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饮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书 (2)

吃冷猪头肉这个说话,并非老秀才首创,却是被老秀才真正发扬光大,使得许多圣贤偶尔自嘲几句,都愿意主动提及此语。

圣人是那么好当的吗?

老秀才曾经说过儒家道统,君子容易死,圣人难死。老秀才话语却只说了一半,圣人难死,便好受吗?

为何坐镇天幕的儒家圣人,堂堂儒家陪祀文庙的圣人,已算人间学问个个通天的读书人了,连那君子贤人都能施展儒家神通,

例如扶摇洲和桐叶洲的那些七十二书院山长、君子贤人,那些已经再无机会翻动一页圣贤书的读书人,他们生前尚且能够杀敌再死。

那么为何面对蛮荒天下的大举入侵,儒家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却只能将一身气运融入一洲天地?

这就是那些可怜圣贤,能做到的一件最力所能及之事。完颜老景那老贼知道吗?当然知道,在乎吗?半点不在乎。

那些或腹诽或痛骂中土文庙毫无建树、全不作为的,知道三洲书院君子贤人、山长与儒士什么下场吗?知道,在乎吗?则未必。既要人去当英雄,又讲个成王败寇。

就像身边圣人所说的那位“故友”,就是当年桐叶洲那个放行杜懋去往老龙城的陪祀圣贤,老秀才骂也骂,若不是亚圣当时露面拦着,打都要打了。

又如何,在中土文庙没了冷猪头肉可吃,凭借先前坐镇天幕年复一年很多年,依旧潜心砥砺自家学问,硬是给他重新吃上了文庙香火,还偏要重返桐叶洲,求死不说,那家伙还非要赶个早。

而那个家伙的真身,跟随礼圣守护浩然天下,与那些远古神灵余孽厮杀之中,早已破碎消散。

老秀才对此要不要竖个大拇指?也得要。

青冥天下,打造出一座白玉京,压制化外天魔。莲花天下,西方佛国,压制无数最为冥顽不灵的冤魂厉鬼凶煞。

浩然天下,看似是负责针对蛮荒天下的妖族。其中远远不止于此。

作为浩然天下最重要一块飞地的剑气长城,数万剑修,万年以来,据守一地,牵制蛮荒天下的妖族。剑气长城屹立万年,文庙是不是就万年高枕无忧了?只是袖手旁观看好戏?为何文庙第二神位的礼圣,几乎从不在文庙露面?哪怕连那三四之争,都未出声?哪怕理由千百个,最大的一个,还是当年外患太大,远忧其实从来半点不远。

所有坐镇九洲天幕的陪祀圣贤,真身都在天外!跟随礼圣抗衡那些远古神灵余孽!只余下yīn神留在家乡,半死不活的,还要去坐镇一洲天幕当个可怜兮兮的狗屁老天爷!

不然如今打穿天幕做客浩然天下的一尊尊远古神灵,万年以来都在发呆,乖乖给咱们浩然天下当那门神吗?!

老秀才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有一说一,就事论事,你那朋友,靠道德文章,实实在在裨益世道,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这种话,不是当你面才说,与我弟子也还是这般说的。”

圣人点头道:“文圣此理,最合我心。”

事实上除了圣贤道理,老秀才最让这位天幕圣人记忆深刻的一番话,很老秀才,不太文圣。

与我不对付的,就是烂了肚肠的坏人?与我有大道之争的,便是无一可取处的仇寇?与我文脉不同的读书人,就是旁门左道瞎读书?

我他娘的算老几?!

当时老秀才身在文庙,扯开嗓门言语,看似是在先说自己,其实又是后说所有人。

老秀才转头,一脸诚挚问道:“既然如此钦佩我的学问,仰慕我的为人,咋个不当我弟子?”

圣人淡然道:“我年纪比文圣虚长几百岁,何况我们礼圣一脉的学问好不好,相信文圣心中有数。”

老秀才搓手道:“你啊你,还是脸皮薄了,我与你家礼圣老爷关系极好,你改换门庭,肯定无事。说不得还要夸你一句眼光好。就算礼圣不夸你,到时候我也要在礼圣那边夸你几句,真是收了个没有半点门户之见的好学生啊。”

这位圣人没搭话。

老秀才是出了名的喜欢顺杆子往上爬,没杆子都要自己砍竹子劈柴做一根的。

哪怕他是面对礼圣,甚至是至圣先师。

也哪怕是面对乡野村夫,甚至是学塾稚童。

老秀才轻轻咳嗽几声。

两洲山河人迹罕至的僻静处,那些尚未被彻底剥离掉浩然气运的人间,便立即有那异象发生,或是云卷云舒,或是水涨水落。

至于南婆娑洲,有老秀才身边这位圣人坐镇山河气运,些许涟漪才起涟漪便无。

老秀才笑道:“受累了。我这客人算不得好客人。”

圣人摇头道:“反正我也无酒款待文圣。”

老秀才问道:“不会是赶人吧?”

圣人点头笑道:“文圣说是就是吧。”

老秀才感慨道:“只能坐着等死,滋味不好受吧?”

圣人摇头道:“比文圣总要好些,不用吃疼遭罪。”

圣贤只留yīn神坐镇天幕,负责稳固山河气运,既是文庙的无奈之举,更是人间有幸的适宜之事,因为自古寂寞的圣贤们既然没有真身,便更为纯粹,契合天道。

老秀才站起身,骂骂咧咧走了。一个踉跄,赶紧消失。

反正如今浩然天下的练气士,一个个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没少骂这些圣人是只会送人头的大好人,不差他老秀才这几句。

圣人叹息一声,那萧愻出剑,与左右争锋相对,老秀才何止是需要喝几口酒水,换成一般的飞升境大修士,早就气吞山河用以弥补大道根本了。

这位圣人低头望去,作为集天下牌坊大成者的醇儒陈氏书院那边,又在吵了。

如今中土神洲各大王朝官学书院,甚至连这七十二书院的儒生们,不乏有人,一个个仗义执言,好似舍得一身剐丢了儒生身份,也要大骂圣贤不作为,一个个糊涂得好像没碰到半本兵书,竟然任由桐叶、扶摇两洲和大半个金甲洲都已经眼睁睁看着沦陷。中土神洲需要如何构建战线吗?我泱泱中土,连那桐叶洲和扶摇洲两个小地方都守不住?只要文庙圣贤齐出,中土十人在旁辅佐,十人不够,再加上候补十人,再有浩浩荡荡的玉璞、仙人助阵,那些个蛮荒天下的畜生,什么十四王座不王座的,悉数轻易打烂,弹指间灰飞烟灭。

有个身穿红棉袄的年轻女子,在一处儒生集会上安安静静,旁听许久,不管他们说得对不对,先听了再说。

只是听多了那些言之凿凿的言语,她也有些想要问几个问题。于是找到了一个书院儒生,问道:“你去请飞升境、仙人们出山吗?”

“自有至圣先师,礼圣亚圣出马。”

“如果他们还是不乐意出山呢?毕竟打仗会死人的。桐叶洲的飞升境都死了。惜命怕死,山上修士,我想也是与我们一样的。毕竟上山修行,本就是奔着证道长生去的。”

“我都不需说至圣先师,只说礼圣的规矩,岂敢不听?谁敢不从!”

“偏敢不听呢?打死几个立威?然后剩下的,都只好不情不愿跟着去了战场?最后如你所说,就一个个慷慨赴死,都死在了远方异乡?现在不都在流传托月山大祖的那句话吗,说我们浩然天下的大修士很不自由?会不会到时候就真的自由了,比如干脆就转投了蛮荒天下?到时候既要跟蛮荒天下打仗,又要拦着自己人不叛变,会不会很吃力。关键还有人心,越是高位处的人与事,登高看远,同理,越是登高看远之人的行事,山下就都越会瞧得见的,瞧在眼里,那么整个中土神洲的人心?”

“人心?大乱之世,这点人心算得什么?!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一场大胜仗打下来,山上山下人心自会颠倒。”

“当然要在意啊,因为蛮荒天下从托月山大祖,到文海周密,再到整个甲子帐,其实就一直在算计人心啊。比如那周密不是又说了,将来登岸中土神洲,蛮荒天下只拆文庙和书院,其余一切不动吗?王朝依旧,仙家依旧,一切依旧,我们文庙挪窝多出来的权柄,托月山不会独占,愿意与中土仙人、飞升一起签订契约,打算与所有中土神洲的大宗门平分一洲,前提是这些仙家山头的上五境老祖师,两不相帮,只管作壁上观,至于上五境之下的谱牒仙师,哪怕去了各洲战场打杀妖族,蛮荒天下也不会被秋后算账。你看看,这不都是人心吗?”

“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虚头巴脑的,也敢妄言山上人心?你还讲不讲读书人的浩然正气了?听说你还是山崖书院子弟,真是小地方的人,见识短浅。心中更无多少仁义道德。”

“我不是在与你就事论事吗?”

“去去去,休要聒噪,一个女子,懂什么。”

这位在此

书院求学的中土儒士,去了别处,与同道中人继续高声言语,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换成是绣虎崔瀺,估计就要将这些人全部拘押起来,用几条跨洲渡船直接送往金甲洲北方战场。管你们是真心想死,还是沽名钓誉,死了再说。

从中土神洲独自远游醇儒陈氏的李宝瓶,忍不住叹了口气,摘下酒葫芦,偷偷喝了口酒。

与人说话真累。不管我说得对不对,你们好歹听听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啊。又不是我有几个说对处,你们便一定说错了的。

————

老秀才去往人间大地。

无意间瞥见了那一袭红衣,老秀才心情蓦然大好,打算先与陈淳安聊几句,再去与小宝瓶见面。

在一处临水石崖上,那个从一人肩挑日月变成一洲日月悬天的醇儒头也没转,“刘叉去了扶摇洲,萧愻还在路上拦阻左右。”

老秀才哀叹道:“扎俩羊角辫的小姑娘长得挺可爱,做起事来真是太不可爱了。”

陈淳安笑问道:“你当真半点不记恨萧愻的所作所为?”

老秀才说道:“总要由得他人是个活人吧。至于其他事,该咋的咋的。做错先担了错,才能来谈改错。”

陈淳安说道:“左右最为难。”

老秀才点头道:“书上书外不一样,读书人都为难。”

陈淳安咦了一声,破天荒打趣道:“老秀才这是要开骂了?要骂别只骂文圣一脉,其余几条文脉的读书人,记得一并带上。”

老秀才说道:“最前边的那几页老黄历,是我从老头子那边辛苦借书翻来的,你想不想听?别说是你,连你先生都未必有我清楚。你又是个喜欢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不喜欢打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咱们那位亚圣又拘谨,看他那架势,恨不得每翻一页书就要先上一炷香,他自己是不累,可我看在眼里是真累。”

陈淳安一抬手,手中多出一壶酒,递给老秀才。

老秀才晃了晃不同寻常的酒壶,里边的酒水更是大为神异,老秀才皱了皱眉头,丢还给陈淳安,“此地山水气数,你自个儿留着,我不缺这一点半点的。”

老秀才说道:“我这会儿气力不济,你稍稍分心帮忙遮掩几分。出了纰漏,泄露天机,全怪你啊。”

陈淳安立即帮着隔绝天地。

只要是说正事,老秀才从不含糊。

老秀才望向石崖外的那条大水,将一些老黄历与陈淳安娓娓道来。

万年之前,人族登山再登顶更登天,一举打碎天庭,或者打杀,或者驱逐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那些将人族视为香火源头、肆意操控所有人族生死的存在,就此成为过眼云烟。事实上,真当那一刻来到,几乎所有人族,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当真赢了。从此整个天地,好像就要由人族来负责开万世太平了。

比人族更早存在的妖族,有过也有功,其实与人族依旧积怨极深,最终仍是分到了四分之一的天地,也就是后世的蛮荒天下,山河疆域,广袤无垠,但是物产最为贫瘠,相对灵气稀薄,在那之后,立下不世之功的剑修,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天大内乱之后,被流徙到了如今的剑气长城一带,铸造高城,三位老祖先后现身,最终合力帮忙将剑气长城打造成一座大阵,能够无视蛮荒天下的天时,割据一方,屹立不倒。

陈淳安问道:“那些远古剑修,当年不惜与所有阵营决裂,事出何因?我只知道当时如果不是剑修内部先行分裂,如今天下到底如何光景,还真不好说。”

老秀才唏嘘道:“还能如何,剑修,是天地间杀力最大、斩杀天上神灵最多的剑修啊,其中一拨剑修,性情桀骜,觉得那座三教老祖都觉得谁都不去染指的天庭遗址,应当就此封禁起来,那拨剑修却觉得,当然要由他们占据,所有逃窜远方的神灵余孽,他们承诺一定会一一斩杀,就不用他人忧心了。而由陈清都、龙君和观照领衔的另外一拨剑修,则觉得不该如此,可以换一块更大的人间地盘,选择休养生息。结果就是那么个结果,又狠狠打了一架,打得差点又教天地翻覆。”

“虽然陈清都这拨剑修没有出手,但是有那兵家开山老祖,原来早早与出剑剑修站在了同一阵营,差一点,真就是只差一点,就要赢了。”

陈淳安又问道:“当时人族惨胜,放心剩余剑修?不怕万一?陈清都他们这些剑修,虽然当时没有出剑,但是那么多仇恨的种子,迟早会变成一大片剑气冲霄的参天大树。只要陈清都、观照等人哪天反悔,或是剑修再与其他人族起了冲突,一定会真正出剑的。”

“所以啊。”

老秀才无奈道:“所以沦为了刑徒。可不可怜?当然可怜至极!可是你要知道,在当年,剩余剑修连那刑徒都未必当得!你看后世剑修在那剑气长城,咱们文庙有过半点约束吗?当时一位失去眷侣的兵家二祖,直接放言,这些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与神灵性情最近,迟早是个天大麻烦,先前那拨剑修不是不服管吗?觉得功劳大,就要占据天庭遗址,很好,不是神灵,要当新的神灵,剩下这些,改变主意,陆陆续续加入战场出剑的,可不在少数,既然如此,不如双方干脆痛快些,大不了双方再打个几百年,看看哪一方先被杀绝,倒也轻松了,以后千年万年,才能够真正世道太平!”

陈淳安心中有些了然。

老秀才轻轻挥袖,“看好了。有些是老头子亲口说的,有些则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不过两两相加,离着真相,肯定不会太远。”

陈淳安举目望去,如今这条大河之畔,出现了一个个远古昔年的身影。

在那河畔,一个个身形,好像相隔不远,又好像天地之遥,

一位老夫子临水而立,逝者如斯夫,似有所悟。

一位神sè木讷的僧人站在老夫子对岸,望向此岸。

一位少年道士坐在水边,正在掬水洗脸,有一头青牛卧在一旁。然后少年道士抬起头来,好像在与万年之后的老秀才和陈淳安,微微一笑。

一位双手拄刀、披挂甲胄的魁梧男子,皱眉不语,却杀气腾腾,望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背剑青年。

这场河畔议事。

唯有剑修一人在场。名叫陈清都。

此外,还有参与议事的妖族两位老祖,其中一位,正是后来的托月山主人,蛮荒天下的大祖。另外一位,正是白泽。

白泽身边站着一位中年面容的青衫男子,正是礼圣。

在更远处,犹有数个苍茫古意无穷尽的伟岸身影,只是相对模糊,哪怕是陈淳安,竟是也看不真切面容。

最远处,距离所有人也最远的地方,有一个高大身形,好像正在挽起一头青丝。

老秀才说道:“陈清都当时开口第一句,真是硬气得好像用脊梁骨撑起了天地,就一句!陈清都说打就打啊。”

仿佛天底下最大的一条光yīn长河之畔,那个背剑青年果真如此开口。

老秀才又指了指背剑青年附近,那个双手拄刀的魁梧大汉,一手握刀,一手揉了揉下巴,“很好。”

更远处,白泽想要开口,但是却被礼圣轻轻扯住袖子,摇头示意不着急。

最远处的那个高大身形,身形模糊却嗓音清冷更清晰,“我帮陈清都。”

对岸僧人摇摇头。

少年道士则叹息一声,“大道真正大敌,都看不见吗?”

哪怕只是远观一幅万年之前的光yīn画卷,哪怕明明知道最终结果,陈淳安依旧难免心情沉重。

老秀才嘿嘿一笑,“接下来就该轮到咱们老头子出马了,大气大气,何等大气,你以为我那些肺腑之言,真是溜须拍马啊?不能够!”

陈淳安只见那位老夫子,也就是浩然天下的至圣先师,摆摆手,然后走到背剑青年的身边,轻轻按住剑柄,同时抬头笑道:“剑修我来管,我来立誓,不管剑修以后如何选择,对谁出剑,我儒家一脉,来承担一切因果和责任。”

对岸僧人双手合十,河边道士轻轻点头。

然后老夫子收回视线,与背剑青年笑道:“陈清都,相信我,将来我总会给剑修一个交待的。不敢说有多好,但是保证不算坏。”

“陈清都,你要是信不过我,那就更不麻烦了,你接下来只管快意出剑,我来为天下剑修护剑一程,反正早早习惯了此事。”

陈淳安蓦然正sè,这位醇儒,神sè愈发肃穆沉重,向那万年之前的那位至圣先师,作揖行礼,遥遥一拜。

拜我陈淳安心中真正圣贤。

最远处的高大身形,淡然道:“打起来是最好,要是打不起来,以后我去你们那块地盘。”

老秀才收起光yīn画卷。

崖外大水,再无身影。

这就是事实和真相。

不然谁能将当年那些最擅长厮杀的剑修,定义为刑徒?!因为是剑修之外的所有人!不光是人族,连那妖族两位老祖在内。

何况也不是那剑修完全占理的事情。

剑修的剑鞘管不住剑,修道之人的道心,管不住道术。以后不管过去几个千年万年,人族都只会是一座烂泥塘!

以前神灵高高在天,将大地之上的所有人族视若牵线傀儡,以后人族难道就要高枕无忧了?然后开始自相残杀?

当时代替妖族议事的两位领袖,其实对于流徙剑修一事,也有巨大分歧,一个认可,一个不认可。

但是既然划分到了一块蛮荒天下,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位认可将剑修变成刑徒的蛮荒天下共主,却绝对没有想到刑徒的驻扎之地,会是位于蛮荒天下和浩然天下之间。

毕竟相较于剑修这个人族自家人,妖族与人族的恩怨,更加复杂。

当时河畔,两位议事妖族大祖,一个就是如今的托月山主人,一个就是后来名义上被镇压在雄镇楼的白泽。

为何有那么多的远古神灵余孽,消停了一万年,为何突然就一股脑冒出来了。而且都奔着我们浩然天下而来?不是去打那白玉京,不是去那蛮荒天下托月山踩几脚?因为浩然天下收下了所有剑修,最早的两位读书人,挑起了担子,要为天下剑修保存香火!不然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大不了就是两座天地相互隔绝,哪里需要多此一举,拥有一座剑气长城在那边死人万年吗?还要使得浩然天下和剑气长城相互仇视?

不管如何,既然儒家胆敢讲此道理,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承受万年的天外攻伐!

所有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自行剥离大道,真身去往天外,跟随礼圣与那厮杀,只余下yīn神在浩然家乡,事到如今,哪个不是半人半鬼的存在?不是那桐叶洲君子钟魁的下场?早就是了啊。

能逃过一劫的远古余孽,除了曾经身具至高位的那拨,或者彻底金身消散,或者被迫转世为人,

其余的,数目不算太多,可是哪个好惹?

那陈清都,为何愿意仗剑去往托月山,是为还人情,为何愿意死守城头一万年,是要为剑修从至圣先师那里,凭剑赢得一个堂堂正正的“交待”!

不然他陈清都,在你们眼中,是不是就是个废物,天大的废物?

当年河畔议事,不敢出剑,不敢说死就死,人间大毁?剑气长城都给人砍成了两截,还是一剑不出,老大剑仙,连那十几岁的下五境剑修都不如?

老秀才坐在石崖上,瞥了眼天幕,然后轻声道:“我曾经问过老头子,为何圣人如此做事,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偏要不说,只字不提。文庙还要好像故意藏掖一般。只有那些圣贤候补的正人君子,才可以知晓些许内幕,好让他们自己早早做出选择,要不要当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我当时是真着急啊,就问老头子,咱们好好与人间说一说自家辛苦、当家不易嘛。苦口婆心讲一讲道理嘛。听不听得进去,记不得记得住,咱们好歹试试看嘛。最不济,都能让白眼狼自己心里有数是个白眼狼。”

“你知道老头子是怎么回答我的,老头子伸出三根手指头,不是三句话,就只有三个字。”

“凭什么?”

陈淳安疑惑道:“至圣先师的这三个字,作何解?”

是至圣先师在责备、苛求所有圣贤人,还是合道天下万年……难免小有失望?或是其他什么深意?

老秀才大为遗憾道:“你知道我是一贯擅长察言观sè的,只是当时老头子面无表情,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就猜不出那个答案了。”

陈淳安说道:“圣贤愿意尽量多给人间一些自由,这其实是贾生最痛恨的地方。他要重新分开天地,最为拔尖的修道之人,在天,此外全部在地。相较以往浩然天下,强者得到最大自由,弱者毫无自由。而贾生眼中的强者,其实与心性无关了。”

老秀才踮起脚跟,拍了拍陈淳安的肩膀,“你不容易啊,被人戳脊梁骨,都快要赶上我当年风采了,可以可以。我是难兄你难弟,哥俩好,难怪能聊一块去。”

与桐叶洲、扶摇洲和金甲洲三洲,有那千丝万缕关系的中土神洲修士,各大王朝世族豪阀,众多仙家山头,一个个都死死盯住了南婆娑洲的战场走势,归根结底,就是看着陈淳安一人而已。讲点道理的,憋在肚子里,更多已经开始指指点点,还有些,就干脆公开言语了。

老秀才轻声道:“死死死,怎么还不来南婆娑洲死,怎么还不去金甲洲死,早先读书人怎么不死剑气长城,如今怎么不死桐叶洲,怎么不死扶摇洲。以后中土神洲十人怎么不死,浩然天下十人怎么不死,儒家文庙副教主学宫祭酒怎么不死,圣人怎么不死。再加上你这个陈淳安,怎么不死在南婆娑洲外边。”

老秀才无奈道:“已经死了很多圣贤了啊”。

越说越火大,“你们他娘的好歹给陈淳安一个死得其所的机会啊。一个个狗日的,比阿良更狗日的一百倍!”

“到时候南婆娑洲山河覆灭,哦,闭嘴了,甚至更不闭嘴了,更要说话了,先骂陈淳安是个废物,不啃早死,苟且偷生,死了还有几分豪杰气概,再骂陈淳安是个天下文脉千秋大业的罪人,该死该死,死得好,不然更要愧对亚圣一脉,愧对中土文庙。”

陈淳安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并无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只是笑道:“我们亚圣一脉,文庙陪祀圣贤最多。”

浩然天下儒家道统,数条文脉,确实亚圣一脉,最为香火鼎盛。

老秀才嗯了一声,“所以你们死得多,担子挑起更重,所以我不与你们计较一些事。”

老秀才有一点好,好的就认,不管是好的道理,还是好人好事好人心,都认。对错是非分开算。

天底下最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就是“只拣好的看、只挑好的听、只选有利可图的学”的那些读书人。

浩然天下的贾生也好,蛮荒天下的周密也罢,有一点真没说错,儒家文庙确实管得太少,给惯的。

如今亚圣一脉很多儒生,比较高风亮节,有错就骂,哪怕是自家文脉的中流砥柱,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一样敢骂,舍得骂。

陈淳安倒是全然不介意,反而替很多人由衷开解几分,笑道:“能这么想的,敢公然这么说的,其实很不错了,到底是心向着浩然天下,以后读书一多,眼界一开,到底会不一样,我倒是一直觉得这些年的年轻人,读书越多,见识广了,一代代更好了。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你回头看看那完颜老景,除了修为高些,其它地方,能比什么?再说中土那位纳兰先生,他所在宗门,只因为他的出身,加上妖族修士居多,处境也是相当尴尬,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不一样忍着。所以说啊,你所谓的老要癫狂少沉稳,不全对。”

“同样一个道理,也分人和地方以及时机,你这道理讲得混账了。”

老秀才气笑道:“如果不是一大拨君子贤人辛苦拦着,好好解释缘由,差点就只因为死了个恰到好处的妖族棋子,就要闹到山上与山外修士相互大杀一场。”

陈淳安突然说道:“天底下还是老秀才太少。不然确实会好许多。”

只有老秀才请得动白也,开辟第五座天下。

请得动白泽“两不相帮”,甚至还能让白泽主动拿出一幅祖宗搜山图,交给南婆娑洲。

陈淳安难得为老秀才说句好话,不曾想老秀才反而不领情了,跺脚道:“老头子说得好!凭什么?!凭什么周神芝要去扶摇洲山水窟?凭什么符箓于玄要涉险离开中土神洲,凭什么白帝城郑居中要去宝瓶洲收徒弟,‘顺便’路过一趟渌水坑。凭什么怀老算盘捏个鼻子也要带人赶来南婆娑洲亏老本?!凭什么亚圣独子要在托月山下趴着,凭什么我弟子左右要出剑往自己先生身上砍,也要去救一救白也?!凭什么陆芝二话不说就去追赶刘叉?凭什么斩龙的到了骊珠洞天不斩龙?!凭什么火龙真人要在那大海之上守护长桥?凭什么观道观臭牛鼻子舍得拿出一枚本命铁环?凭什么鸡汤老和尚要主动入局,凭什么白也仗剑远游,还他娘的终于自己觉得已经得意一回了?”

老秀才叹了口气,“老百姓当然可以问心无愧。山上事天上事,从来不知。绝不能苛求他们半点。”

只是又问,“那么眼界足够的修道之人呢?明明都瞧在眼里却视而不见的呢?”

陈淳安答道:“这就是我们儒家给的自由。我们自己愿意这么做,就好好受着,别有半点怨言。”

蛮荒天下的妖族,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人,蛮横闯入一个家境富裕的别家门户,是奔着吃饱活命去的,跑慢了,还会被身后的大妖当场打杀,战场上怕死了,家乡一族都要皆死。

中土文庙,儒家圣人,会这么做吗?敢吗?愿意吗?舍得吗?合适吗?

唯独宝瓶洲最舍得,最敢与蛮荒天下比拼心狠,比拼手段的缜密,比拼对人心的事功算计。将某些圣贤道理,暂且都只搁在书上。

托月山大祖那句话,浩然天下多少山巅修士听见了,又有多少其实已经真正听进去了?反正绝对不止一个叛变金甲洲的完颜老景。

老秀才跺脚大怒道:“我偏要有怨言,百姓我舍不得骂半句,可某些个比怀老儿更会打算盘的山巅大修士,尤其儒家道统内部的某些王八蛋读书人,脑子进水!来一个算一个,我吐他一脸口水!”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修道之人,已是异类。有好有坏吧。”

陈淳安沉默许久,又说道:“人之本性,人性本恶。”

老秀才听了这句话,竟是半点高兴都没有,反而说道:“心性两分,人心向善。如今的年轻人,大不一样,未来终究是大有希望的。”

陈淳安最后笑道:“如今文圣一脉,弟子学生个个好大的声势,反观我亚圣一脉,因我而讨骂,你是不是偷着乐?”

老秀才拍了拍陈淳安袖子,“我就不是这种人。以圣贤之心度秀才之腹,要不得啊。”

老秀才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了,瞧瞧,憋着偷着乐?没有的事嘛。

身形一闪而逝,老秀才去找小宝瓶了。

陈淳安刚要询问。

老秀才那个沙哑嗓音响彻陈淳安心湖,“等等看。”

看似空无一人的中土文庙,涟漪微起。

文庙广场之上,已经碎裂不堪。

而与之相对的蛟龙沟附近,一位灰衣老者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

在那中土神洲穗山之巅,身材魁梧的金甲山神抱拳道:“拜见至圣先师。”

一位儒衫老夫子笑道:“穗山此地,天下最高,与你暂借一块地盘。叨扰了。记得将所有生灵都送到储君山头那边,等会儿动静可能会比较大。”

金甲神人依旧抱拳,沉声道:“蓬荜生辉。”

老夫子无奈道:“跟那秀才学的?”

金甲神人笑了笑,不再打搅至圣先师与他人的问道一座天下,直接去往穗山山脚。

老夫子盘腿而坐,从袖中拿出一本书,以心声与天外礼圣言语道:“不像你,太久没有打架了,对不住。”

当老人拿出这本书,站在穗山山脚的金甲神人双肩一沉,不但如此,整座穗山都已经瞬间下沉数丈。

浩然天下的天外。

一位中年面容的青衫儒士,法天象地,双手虚握,仅凭一己之力,一己之礼,便将整座浩然天下护在手心。

一位位远游至此的文庙陪祀圣贤,正在与一尊尊远古神灵余孽对峙厮杀。

万年以来,天外形势从未如此凶险。

一位与那礼圣法相一般巍峨的神灵,只是身在极远处,才显得小如芥子,再次劈出一剑。

身旁犹有随侍万年的一尊巨大神灵,随手攥住身边一颗星辰,以雷电将其瞬间炼化为雷池,狠狠砸向一位文庙副教主的金身法相。

当坐镇浩然天下的老夫子翻开第一页书。

整座山岳再次山根震动,轰然下坠更多。

唯我浩然有白也。何况还是读书人。

穗山之巅,老夫子瞥了眼中土神洲一处人间,李树花开矣。

最后老夫子眺望远方。

你他妈的真以为老夫不会打架?!

看网友对 第七百二十二章 饮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书 的精彩评论

126 comments

  1. 金甲洲战场遗址,白发紫衣腰系酒壶的矮瘦老人,赤脚踩在一杆斜插大地的铁枪枪尖上,于玄环顾四周,四面八方,都是一洲山下精锐将士和山上练气士的尸骸,还有多处堆积如山的尸体,本该

    你他妈的真以为老夫不会打架?!

    沙发
  2. 匿名

    2

    板凳
  3. 老夫子

    3

    地板
  4. ......
  5. 伽利略

    牛顿对啊

    51楼
  6. 暖树

    看到阿良是亚圣的儿子,狗日的阿良,激动了一下

    52楼
  7. 匿名

    对付那些理论家,还是老崔最合适,先死一遭在bb

    53楼
  8. 白也

    孔夫子出手。白也不会死了???

    54楼
  9. G-czglight

    白也加于玄,emmm,有的打

    55楼
  10. 顺序

    道理分先后

    56楼
  11. 匿名

    浩然天下完颜老景太多,人性本恶

    57楼
  12. 至圣先师

    我来了

    58楼
  13. 至圣先师

    阿良=刘叉+切韵 阿良=白也 仙剑=2个王座大妖 所以 白也=刘叉+3个王座大妖白也必死

    59楼
  14. 拳到风云变色,剑出敢叫日月换新颜

    儒家第一大佬与蛮荒第一大佬要开战了。书简湖赖走平安竹简的老儒生是谁?

    60楼
    • 匿名

      不是屈原吗

      • 狗日的阿良

        肯定是啊 都天问了 除了屈原还是谁

  15. 老夫子要打架

    你们都是PY看书吗

    61楼
  16. 生僻字

    牵一洲剑修红线砥砺大道,神不知鬼不觉,确实厉害

    62楼
  17. 唐唐

    凭什么

    63楼
  18. 至圣先师

    天问1
    曰:遂古之初2,谁传道之3?
    上下未形4,何由考之5?
    冥昭瞢闇6,谁能极之7?
    冯翼惟象8,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9,惟时何为10?
    阴阳三合11,何本何化12?
    圜则九重13,孰营度之14?
    惟兹何功15,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16,天极焉加17?

    64楼
  19. 陈好人

    怎么又断更了两天了

    65楼
  20. 阿良

    阿良是亚圣的儿子
    ????????

    66楼
    • 亚圣

      是的,孩子

  21. 于玄

    符箓于无双,杀人仙气玄,死去就死去。

    67楼
    • 莲花小人儿

      屈原吧

  22. 长刀

    轻轻划过约30章,繁、杂、乱……非常怀疑自己的智商,这是要放弃的前奏吗?

    68楼
    • 李淳罡

      还得多看书啊,不能只看小白书

  23. 陈十一

    断更第三天

    69楼
  24. 匿名

    完了,又月更了

    70楼
  25. 匿名

    白忙一场

    71楼
  26. 您的大名

    这都几天没更了

    72楼
  27. 陈平平

    是不是该写一下陈皮皮专篇了啊,皮皮都快成酱油了

    73楼
  28. 陈平平

    笑了。

    74楼
  29. 陈石榴

    最强配角陈平安

    75楼
  30. 陈皮皮

    哈哈

    76楼
  31. 观春雷

    大剑条都等得不爱说话了

    77楼
  32. 咋回事

    拖更了啊跑

    78楼
  33. 皮皮陈

    我。。我说啊。。。。反正 baiye buneng si

    79楼
  34. 匿名

    阿良还是亚圣独子呢!!??这狗日的阿良藏的深哦

    80楼
  35. 李淳罡

    大神牛B,理得这么清楚,成绩一定不错

    8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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