻轻敲击肩膀,笑道:“贾晟,白忙,陈浊流,我们家那位景清大爷,真是个命大的,认了这么多拜把子兄弟,竟然都没被砍死。这样的运道,说出去谁信?”

此处白鹭渡,离着正阳山最近的青雾峰,还有百里山水之遥。

两人就先去了一处仙家客栈下榻,位于高山上,两人坐在视野辽阔的观景台,各自饮酒,远眺群峰。

以祖山一线峰为圆心,方圆八百里,都是正阳山的宗门地界,私家山河。

群峰拱卫祖山,护山大阵使然,处处剑气冲霄。经常能见到剑修联袂御剑各峰之间,气势如虹,剑光拖曳,划破长空。

因为有袁真页这位搬山之属的护山供奉,近二十年内,正阳山又陆续搬迁了三座大骊南方藩属的破碎旧山岳,作为宗门内未来剑仙的开峰之属。

对于藩属小国朝廷而言,与其花大力气重新修缮山根水运、重建山君祠庙,还不如重新拣选完整山头,封正山君,还能从正阳山那边得到一笔神仙钱,与那座剑修如云的宗门,结下一份香火情。而这些表面上“破碎不堪、形同鸡肋”的山岳,其实藏风聚水千百年,底蕴深厚。

要说正阳山偿还香火情,无非是剑修将来下山历练,去往三个小国境内,斩妖除魔,对付一些地方官府确实无法收拾的邪祟之流,对正阳山剑修来说,却是信手拈来。其实没有谁是真正亏本的,各有大赚。

崔东山笑道:“见过了大世面,正阳山剑仙行事,就愈发老道圆滑了。”

姜尚真附和道:“宗门气象,不容小觑。”

在那场席卷天下的大战之前,正阳山的修士,哪怕不是嫡传剑修,出门历练,都是出了名的跋扈,一洲横行。

一洲山上执牛耳者神诰宗,风雪庙、真武山两座一洲兵家祖庭,李抟景尚未兵解的风雷园,在北方崛起的大骊铁骑,云林姜氏,老龙城苻家,朱荧王朝的剑修。除此之外,正阳山就完全可以目中无人了。

不然也不会有那“宝瓶洲小桐叶”的绰号。

那个拥有一座狐国的清风城?是我正阳山一处不记名的藩属势力罢了。

宝瓶、桐叶和北俱芦在内的三洲本土宗门,除了玉圭宗,如今还没有谁能够拥有下宗。

虽说阮邛的龙泉剑宗,一直被山上修士视为风雪庙的下宗,可事实上,并非如此。何况阮邛还有个大骊首席供奉的头衔,几位嫡传当中,又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谢灵。所以正阳山还是愿意对龙泉剑宗高看一眼。

姜尚真笑道:“这个元白,身世就比较可怜了,出门远游一趟,就山河飘絮了。这些年不如咱家灰蒙山那位邵坡仙悠哉悠哉啊。相当不错的资质,韦滢都看在眼里,去神篆峰之前,韦滢本来想要与正阳山讨要此人,原本打算好好栽培的,可惜太好人,又伤了本命飞剑,就算到了书简湖,估计也会被刘老成和刘志茂坑死。”

崔东山说道:“幸好没成事,不然这会儿你们玉圭宗的裤裆里全是黄泥巴。”

旧朱荧王朝剑道“双璧”之一,元白。与正阳山做了一桩买卖,从客卿转为正阳山嫡传,后与风雷园园主黄河,问剑一场,元白受伤不轻,但是成功拖延了黄河的破境跻身上五境。

元白如今身在对雪峰养伤。这辈子的剑道成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此外正阳山上,还有一个曾经差点就成为龙泉剑宗祖师堂嫡传的年轻剑修,转投正阳山后,修行破境,势如破竹。

此次闭关就是为了结丹。只等他出关,就会举办开峰仪式,升任一峰之主。

崔东山眼神微冷,“元白身边有个婢女,名叫流彩,来自皑皑洲天井福地。”

流彩,刘材。

姜尚真立即来了兴趣,“那位流彩姑娘?”

崔东山白眼道:“对你来说,属于看了眼记不住的那种。”

姜尚真翘起二郎腿,问道:“那个吴提京,真如山主所说,是李抟景的兵解转世,给田婉那婆娘找到了,还带上山修行,就为了以后可以恶心黄河和刘灞桥?”

崔东山点头道:“差不离。”

一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剑修,吴提京。本命飞剑,鸳鸯。传闻除此之外,还拥有一把秘不示人的飞剑。

至于为何秘不示人,还能被传闻,这种山上事,心知肚明就好。跟山下史书记载的某些秘录,是一样的道理。

姜尚真视线偏移,“还是对雪峰,瞧着可爱些。”

对雪峰,是因为双峰并峙,对雪峰对面山头,常年积雪。不过那处山峰却无名。只听说是对雪峰的开峰祖师,后

来的一位元婴剑修,曾经与道侣在对面山上结伴修行,道侣未能跻身金丹,早早离世后,这位性情孤僻的剑仙,就封禁山头,此后数百年,她就一直留在了对雪峰上,说是闭关,实则厌烦山门事务,等于放弃了正阳山掌门山主的座椅。

只是在正阳山祖师堂秘录那边的真相,就不是这般凄美动人了。

崔东山将那桩死活都逃不过个情字的山水故事,娓娓道来。

对雪峰女子祖师的那位道侣,在她闭关之时,见异思迁,出关之后,被她得知,就将其斩杀,还点了一盏魂灯,搁放在对雪峰对面的山巅,大雪冻杀数十年。不过从此之后,她也有了心魔,最终在试图打破元婴瓶颈的最后一次闭关,走火入魔,被正阳山祖师堂剑修联手斩杀,她那一身剑道气运,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给禁锢在了正阳山地界。

宝瓶洲的陈年旧事,崔东山实在知道太多。在他与老王八蛋两人,还是一个崔瀺那会儿,偶尔夜深人静,就会取出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习惯挑灯夜读,随手抽出一本山上秘档,仙迹来历,宫廷秘闻,江湖恩怨,都会翻。

“早知道就不听这些大煞风景的内幕了。”

姜尚真唏嘘不已,双手抱住后脑勺,摇头道:“上山修行,无非就是往酒里兑水,让一壶酒水变成一大坛子水酒,活得越久,兑水越多,喝得越长久,滋味就越来越寡淡。你,他,她,你们,他们。唯有‘我’,是不一样的。没有一个人字旁,依偎在侧。”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咱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线峰祖师堂议事了。”

姜尚真瞥了一眼起自诸多山峰间的剑光长虹,“名不虚传,剑仙极多。”

崔东山双手笼袖,道:“我曾经在一处洞天遗址,见过一座空落落的光yīn铺子,都没有掌柜伙计了,依旧做着天底下最强买强卖的生意。”

姜尚真赞叹道:“真心羡慕崔老弟的见识广博。”

姜尚真突然转过头,“崔老弟,你这辈子,就没有遇到过让你稍稍心动的女子?”

崔东山摇头道:“还真没有。”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你们文圣一脉,只说姻缘风水,有点怪啊。”

崔东山笑道:“所以老秀才烧了高香,才能收取我先生当关门弟子。”

姜尚真想起一事,忍俊不禁,啧啧道:“正阳山负责山水情报的那位仁兄,真是个天才啊。”

崔东山点头道:“天纵奇才。”

————

正阳山祖师堂议事,宗主竹皇。

玉璞境老祖师,夏远翠。陶家老祖,陶烟波。宗门掌律祖师,晏础。护山供奉,袁真页。

加上其余几位诸峰峰主剑仙,他们的座椅都很靠前。

比较靠后的,有那田婉,管着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接连立下几桩不大不小的功劳,她在祖师堂雷打不动的座椅位置,总算往前挪了挪。

至于元白。如今在祖师堂内位置垫底,乐得清闲,每次在这边议事,就是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竹皇微笑道:“接下来开峰典礼一事,我们按照规矩走就是了。”

这大概就是宗门气度了,金丹开峰,都成了一桩祖师堂可以不用多谈的寻常事。

竹皇脸sè肃然,“只是创建下宗一事,已经是燃眉之急了,到底怎么个章程?总不能就这么一拖再拖吧?”

正阳山下宗一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原本选址都已妥当,所需战功,与诸多山头通气,东拼西凑的,好不容易补上了那个大窟窿,不曾想在大骊朝廷那边碰了一鼻子灰,临时反悔,竟然不愿向中土文庙举荐。按照清风城许氏的亲家,上柱国袁氏那边传来的说法,皇帝陛下是愿意的,但是京城外边,有人不肯点头。

显而易见,敢与皇帝陛下有分歧,甚至不卖正阳山面子的,那就只有大骊陪都的那座藩邸了。

但问题是藩王宋睦,其实一向与正阳山关系不错。

所以那位陶家老祖,今天的脸sè不太好。

宝瓶洲山上对于正阳山跻身宗门,不是没有闲言碎语。

因为正阳山实打实的修士战损,实在太少。战功的积累,除了厮杀之外,更多是靠神仙钱、物资。而且每一处战场的选择,都极有讲究,祖师堂精心计算过。一开始不显得如何,等到大战落幕,稍稍复盘,谁都不是傻子。神诰宗,风雪庙,真武山,这些老宗门的谱牒修士,在公开场合,都没少给正阳山修士脸sè看,尤其是风雪庙大鲵沟那个姓秦的老祖师,与正阳山一向无冤无仇的,偏偏失心疯,说什么就凭正阳山剑仙们的战功赫赫,别说什么下宗,下下下宗都得有,干脆一鼓作气,将下宗开遍浩然九洲,谁不竖大拇指,谁不心悦诚服?

也亏得如今文庙禁绝了山水邸报,不然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怪话流传开来。

正阳山之所以如此着急创建下宗,也确实是忧心一洲风评,

可只要下宗立起,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么许多山上修士,就该重新审时度势了,顶多关起门来,私底下说几句yīn阳怪气的言语,绝不敢在山水邸报上边,或是公开场合,说半句正阳山的不是,说不定还要锦上添花,与人争论,主动为正阳山说几句好话。

辈分最高、也是境界最高的老剑仙夏远翠,意态闲适,微笑道:“咱们不如绕过大骊宋氏,与云林姜氏那边商量一下?”

跻身了上五境,正阳山又已是浩然宗字头,那么自家有无下宗,对夏远翠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迫切。此后自己修道岁月又悠悠,闲暇时想一想那仙人境的逍遥,人间美事。

宗主竹皇点点头,“可以,只是谁合适去姜氏?”

已经失去半壁江山的大骊宋氏,王朝版图还会继续缩减下去,众多中南部藩属已经开始闹腾,如果不是有那陪都和大渎祠庙,中北部的不少藩属国,估计也已经蠢蠢欲动了。但是整个宝瓶洲的谱牒修士都心知肚明,浩然十大王朝,大骊的位次,只会越来越低,最终在第七、或是第八的位置上落定。

夏远翠微笑不语,老剑仙横剑在膝,轻轻拂过剑鞘,已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了。

云林姜氏是了不起,却还不至于让他去低三下气求人情。

如今宝瓶洲唯一一个在文庙那边,能够说上话的,其实不是许多事情做得很过界的大骊宋氏,而是云林姜氏。

因为云林姜氏,是整个浩然天下,最符合“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礼仪之族”的圣人世家之一。

文庙那边,其实也是有几部古老家谱的,而迁徙到宝瓶洲落脚的云林姜氏,就是当之无愧的圣人后裔。

万年之前,礼圣亲自制定礼仪,姜氏祖上出过数位大祝,在《大礼春官》中,与大史、大宰并列为六官之一,掌管着最为古老的各种祝词。而且姜这个姓氏,本就是浩然天下最为古老的姓氏之一。

一位拨云峰老剑仙沉声道:“既然陪都藩邸那边,让我们去蛮荒天下积攒战功,那就去。我带头!”

掌律祖师晏础讥笑道:“你一个金丹瓶颈,真当自己在老龙城战场,沾了些郦剑仙的仙气,你就一样是上五境了?”

老剑修早就习惯了自家祖师堂议事的氛围,依旧自顾自说道:“你们不乐意涉险,我带自己的拨云峰一脉修士,过剑气长城,去那渡口杀妖便是。”

晏础一拍椅把手,怒道:“你当拨云峰是你一个人的?!本事那么大,怎么不直接连人带峰,一起去了蛮荒天下,有本事往那托月山一砸,我就愿意为你亲自送行,如何?!”

那个拨云峰老金丹气得站起身,又要率先离开祖师堂。

与此同时,几位去过老龙城战场的老剑修,都是差不多的态度,只要拨云峰这边退出祖师堂,就选择一同离开。

一线峰祖师堂议事,经常如此,见怪不怪。

竹皇微微皱眉,这一次没有任由那位金丹剑仙离开,轻声道:“祖师堂议事,岂可擅自退场。”

老金丹重新落座,深呼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装聋作哑。

护山供奉袁真页双臂环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是如此无聊。

竹皇视线偏移,身体微微前倾,微笑道:“袁老祖可有良策?”

面对这位护山供奉,哪怕竹皇是元婴境瓶颈的剑修,更是一山宗主,依旧颇为恭谨。

白衣老猿扯了扯嘴角,懒洋洋靠椅背,“打铁还需自身硬,等到宗主跻身上五境,所有麻烦都会迎刃而解,到时候我与宗主道贺过后,走一趟大渎入海口便是。”

竹皇爽朗大笑,抱拳道:“那就有劳袁老祖了。”

祖师堂内,连那夏远翠都瞬间提起精神来,纷纷望向这位瓶颈难破、以至于经常念叨自己无望上五境的山主。

尤其是担任财神爷的陶家老祖和掌律晏础,立即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

唯独担任门神的元白,反而转头望向门外。

竹皇不愿多谈自己的闭关破境一事,转移话题,朝那升任心腹的田婉点点头,妇人立即取出一本册子,起身道:“宗门兴盛,册子上边,总计一十六位剑仙胚子。其中九人,年纪还小,暂时都没有拜师,各位峰主祖师,今天可以挑选一番。”

所谓的剑仙胚子,当然是有望成为金丹客的年少剑修。

主要来自旧朱荧王朝,一经发现,就立即送往正阳山。此外就是山河破碎的宝瓶洲南方地界,正阳山专门这些年里,几乎每一位剑仙,都需要下山为宗门寻找剑修胚子,退而求其次,能够山上修行的良材美玉,一样不能错过。至于桐叶洲那边,也有意外之喜,找到了两位年幼的剑修胚子。

只要能够成为剑修,就是天大的幸事。因为只要是剑修,留在宗门修行,就都可以为正阳山增添一份剑道气运。

所以如今的宗竹皇,肯定再无类似“只要魏晋来我正阳山、愿意让贤”的感慨了。

一来他自身就瓶颈松动,抓到了一缕大道契机,破境有望。再者如今的正阳山,作为宝瓶洲新晋宗门,天时地利人和兼备,可能不出百年,就有希望与那神诰宗叫板,争一争一洲山上君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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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comments

  1. 张敬源

    第一☝️

    沙发
  2. 匿名

    第一

    板凳
  3. 今天明天后天

    沙发吗

    地板
  4. 一只熊

    666 优秀~~

    4楼
  5. 小平安

    第一啊啊啊

    5楼
  6. 匿名

    李槐比陈平安高一辈了?

    6楼
  7. 裴钱终于不赔钱了

    我是第一吗?

    7楼
  8. 王大雕

    酒入愁肠愁更愁

    8楼
  9. 总管真帅

    可以可以,善

    9楼
  10. 十五境武夫

    还没看,先存着了

    10楼
  11. 李大爷

    他娘的放眼两座天下 谁特么敢欺负我,看见没有飞升境当跟班你有吗?

    11楼
  12. 赔钱

    铁骨铮铮墙头草👍

    12楼
  13. 一骑绝尘

    楼主加油,期待更精彩

    13楼
  14. 李槐

    铁骨铮铮

    14楼
  15. 一拳打翻道老二

    狗日的,敢和我李大爷叫板,不知道我是窝里横?谁敢比我猛。

    15楼
  16. 一拳打翻道老二

    李大爷还是厉害的

    16楼
  17. 老瞎子

    “正阳山负责山水情报的那位仁兄,真是个天才啊。”

    崔东山点头道:“天纵奇才。”

    17楼
  18. 匿名

    真是李槐大爷啊

    18楼
  19. 停车坐爱枫林晚

    能不能先别当嫡传,当个不记名弟子?”

    19楼
  20. 青衫客

    得老酒存一存了,不然这场大战看的不酣畅

    20楼
  21. 匿名

    黄衣老者立即觉得老瞎子收这位李大爷做徒弟,确实眼光挺好的。它就是担心自己饭碗不保,给李槐抢了去。 李槐突然停下动作,没来由就想起了杨家铺子,有些伤感。

    21楼
  22. 匿名

    老瞎子说到:“不用如此,到了岁数,释然而去,是大幸事。” 李槐挠挠头,“希望如此。” 老瞎子问到:“你是先去大山那边看几眼,还是直接返回城头?”

    22楼
  23. 匿名

    李槐大手一挥,“逛逛自家山头去!” 李宝瓶没有同行。 给老瞎子带到了十万大山那处山巅茅屋,李槐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掉入了个贼窝,老瞎子之所以如此收徒,是缺钱花了。

    23楼
  24. 匿名

    李槐看了眼那条恢复真身的老狗,趴在一旁,轻轻摇尾,李槐与老瞎子问到:“晚饭吃啥?”

    24楼
  25. 匿名

    以上是尾章缺失部分,大家可继续阅读。

    25楼
  26. 你霸霸

    大善

    26楼
  27. 匿名

    为什么会缺啊?

    27楼
  28. 青衫客

    正阳山可以留,那个二笔大猩猩直接虐死吧

    28楼
  29. 十一

    看得我肝胆俱裂

    29楼
  30. 匿名

    盗版少了一部分

    30楼
  31. 阿良

    李大爷,风骨凛冽呀

    31楼
  32. 崔东山

    压压惊,压压惊

    32楼
  33. 匿名

    灭了那头猿吧,留着没劲

    33楼
  34. 匿名

    怎么没有了

    34楼
  35. 晚饭吃啥

    总管越来越过分了,从一天一更,到两天一更,再到现在三天一更,淦。

    35楼
  36. 呵呵一笑

    机缘难料!

    36楼
  37. 一骑绝尘

    所有在这里的朋友,端午节快乐,谢谢楼主

    37楼
  38. 烽火戏诸猴

    四天了🙈🙈🙈

    38楼
  39. 青衫客

    本想着过节,吃棕子看剑来来着,没想到。。。

    39楼
  40. 楚斫冰

    本书甚是不错了

    40楼
  41. 楚斫冰

    刚来刚来,诸位照拂些个

    4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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