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不知天高地厚

陈平安面带微笑,屈指弹剑,剑尖微颤,铿锵作龙鸣,剑光圈圈漾开,映照得整张脸庞神采奕奕,得大自由。

稍稍振翅便撞壁的笼中雀,观天如看一幅界画的井底蛙,我与我相看两厌、互为苦手的我们,终于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几句大话,心里话。

姜赦听闻此言,非但没有出言讥讽,反而有些恍然,“这就终于说得通了。”

登山求仙,怕什么,就来什么?修道之人,怕那万一,便成一万。

姜赦终究不是十五境,难以超脱此道,依旧有劫起劫落,避无可避。姜赦看了眼陈平安,“真实道龄,也太年轻了点。”

赢了,难免有胜之不武的嫌疑,输了,更是倒灶。

反观这位年轻剑修,输了,虽败犹荣,赢了,未来天下走势,更是无法想象。只说那位算天的邹子届时该如何自处?

姜赦撇撇嘴,略微施展神通,将这些心绪、念头在心中心之内悉数碾碎,转作别想。

登天一役是刀兵劫,大道误入歧途,欲想做主,占据远古天庭遗址,弱天下而独尊兵家,一场共斩便是应劫。

囚禁万年又是一劫,看似脱劫而出之际,却是大劫临头之时,当姜赦一颗道心死灰复燃,欲想再次整理兵家,就又有大道压胜,如影随形。

姜赦身为兵家初祖的劫数所在,自然就是他人觊觎的天大机缘所在。

当然,这场惊心动魄的豪赌,不是谁都有资格可以随便上桌的,寻常修士,只要还不是十四境,任你是飞升境,只要命不够硬,恐怕稍微靠近几分,都会被大劫道韵殃及,化作一阵齑粉劫灰。可就算是十四境修士,便敢轻易插手了?肯定敬而远之,作壁上观。比如符箓于玄这般合道天时的,还有那些合道地利的,谁愿意掺和这种形势,一个不小心,自身大道深陷泥泞,不可自拔,就要落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姜赦有些憋屈,忍不住笑骂一句,“崔瀺这个王八蛋。”

先前他还与绣虎道谢,说了句承情。不想自己是被人骗了钱还帮忙数钱?

除了牢骚几句,姜赦实在不愿表露心境更多,要说与一个死人较劲,掰手腕,不是更憋屈?

姜赦有过诸多设想,这次重返人间,想要yīn谋篡位取代自己的人物,当过隐官陈平安也在其中之一,但是推衍演算过后,陈的可能性极低。

最大缘由,不是陈平安太年轻,境界暂时不够高,而是陈平安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此外陈平安的最大假想敌,是白玉京和余斗,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一种私人恩怨。

出人意料,陈平安竟是临时改变主意,撤了手中长剑,让其退出战场,剑光一闪,长剑便出现在西北方那根接引天地的倾斜巨柱附近,陈平安动作缓慢,分别卷起两只袖子,抖了抖手腕,微笑道“那就如你所愿,先练练手,也好让晚辈好好领教一番十一境武夫的绝大气力……”

不等陈平安把话说完,姜赦就已近身,一拳锤中陈平安的心口,陈平安身上法袍和鬓角发丝轰然飞扬,天地间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玉磬声响,那是陈平安全身骨骼震颤的动静,身形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千余丈,面门七窍渗出金sè的血液,飘洒在地。

姜赦一击得手,对那些瞧着诡异的金sè鲜血,毫不上心,下一刻姜赦就追上了陈平安,双手手背相叠,十指如钩,笔直戳入陈平安胸膛,猛然往外一扯,竟是当场将陈平安那具身躯给狠狠撕开了。

姜赦眯眼站定,随手抹掉脸上被溅到的金sè鲜血,脸庞和手心呲呲作响,冒起缕缕青烟,袅袅升空,姜赦浑然不觉那份烧灼感,环顾四周,先前飘散落地的金sè鲜血,并未沾染尘土,而是各有异象,各有大道显化而生,落地化作一座座琼楼玉宇鳞次栉比的山岳,小巧如土垤,一条条开辟有百千水府、宫殿的江河,袖珍如绳线,更为玄奇之处,是那巍峨大岳山中,果真有青鹤长鸣、真君传道与仙女散花,蜿蜒江河之内,此处烟波浩渺,别地激流险滩之上小舟如箭矢……姜赦嗤笑一声,还在装神弄鬼,真当自己是天公了。

姜赦稍稍散开神识,配合推衍与心算,循着光yīn长河的水脉走势与天地灵气流转的方位,如一尊神灵巡游辖境,遍及遗址各地无遗漏。能够青史留名的兵法大家于地理一道,哪个不是最顶尖的行家里手?姜赦扯了扯嘴角,找到你小子了,姜赦并没有缩地山河,而是拉虚弓如满月的架势,挽住“弓弦”的双指砰然松开,一枚“箭矢”粗如井口,却不是笔直一线,而是如大野龙蛇游走地面。

某地,如千百镜面接连被一根箭矢撞碎,无数琉璃迸溅碎开,光彩绚烂,耀人眼目。

陈平安先以浑厚拳罡布阵在前,属于异想天开,反用了拳谱当中的铁骑凿阵式,层层阻滞这支激射而至的箭矢威势,再试图以一拳正常的铁骑凿阵硬扛箭矢,却是徒劳,不光是拳头被那箭矢打烂,连整条胳膊都被一并撞碎……身形站立处,陈平安已经少了一条胳膊,四周满地金sè鲜血,这次在地上则是显化出一大片的金sè花木,高矮不一,摇曳生姿,如仙家园圃。

十一境的拳,确实是挡不住。

陈平安纹丝不动,面无表情,肩头断臂处数以百万计的金sè丝线往外蔓延,眨眼功夫便恢复原状。

果不其然,武道成神之路,最是直截了当,在远古属于“清流”正途,炼气成仙才是浊流偏门。

简单说来,十一境的拳脚,势不可挡,唯独今日战场,姜赦拿来对付半个一的自己,似乎不太管用。

得到实打实的验证,陈平安宽心几分,便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一句,“也要替前辈略觉几分尴尬。”

姜赦不以为意,问道“听说你有一拿手拳法,名为神人擂鼓式,学自宝瓶洲崔诚,不俗气?”

陈平安点头道“很不俗气。”

姜赦笑问道“陈大宗师,你不会以为十一境,当真就是这点斤两吧?”

陈平安疑惑道“不然?”

姜赦淡然道“毋庸置疑,拳是好拳。可如果崔诚在此,我就可以教他什么是真正的神人擂鼓式了。”

据说陈平安在那剑气长城,不务正业当劳什子的二掌柜,捣鼓出来了百剑仙和皕剑仙印谱。

万年以来,姜赦幽居山中,俯瞰人间,数座天下武学昌盛,若是编撰一部百拳谱,武夫崔诚有二三拳,可以入内。

陈平安一挑眉头,本想让这位兵家初祖领教一下家乡小镇的淳朴言语,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一个说法,“拭目以待。”

姜赦啧啧道“如此后知后觉。难怪会连输曹慈四场,半点不冤枉。”

明明不见姜赦有任何出手迹象,陈平安却是如临大敌,拉开拳架,与天幕处递出一拳云蒸大泽。

原来姜赦第一拳,便已经用上了神人擂鼓式。

磅礴拳罡如厚重云海,被天上仙人伸出手掌往下压,刹那间低沉垂落,要与地面接壤,打成一片。

片刻过后,除了陈平安站立位置,方圆数十里,地面全部下陷七八丈,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缝、沟壑,全是掌心关节、手纹。

陈平安抬手擦了擦脸,晃了晃脑袋,倒出两边耳中的血水。

仅仅一拳之力,竟如天劫压顶。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倒不是吃不住疼,说实话,这点伤势,真心不算什么。

可就是那种见拳如见天的窒息感受,实在是不好消受。

姜赦冷笑道“若是外行看热闹的十四境、飞升境练气士,小觑武道十一境,也就罢了。你是止境归真一层、且趋于圆满境地的武夫,属于登堂入室的人物,也敢掉以轻心?”

“如今躲在大骊京城的封姨那婆娘,就没有告诉你,当年登天路上,姜赦的拳,到底有多重?还有那个给南簪当车夫的,当年又是如何挨了两拳便让他一尊金身出现第一道裂痕的?”

言语之间,姜赦依旧站在远处,更无换气,便又有十数拳一气呵成,让陈平安躲无可躲,只能接拳,只能凭借体魄硬扛下来。

姜赦摇摇头,“你与崔诚,终究只是止境的体魄,还撑不起这类拳法的真意,无法真正将其发扬光大。”

“觉得我是偷拳?”

姜赦满脸不屑神sè,自问自答,“不过是万年之后,有个崔姓武夫与我当年凑巧想到一处罢了。”

三十余拳过后,陈平安一副几近无垢无量的粹然金身当场崩散,刚在远处凝聚身形,便又有二十多拳赶到。

一团团金光流散复聚拢,大地之上,处处是蓦然塌陷下去的大坑和一串串闷雷震动。

换一处战场,换个对手,岂不是杀飞升如拾草介?

姜赦似乎觉得有些无聊,有些提不起精神,打了个哈欠。

不看战场态势,姜赦转头望向那把长剑,以心声询问出最大的问题,“当年那位天庭共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

乡野学塾。

酒足饭饱,姜尚真躺在藤椅上,学那老厨子轻轻摇晃蒲扇,轻声笑道“宁吉,其实你的出身并不寻常。”

宁吉有些讶异,不知为何姜先生要主动扯起这个话头,欲言又止。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宁吉委实有些佩服姜先生入乡随俗的本事,能在那些庄稼汉和村妇中间,聊上个把时辰的闲天,翘着二郎腿,插科打诨,只说村子里的那几条土狗,都愿意屁颠屁颠跟着姜先生跑。

宁吉去过落魄山,听说了一些事情,回到这边,简直都要忘记姜先生的那些头衔和某些山上口碑了。

姜尚真继续问道“我这么说,可以理解?”

宁吉点点头。

姜尚真却是有意要刨根问题,“那我就好奇了,你到底是如何理解的?看看你之所想与我之所猜,有无偏差。”

宁吉犹豫了一下,选择坦诚说道“如果只是先生收我为学生,我可能不会多想什么,至多思来想去,就会觉得大概是好心的先生,起了恻隐之心,是我自己的运气好,才能遇见先生。但是多出一位白玉京陆掌教,还说我可以把他看作一位……小师父。那我除非是傻子,都该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姜尚真嗯了一声,“所以为了收取你这么个学生,我们陈山主承担了不小的干系,牵动了不小的因果,如此一来,难免多了些意外。”

宁吉默然。

“且宽心,不要着急紧张。告诉你这个真相,不是想让你什么好好读书、勤恳修行、免得暴殄天物浪费资质之类的,更不是让你有所负担,好像宁吉的每个明天,从此都要活得累上几分,才对得起陈平安当年那个的昨日选择。并非如此,说实话,如果我有这份心思,然后某天被陈平安晓得了,就他那脾气,非要把我打出屎来……姜某人便再当不得什么首席供奉了。”

约莫是姜尚真说得谐趣,宁吉咧嘴一笑,心境随之轻松几分。

姜尚真继续说道“只是希望一个命途坎坷却终于等到时来运转的少年,以后碰到了某些倍感委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可以稍稍不用觉得那么委屈,可以在心中告诉自己一两句,不妨多点耐心,多看看,再想想罢。哪怕想不明白,将来总有一二人,可以帮忙解惑。大不了找先生告状去嘛。”

宁吉点头说道“记下了。”

姜尚真坐起身,将蒲扇交给宁吉,说道“得出趟远门喽。”

宁吉轻声问道“姜先生这是?”

姜尚真微笑道“做件不必外传的大事。”

宁吉便有些担心姜先生,再次欲言又止。

姜尚真说道“你的先生,当时与我说了句怪话,他说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好好保护你。我勉强可以理解这种想法,但是我肯定做不到这种事。”

“只因为我觉得世间姜尚真是唯一的,我不像谁,谁也不像我,但是陈平安却觉得他像很多老人,很多少年都会像他。”

站在藤椅和宁吉旁边,姜尚真自嘲一笑,“这就连理解都无法理解了。”

站在摇摇晃晃的世道,躲在安安稳稳的心乡。

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栋关起门的心宅,或大或小。

门外那条或宽或窄、通向远方的道路,大概就叫梦想。

姜尚真临行之前,问道“宁吉,说说看,我跟你先生分明是两种人,怎就混到一块去了?关系还不错?”

宁吉摇摇头,“姜先生,容我想想?等你回了学塾教书,再将答案说上一说?”

姜尚真大笑道“想什么想,你不是早有答案了?没猜错,就是一个字,钱!”

————

袁滢故意落在队伍最后,与队伍拉开一长段路程,单独走在异乡路上,不知名野花开得绚烂,芬香扑鼻,袁滢抬起绣花鞋,轻轻拨过附近一片娇黄颜sè的矮小花朵,她时不时转头望去,似在等人追上脚步。

她出身于青冥天下的诗余福地,两位传道人,却都是浩然修士,大师父柳七,二师父曹组,于她既有传道之名,又有养育之恩。

果然,很快柳七现身,白衣卿相谪仙人的卓绝风采,神sè温柔,与这位视若己出的亲传弟子勉励几句,修道事务其实没有太多可聊的,毕竟袁滢这种仙材,修行便如凡俗夫子的呼吸一般。

柳七主动聊起了那艘行踪不定的夜航船,让袁滢有机会登船一游,比如可以去那边的条目城和灵犀城看看。

袁滢打趣道“大师父,不如你跟二师父一起加入我们门派,更热闹些。”

柳七抬头看了眼前边的队伍,摇摇头,没说什么。

除了张风海已经是稳扎稳打的十四境修为,此外还有位列青冥天下十人之一的武夫辛苦。

犹有十人候补之一的吕碧霞,她担任掌律祖师。

永州仙杖派的女子祖师,师行辕,道号“

摄云”。她负责管宗门的钱袋子。境界不高,职权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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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网友对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不知天高地厚 的精彩评论

28 comments

  1. 催更者

    第一啊

    沙发
  2. 呜呜呜

    终于前排了

    板凳
  3. 地板

    第三啊

    地板
  4. 匿名

    太慢了,感觉有点江郎才尽了

    4楼
  5. 陈平安

    让我来立教称祖

    5楼
  6. 匿名

    齐先生咋成师叔了

    6楼
    • 匿名

      快要收官了,肯定得慢点收

    • 狗总管,真太监

      狗总管,真太监

  7. 宁姚来了

    总管这是要变成1月1更了,牛逼

    7楼
  8. 匿名

    太少了

    8楼
  9. 总管速更

    不够看🤔

    9楼
  10. 匿名

    打错了吧

    10楼
  11. 陈教主

    本章伏笔:陆台两位师尊现身为何?姜尚真所说去做之事是何事?陈11又貌似在等姜赦赦令气盛武夫磨练体魄??更新真慢啊,不够看

    11楼
  12. 匿名

    不知道谁才是阿良

    12楼
  13. 骚缸

    快更

    13楼
  14. 骚缸

    第一?

    14楼
  15. 匿名

    太阳出西边出来了,不是2个月一更吗?

    15楼
  16. 匿名

    追「劍來」快五年,是近年看得最認真的長篇,可惜情節發展到現在,有點食之無味,弃之可惜。

    16楼
  17. 刀片

    还月更,我就寄刀片

    17楼
  18. 张家帆

    好的

    18楼
  19. 阿良

    真的是狗真的短老貂寺

    19楼
  20. 匿名

    快更!快更!快更!

    20楼
  21. 大骊崔巉

    快更啊!!!太喜欢了!

    21楼
  22. 浩然陆沉

    赶快更新

    22楼
  23. 浩然陆沉

    催更哦

    23楼
  24. 大米粒

    不更斩你狗头

    24楼
  25. 大米粒

    打一架足足写了2章,而且似乎还没完。那后面还有打架么?真的水,服了

    25楼
  26. 陈政华吃JB

    下一章:陈平安卒~全剧终!~

    2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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