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夜归人

风雪夜里,一袭鲜红法袍随手打开山水禁制,走出一处洞窟,他站在门口,转头望去,崖刻“造化窟”三字。

芦花岛?曾经隐匿有一头飞升境大妖的造化窟?

举目远眺,大雪尚未停歇,雪花大如席,天地间有大美,已是雪中千里白,更兼月sè十分圆。

先前陈平安做了三个梦,然后醒来,到底是醒了,还是刚刚入梦?

当陈平安开门后,涟漪激荡。

这座风声鹤唳的海上仙家府邸,立即察觉到异样。

剑光,宝光纷纷亮起,破开夜幕,几个眨眼功夫,从不同方位掠向造化窟,围上来了十数位修士。

陈平安立即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法袍,鲜红法袍瞬间与白雪同颜sè,再往脸上覆盖一张少年面皮。

陈平安伸手去接住雪花,好像需要借此确定是否还在梦中。

修士结阵,如临大敌。

一位元婴境剑修,御剑悬空,居中为首,更是神情凝重,就怕是那在海上流窜犯案的隐匿大妖,要在此孤注一掷。这些年里,海上大小仙府、门派的覆灭数量,竟然比大战期间还要多,就是那些从五洲陆地躲入海中的妖族修士作祟。

高冠老者身边还有两位年轻男女,亦是剑修,金童玉女一般,不当神仙眷侣可惜了。

三位剑修腰间都以金sè长穗系有一枚玉印,古老篆籀,水纹,雕琢有一把袖珍飞剑。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人,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情了,竟是让陈平安有些不适应,握住雪花,手心清凉。

陈平安已经认出那三位剑修的根脚,芦花岛的外乡人。按照玉印形制去辨认身份,当是南婆娑洲大瀼水的宗门谱牒嫡传。

仅凭三人的今夜现身,陈平安就推断出不少形势。

芦花岛与那雨龙宗,是一处衔接倒悬山旧址和桐叶洲的枢纽重地,竟然只有一位元婴剑修坐镇其中,而且还是从南婆娑洲跨海至此,是不是可以说,天下当真太平了?故而南婆娑洲不但成功守住了一洲山河,大战落幕后,犹有余力抽调修士跨海驻守?那么自己这三梦,到底梦了多久,蛮荒天下的上五境大妖何在?难不成都已被浩然天下绞杀殆尽?不然雨龙宗和芦花岛这样的重地,必然有杀力出众的上五境修士负责把守,而且最少得有两三位。若是处于收官阶段,以飞升境大修士领衔,二三十位上五境联袂截断妖族去路,都不过分。

果然如崔瀺所说,自己错过很多了。

可世道到底是安稳了。

三位剑修都发现那少年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尤其是视线望向他们三人的时候,尤其……亲近。

使得那年轻女子剑修下意识往老者身边靠了靠,那行踪鬼祟的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不曾想却是个浪荡子。

身材修长,头别玉簪,身穿白袍,只是身形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微佝偻。

瞧着约莫是金丹境气象。

元婴老剑修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以略显生疏的中土神洲大雅言询问道:“何人?”

少年却用桐叶洲雅言笑答道:“桐叶洲,玉圭宗二等客卿曹沫,远游至此,多有叨扰。对造化窟神往已久,本来想偷偷来偷偷走,只是一个没忍住,不小心触发了禁制。”

一位芦花岛老人立即以桐叶洲雅言问道:“既然是玉圭宗客卿,可曾去过云窟福地?”

陈平安就等这个了,点头道:“自然,云窟十八景都逛过。”

当年在避暑行宫,偶尔闲暇,就会翻阅那些尘封已久的各类秘档,对桐叶宗和玉圭宗都不陌生。

那位芦花岛老人笑道:“既然曹仙师游历过云窟福地,那么理当知晓云门渡口处的烂绳亭,会常年摆摊了,亭外所卖何物?老妪卖物有何讲究?”

陈平安抬起手,手中多出一把玉竹折扇,轻轻敲击手心,嗤笑道:“身为客卿,也会逛那坑骗外人几颗雪花钱的烂绳亭?我丢不起这人。曹某人游历云窟福地,只去黄鹤矶饮三碗月sè酒,再去云笈峰白云堆里睡一觉,拂晓时分,以白芦帚扫云,曹某人收拢白云入袖,没有那一斤的约束,次次三斤,价格还可以打六折,羡慕不羡慕?”

芦花岛老人给唬得不轻,信了大半。尤其是这少年面容的桐叶洲修士,身上那股子气焰,让老人觉得实在不陌生。早年桐叶洲的谱牒仙师,都是这么个德行,鸟样得让人恨不得往对方脸上饱以一顿老拳。岁数越年轻,眼睛越是长在眉毛上边的。不过如今桐叶洲修士里边,好在这类货sè,绝大多数都滚去了第五座天下。

大瀼水老元婴以心声言语道:“虎臣,你先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妖族。”

一旁那个名为虎臣的嫡传弟子遵从师命,立即祭出一把本命古镜,年轻男子心中默念道诀,一手持镜,一手掐诀,轻轻拂过镜面,其声泠然,古镜铭刻有两圈铭文,两串金sè文字开始旋转起来,流彩熠熠,“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反真”,“一轮明月蕴真法,森罗万象不能藏”。

陈平安依旧以合拢折扇敲打手心,仰头眯眼望去,是浩然六大照妖镜门类之一的素月镜。看那年轻修士泄露出来的心神气息涟漪,再加上掐诀雷法迹象,应该是配合了雷法旁门当中的神雷一道术法,专门用来压胜妖族和山泽精魅,以及杀伐古怪鬼物以及祀典不正的淫祠神灵。

年轻剑修高高举起手臂,所持古镜,激射出一道璀璨光亮,澄莹洞彻,笼罩住造化窟门口的那位白衣少年。

陈平安神sè自若,只是轻轻攥紧手中玉竹折扇。

在那些修士眼中。

少年纹丝不动,只是任由莹白镜光照耀在身。

白衣如雪,少年郎,美风仪。

陈平安微笑道:“这位道友,你这把素月古镜,其实被你家师长施展了障眼法,真身是那品秩更高的猕猴观古捞月镜吧?这可是一件能当半仙兵用的法宝,我若是一头玉璞境妖族,也藏匿不得真身了,难怪道友不过龙门境修为,就能够在此历练,原来是手握重宝,成竹在胸了。道友年纪轻轻,就已是大瀼水嫡传剑修,又有此攻守兼备的仙家法宝,曹某人当以我辈金丹客视之。”

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

陈平安笑着抱拳,晃了晃,同时酸溜溜拽文道:“梦时捞取水中月,亲与猕猴观古风。”

年轻龙门境收起古镜。

虽然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神动不已,差点都以为此人是嬉戏人间与晚辈开玩笑的自家祖师、或是自家大瀼水的客卿了。不然如何能够一语道破天机。

那位芦花岛老金丹,似乎已经相信了对方身份,无奈道:“咱们这造化窟里边,真没剩下什么仙家机缘了。”

少年好像是那混不吝的性子,坦诚道:“如果不亲眼见过,总归是不死心的。”

老金丹说道:“曹仙师擅自潜入芦花岛,还触发了造化窟禁制,坏了我们师门规矩,需要走一趟祖师堂。”

只听那少年笑道:“问话也问了,照妖镜也照了,去祖师堂喝茶就不必要了吧。”

来自南婆娑洲大瀼水的老元婴剑修说道:“已经坏了一次规矩,奉劝曹仙师还要守一次规矩。等到我们飞剑传信神篆峰,得到了答复,自会放行。在这之前,曹仙师不妨就在芦花岛做客几天。”

陈平安无奈道:“我只是玉圭宗的客卿,曹沫这个名字,又不在神篆峰的山水谱牒上边,大乱一起,又去不得第五座天下,就只好躲起来了。如今世道太平了,才敢下山游历。”

众多修士,就没一个脸sè好看的。

从先前防贼一般的视线,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唾弃鄙夷。

骨头极硬的玉圭宗,怎么收了这么个客卿。莫不是那桐叶宗的客卿吧?

那个女子剑修说道:“客卿信物呢?!”

只见那少年眨了眨眼睛,“玉圭宗姜宗主当年邀请我和陆舫,一起去往神篆峰助阵,我怕死,没敢去,就飞剑传信玉圭宗,交还了那枚珍圭。”

芦花岛老金丹微微讶异,“陆剑仙难道不曾兵解离世?”

少年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言多必失,不再言语,只是两拨修士虎视眈眈,犹豫了半天,才说道:“陆舫曾经与我一起游历藕花福地,都在鸟瞰峰修行,只不过我更早离开福

地。”

老金丹显然对玉圭宗和桐叶洲极为熟悉,这会儿开始与大瀼水三位剑修以心声交流。

老金丹最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劳烦曹仙师说一说那位陆剑仙,恳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一定要慎言,我与姜宗主和陆剑仙,都在一张酒桌上喝过酒!”

那少年有些恼火,转过头,伸长脖子,“你们烦也不烦?!你们怎么不干脆打死我算数?来来来,用飞剑往这边砍,好个大瀼水剑修,如此行事跋扈,亏得姜宗主私底下与那为情所困的陆剑仙煮酒论英雄,说你们南婆娑洲,一众剑仙当中,曹曦之流,给他提鞋都不配,唯有大瀼水元剑仙,才是人与剑,共风流,当得起他的一杯敬酒。”

三位大瀼水剑修,立即神sè和悦几分。

自家宗门,自家师长,能够被玉圭宗宗主如此敬佩,岂能不让人由衷开怀。

只是他们眼神深处,又有几分黯然神伤。

大瀼水,总计五脉,并非全部剑修,只有一脉,传自剑仙元青蜀。

那老元婴剑修一挥袖子,似乎觉得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太过碍眼,早早滚蛋。

陈平安将玉竹折扇别在腰间,再一次对那三位剑修遥遥抱拳,御风离开芦花岛,去往桐叶洲,先去玉圭宗看看。

姜尚真还活着,还当了玉圭宗的宗主?

不愧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

在芦花岛,陈平安什么都没有多问。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不想听说的不想知晓的,肯定也拦不住。

那位大瀼水元婴剑修,隐匿气息,以水遁之法,遥遥跟踪自己。

陈平安假装不知。

只是在一炷香过后,心念微动,运转五行之属本命物的那枚水字印,施展了一门辟水神通,转瞬之间就逃出了那位元婴的视野。

老剑修返回芦花岛,说道:“应该不是什么妖族,但我们还需要分别飞剑传信雨龙宗和玉圭宗,曹沫此人深藏不露,多半是一位元婴修士,而且极其擅长水法,难怪能上当玉圭宗的客卿,多半是真的觊觎造化窟而来。”

那女子剑修愤懑道:“桐叶洲这种人最多!逃命的能耐,天下第一!如今倒好,没仗打了,一个个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占便宜了,随便打杀几个中五境妖族,就敢让书院记录战功。”

芦花岛老金丹感慨道:“说句难听的,贪生怕死,躲在山中,总好过当年那些依附妖族畜生、大肆为恶的王八蛋。”

老剑修冷笑道:“偌大一座桐叶洲,十山九空,见势不妙,跑了大半,活该如今被宝瓶洲修士南下,大举渗透,还有脸成群结队去中土文庙讨要公道?换成我是那文庙圣贤,早一个大嘴巴摔过去了。”

芦花岛老金丹,没来由想起当年那个奇奇怪怪的青衫剑客。是蛮荒天下的妖族,还是那大名鼎鼎的托月山百剑仙之首,斐然,却护住了芦花岛一人不死,劫后余生的感激,只能深埋心底,没办法说半个字,其实这些年里边,芦花岛没少挨白眼,只比雨龙宗和桐叶宗稍好几分,这份委屈,找谁说理去?好像也没法说一句。

陈平安行走在海上,风雪又起。

风雪茫茫,茕茕孑立,四顾全疑在玉京。

陈平安当下袖中多出了一件咫尺物,也没什么好忧虑的,是崔瀺赠送,并未设置山水禁制。

环顾四周,确实并无修士窥探之后,陈平安这才摘下白玉簪子。

陈平安打破脑袋,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回事。

当他心神沉浸其中,发现破碎小洞天里边,住着一帮剑气长城的孩子,都是剑仙胚子,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

这些孩子相互间都很熟稔了,毕竟在白玉簪子里边的小洞天,相依为命。

小洞天辖境不大,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屋舍,山水草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什么都有。

甚至还有一块用以磨砺飞剑的斩龙崖,山水祠庙外边的柱础大小,价值连城。

陈平安刚好从咫尺物取出其中一艘符舟渡船,其中,因为里边渡船总计三艘,还有一艘流霞舟。陈平安挑选了一条相对简陋的符箓渡船,大小可以容纳三四十余人。陈平安将那些孩子一一带出小洞天,然后重新别好白玉簪。

一个双手负后的男孩,高高扬起脑袋,微微皱眉,“你是何方神圣?隐官何在?”

“我就是陈平安。”

陈平安蹲在地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报名字。”

五个小男孩,何辜,程朝露。白玄。于斜回。虞青章。

四个小女孩,贺乡亭,姚小妍,纳兰玉牒,孙春王。

下五境剑修七个,洞府境剑修两个,白玄,玉牒。

陈平安说道:“第一,不许对任何人说自己的家乡。我接下来每天都会教你们宝瓶洲和桐叶洲的两种雅言。”

何辜双臂环胸,气呼呼道:“凭啥不说家乡,丢你脸啊?怎么当的隐官大人,早知道就把你名次垫底了。学什么雅言,不稀罕学!”

亏得他将巅峰十剑仙里边的老聋儿给扔到一旁,换成了年纪轻轻、境界还不高的隐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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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comments

  1. 张敬源

    第一

    沙发
  2. 十一

    你们这么慢

    板凳
  3. 陈皮皮

    第一次沙发

    地板
  4. 陈皮

    虽然是在梦里问心局但还是太水了吧

    4楼
  5. 赊月

    🛋️🛋️🛋️

    5楼
  6. 匿名

    5楼,心甚慰

    6楼
  7. 剑修妙不才

    这梦估计也是事实,真真假假,不过是提前让他走一遭,看看他的选择吧。

    7楼
  8. 8楼

    先抢了

    8楼
  9. 匿名

    这是梦还是现实

    9楼
  10. 春暖花开

    如今陈平安38岁,还没俺大!

    10楼
  11. 匿名

    醒了没

    11楼
  12. 阿利

    小平安归家吧,出来太久了

    12楼
  13. 匿名

    哎,照这速度,再过一星期陈皮皮也没开始装逼(虽然咱看盗版不花钱),我好像掉了什么,那就手动滑稽吧。

    13楼
  14. 李先生

    呵呵,太T水了

    1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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